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联系不上的人
文|浅之尤者
和朋友聚会,酒到一半,朋友已有三分醉意,眯着眼,感慨地说:“唉,好多人都不联系了。”
我突然一愣,恍然想起,那些曾和我形影不离的人,顿时,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从朋友迷醉的眼神里,我仿佛看见这么多年的时光,在我的眼前,一晃而过,而我只是呆呆的,任它消逝,眼睁睁地看着它,带走那些曾经与我并肩而行的人儿。
其中有一个,叫小江。
上小学那几年,父母在外地打工,住在一个靠河的老城区。每天早上,都能听见河里轮船游过时,发出“咔咔,咔咔”的柴油机声音。很多个带着笑意、咧着嘴流着口水做的美梦,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被打醒。起来时,父母已经上班去,桌子上给我留着早餐,正大口地吃着,就听见小江叫我,“军军,军军,快,要上学了!”。我用手抹掉嘴上的油渍,慌慌张张地锁好门,跑下楼。小江和以往一样,灰头土脸,背着一个破书包,鼻涕快要流到嘴里,依然咧着嘴对我笑。
小江,是我小学一到三年级的同班同学。第一次踏入班级时,看到他时,我就觉得我们有一种奇妙的亲切感,因为他和我一样,穿得土里土气,头发乱糟糟的形成一团,脸上总有一块不是灰尘就是墨水的地方,像一个小乞丐。而我,也好不到哪去。因此,选择座位时,我走到了他的旁边。那一刻,小江用十分好奇的表情打量着我,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然后忽然对我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巧克力糖,笑嘻嘻地递给我。我拿过那已经发软的巧克力糖,小江立即把他的课本移到我面前,然后让我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下课,我们就趴在桌子上,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开始互相询问对方。
“小江,你家住哪?”
“我也不知道,反正靠近一条河,河上经常有大船。”
“真的呀,我家也靠河,说不定咋俩离得不远。”
“那我们放学一块走,看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好呀。”
一节课过后,小江又开始问我。
“军军,你老家是哪的?”
“俺家在安徽,你呢?”
“哦,我听过你那地方,我在老家在湖北。”
“小江,你爸妈放学来接你吗?”
“不接,他们卖菜,放学时候生意忙。”
“哦,那正好,咋俩就这么定了,先一块走,这样就知道是不是住在一块了。”
走到老城路口的时候,小江说:
“我要往右走,几分钟就到家了。”
“我要往左走,也是几分钟就到了。”
“那怎么办?”
“要不你先到我家,等一下我再到你家。”
那天,小江第一次来到我家里,一直待到傍晚。等到小江回去,我准备去他家的时候,他却不让我去,他说:“反正不远,以后上学我天天来找你。”
“好,那你别忘了,从明天开始来找我一块上学!”
我站在楼梯口,摇着手,看着小江在夕阳里渐行渐远,他乱糟糟的头发,矮矮的身子,被夕阳拉成瘦长瘦长的样子,像极了太罗奥特曼。
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朋友,小江每天起来得都很早,很多时候,我还没睡醒,他就已经来到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喊我起床。我吃饭时,他就坐在对面等着我。每天,我们都一块去学校,一块回来。
每天放学,学校门口都堵满了家长,我和小江第一时间冲出教室,从人群里拨开一道缝,然后挤出去。我们一直坚守着父母的告诫,避开马路,从小路,穿过曲折的小巷。然而这一次,在小江的怂恿下,我们好奇地踏上了那条只有父母陪伴,才敢走的大马路。
过第二个路口时,绿灯闪烁,突然变红,我们一时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小江被一辆自行车碰倒,所幸的是,他并没有受伤。但我们看着来往的车辆,听着刺耳的鸣笛声,再也不敢向前走一步。我们周围都是高楼大厦,马路天桥,川流不息的车辆,来来往往的人群,我们像是站在那个城市边缘上,一直踏不进去,也无法退离。好久之后,小江看到路边的电话亭,才想到给他的父母打电话。
直到跟随小江的父母到了他家之后,我终于知道,我和小江认识那么久,关系那么好,为什么每次提到要去他家的时候,他总是吞吞吐吐,不是找借口,就是岔开话题。
小江的家,是一个棚子,房顶上覆盖了无数块木板,还有从棚顶拉拢下来的塑料薄膜,棚子的一面紧贴着河堤,其它三面都由木板或者铁架子支撑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地上摆满了琐碎的杂物,很难找到一块容下脚的地方。小江的父母把我们送到家后,又立即赶去卖菜的地方,我和小江坐在屋里,一束阳光透过墙壁的缝隙,洒落在床上。
小江默默地低着头,像是受了委屈,良久,他才和我说起家里的事。小江很小的时候,父亲因为赌钱,输光了家产,卖掉了房子还钱,依然外债累累。于是,一家人为了躲避外债,偷偷摸摸地跑到外地,一开始没有住处,就睡在天桥底下。父母开始捡破烂为生,把捡来的木板废支架用来搭房子,终有有一个安身的地方。后来,他父母开始卖菜,为了省房租,一家人依然挤在冬冷夏热的棚子里,为了省摊位费,小江的父母只能在路边卖菜,被城管驱赶了无数次。
那时候,我听着小江的讲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心里酸酸的,很不好受。而小江眼神里却透露着奇怪的眼神,很平静。
三年级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天,我猛然醒来,已经快到十点,那是小江这三年来,唯一一次没有叫来找我。自从小江答应每天都来找我上学的时候,我就没有定过闹钟,因为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所以,那一次,我很气愤,准备赶到学校把他大骂一顿。然而,班里并没有他,我一个人在座位上,十分不自在,一上午没听进课。
中午来到他家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母亲病了,他一个人照顾他母亲,烧水做饭,棚子里烟雾缭绕。他看着我,眼角红红的,说医生让她母亲赶紧去北京做手术,他父亲回老家借钱去了。
那一刻,我很想帮助他,可是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天下午,我没去学校,帮他收拾屋子,陪他母亲说话,直到家人急急忙忙地找过来,把我拽回去的那一刻,我依然回头望着那个破烂不堪的棚子,想象着小江在里面无助的样子。
后来,小江一直都没去上学,棚子里一直空无一人。再后来,我就离开了那座待了三年的城市,回到了老家。直到现在,我对那座城市印象,也只有关于小江的记忆。
那时候,我们还不懂什么叫穷,还不懂人有等级之分,即使天要塌了下来,也从未觉得会是世界末日。从不因为自己家穷,觉得自卑,更不会爱慕虚荣,不追求穿漂亮的衣服、名牌的鞋子。但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们一直都很坚强。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很想联系上小江,那个曾经形影不离的童年玩伴。可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除了地址,要怎么去联系上另外一个人。时过境迁,我们不知早已换了几座城市,更改过多少个地址。
所以,当迷醉的朋友,感叹道,很多朋友都不联系了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无奈而又心酸。从小到大,兜兜转转,到过太多的环境,遇到过太多的人,从素不相识到陌路相逢,再到分道扬镳的,竟然有那么多人。
而小江,只是众多离散的伙伴中的一个。
浅之尤者|专职读书,兼职凑字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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