刚搬进院子不久,跟街坊并不熟识,还没怎么说过话。一日的下午两三点左右,突然听到西屋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喊:抢人了,抢人了。这时北屋大妈和西北屋男人听到呼喊声,都走了出来。我探头看窗外,西屋女人被一个男人拽着往外走,女人死拽着门不放手。她当时穿着轻佻单薄,还光着两条大腿。院子里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拽着女人的男人大家没有见过,女人也定是不愿意跟着走,大家都上去把他们拉开。后来,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女人哭哭啼啼地回了屋。
老妈子和小孩都不在屋里,大概是上街转悠去了。回来听邻居说,可能女人跟“拉皮条”的没有搞好关系,所以人家要把她拖走。那时小,不知道“拉皮条”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多问。长大后才知道拉皮条的意思是拉拢男女搞不正当关系,做拉皮条的就是个中间人。偶然想起曾经发生的这件事,大概才明白了什么意思。于是,很多事情便都串连在了一起。
西屋女人没有工作,又照顾着老妈,想着平日里是有两个姐姐的接济。所以每次两个姐姐来,都是颐指气使的,女人总是要跑到屋外的厨房里忙活半天,给她们做饭做菜。两个姐姐在屋内的窗下和老妈子扇着扇子聊着天,聊得开心时笑得也很肆意,若开着窗户,在我家屋子里都能听得见。
女人的孩子虽是个小男孩,但看起来道是很乖巧懂事的样子。从没有看到过这个孩子大声哭嚷和吵闹,和女人说话时总是低声细语。开心的时候笑一笑,笑脸还是阳光明媚的。女人也很少打骂孩子,平日里和老妈在一起这样平和度日。
女人和孩子平日里并不讲究穿着,穿得比较随意朴素,大概也没有太多的钱可花在这上面。一日我正要拿个小马扎放在院门口,坐下来捧本书看的时候,西屋女人远远从胡同口走了回来。她穿着与平日里不同,因为是夏天,戴个时尚编花的遮阳帽和大墨镜。裙子比较艳,看似有些飘逸,定是新买的裙子,走近时衣服看着都没有褶。平日里女人基本穿平底儿帆布鞋,很少穿高跟鞋。今日的高跟鞋穿起来,道是更显有女人风韵。
西屋女人哼着小曲走近了,看到我坐在那里,爽利地寒暄一句:看书呢?这点儿该吃饭了。没等我回应,她自顾又哼着曲儿往里走了。这时,许是孩子屋内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跑了出来迎着她。听女人又跟孩子说:在屋里呆会儿,等会儿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女人手里拎着两大袋子的东西,满满的。平日里,确实很少看到过女人拎这么多东西回来,看来是赚到钱了。等我收拾回屋的时候,闻到了从西屋厨房蹿出来的饭菜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厨房敞开的窗户露出了女人忙碌的身影,她还在炒着菜,是什么下锅了,听到煸炒的声音,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老妈子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想着给她打个下手帮个忙。孩子时不时出来探脑袋看一下,大概是已经流口水了。
暑假很快过去了。姐姐顺利进入了附近的中学——丰龙中学。我跟着父亲来到新的小学——兵马司小学。听老人讲,兵马司小学校舍原是中式古典建筑,正厅、东西厢房俱全,有影壁墙、月亮门和套院,可能还有花园。这里大概原是豪门府邸或庙宇之类。小学离家不远,在兵马司胡同,我所住的能仁胡同往南走到头便是兵马司胡同,走路也就五分钟到了。学校与全国政协礼堂隔路相望。在曾经住的西坪镇,从家到学校通常是要走很长时间,需要爬坡,还要穿过麦地走过柏油路。
兵马司胡同口坐落着“首长大院”,院子里住着一户人家是军人家庭,通常是大门紧闭。门口有军人值守,进进出出有一些勤务兵。对面是学校的六层红色小楼,小楼墙面上被一些地锦疏离相间点缀着。进入教室,窗明几净。墙壁绿白相间,桌椅整齐,墙上还挂着从没见过的投影仪。每个同学都在看着我,好奇但似乎又不陌生,她们冲着我友好的微笑。同学都带着红领巾,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
这情境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场景,曾经就读在西坪镇的小学与之是天壤之别。学校教室都是低矮的平房,窗户有的没有玻璃,冬天怕冷需要拿纸糊上。没有暖气,冬天需要学生轮班每日早来烧炉子取暖。西坪镇的小学没有秋游,秋天的时候各班会组织学生到镇上的北山和东山上捡拾一两天干柴。然后将柴堆放到教室的一角,供冬天烧炉用。虽然是体力活,学生都乐于参与也很开心。女生每人提一个篮子装满干木柴,男生则是带捆绳将捆好的柴绑在身上背回教室。
“嗨,燕平。”我瞬间被一声清亮的嗓音拉回思绪。鸭蛋竟然也在教室。看到她好似许久未见的朋友,欣喜和踏实很多。
“你们两个认识?那你就坐叶小灵旁边好了,你们做个伴儿。”老师给本已安排好座位的我调了个位置。
“以后咱们一起上学放学回家,还能一起写作业,还能一起蹭饭。”鸭蛋冲我挤弄眼。
“今天咱们都需要做些什么?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就带了笔,带了个本。”我有些发蒙地问鸭蛋。
“今儿就是到学校报到,老师会发新书,咱们回家还得包好多书皮。我包的不好,你会包吗?”鸭蛋说着有些犯难的样子挠着头。
“我会包书皮,每次发书皮我都是自己包。我包的还可以,我帮你。”这也算是小灵帮我这么多忙的回馈。“你是想用牛皮纸包还是挂历纸包?我觉得用挂历纸包还是耐用些。”
“都行,听你的。”包书皮对于鸭蛋来说好像是莫大的负担,只要我肯帮忙,她就高兴。
那时,包书皮是个手艺活。选用什么样的材质包书皮,书皮是否包得平整,颜色和图案是否事宜,这些都要考虑。再过了些年,商店里便可以买到塑料书皮,直接套用就可以了。挂历纸包书皮,白色封面干净大方,但是封皮上滑得不好写字。牛皮纸包的书皮略显素雅,男孩用得多些。
“听说今年咱们换班主任,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老师。我希望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能跟咱们一起玩的。最好不要老板着脸经常请家长的那种。”鸭蛋说着还模仿了严厉老师的样子,惹得我直想笑。
“看来你没少被请家长。”我也和鸭蛋逗贫起来。
“是啊。过去的班主任老找我爸妈,每次爸爸回去就揍我一顿。爸爸说我生来是男孩的坯子,怎么打都还是淘气。”鸭蛋说着话撅着嘴,有些受委屈的样子。
正聊着天,一位女老师抱着书进来了。大概是刚从院校毕业,一副五四青年的打扮。黝黑利落的短头发,齐整的头发帘,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蓝裙子。她走到讲台前抿嘴微笑看着我们,面容清秀、双眸明澈。刚才略显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老师也像书里写的一般文雅静美,从身边走过都飘着书香之气。
“我是新来的老师,以后我教你们语文课,也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姓马,叫马馨。”马老师用甜美柔和的声音和大家打着招呼。
“老师好!”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应着老师。
马老师发书的时候,我留意到她右中指上面的关节向左凸起,便好奇地问了马老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那是长时间练习钢笔字的结果,手指有点走形了。”马老师轻抚了一下我的头说:“如果你愿意,我以后可以教你练字,只要你不怕手指难看。”
确实从那时起我开始了练字,中指上面的关节也有些凸起。但我并没有像马老师说的担心手指难看,倒觉得是一种辛苦付出的荣耀。小的时候练习庞中华的字,之后父亲推荐我临摹赵孟頫的楷书。再大一些时,父亲说欧阳询的字有疏有密、八面玲珑、气韵生动,可能更适合我练习。只是练字最终没有坚持下来,正如父亲所说,属猴的人做事没有常性。至今父亲有时都在念叨我,现在写的字都不如小学时写的规矩好看。
第一节语文课已经忘记了讲得什么,只记得马老师安排大家今后要回家写日记,养成写日记的好习惯。这样既可以让老师了解学生的想法,又可以逐渐提升写作能力,重要的是可以更多的表达情感、丰富情愫。马老师并没有要求每位学生必须写,只是希望大家这样去做,不写的也不强求。她认为一切的事情要想做好,首先出自本心而非外力所为。
大多数的小学生是属于引导型的,容易被老师引导。而且对于喜欢的老师,相关的课程考试成绩也会高一些。相比其他老师而言,马老师并不那么咄咄逼人、严厉刻板,似乎更让学生容易亲近和信任。有很多同学像我一样开始养成写日记的习惯,日记有时写得长有时写得短,写人描景叙事皆有。在当时的情形下,只是对一天发生的事情做些原始的记录,并略谈感想。虽然幼稚,文字道也淳朴本真。后来,写日记成为了我的习惯,长大成人之后忙于工作和家庭有时疏忽了。倘若旅行出游随身都会带笔本,是为了记录当日的旅游心得以免忘记。
对于学生交上的日记,马老师很快就会阅毕返回。每篇日记她都会认真阅读,且在文后不会只写个“阅”字,至少会写个评价,如“好”、“较好”或“继续努力”。有时,她会在文后写读后的感想心得和一些俏皮话。小学的语文课就是这样度过的,每次语文课都会有所期待,期待老师的日记评语,也许这只字片语都会激励少年人去成就自己小小的梦想。
新学期第一节语文课留的作业题便是以月光为主题写篇作文。大多数同学是害怕写作文的,有些撅起了小嘴,鸭蛋如是。因本学期的课文中有篇《月光曲》,是描写贝多芬的故事,马老师通过让学生写作文先做讲课铺垫。问学生谁有《月光曲》的磁带借用一下,大家都摇头。印象里,我家里是有这盘磁带的,但又不敢确定,当时没有应老师。
虽然家境一般,但父亲始终保有文人情怀。即便在山西插队过得困苦之时,家里总是干净清新明净的。记得当时屋里摆了些盆栽的倒挂金钟、茉莉花。有时,父亲会用收音机放一些轻音乐听。乐观的生活态度,使家里的生活即便不足够富裕但也不失雅趣。
回家后问了父亲,果然家里有《月光曲》的磁带,便给马老师带了去。马老师本以为有创意的课堂难以实施了,但见到我递给她的磁带后很是欣喜,因为从音像店她也没有买到这盘磁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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