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药剂院的人都习惯晚饭后来大厅闲聊,今夜却格外的压抑、沉默,只剩下低沉的啜酒声、吞咽声。
围坐在壁炉四周,橙红的火光在他们的脸上跳动着,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杯红如鲜血的马苏里酒。
“要我说,”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率先开口,“硕达人这次也得滚回老家,光是琉璃山那道防线就够他们受了,蛮人!”
“哼!”石心摇着酒杯,轻笑。
“怎么?”小胡子男人说,“我们‘石大师’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清醒点吧!”石心说,“以前硕达人有一次突破卡齐拉平原的防线吗?嗯?”
“运气好而已。”
“运气?还是说,他们已经得到解剂了。”
大厅里一下子骚动起来,曲尚心里猛地一颤:“石心,话不能乱说!硕达人根本看不懂我们的药剂方,就算看懂了,他们中也不存在具有‘视灵眼’的人,怎么配?”
“你说的没错,除非......”
“除非?”
“除非我们药剂师里出了叛徒!”
曲尚沉默了,周围的讨论声也都熄止,
“哎!”石心一下子坐起身,全然不顾周围人怪异的眼神,他看着曲尚:“我有事先走了,不用等我。”
“石心!”曲尚说,“这么晚了你干什么?”
“没什么,待会就回。”
曲尚发现石心一宿都没回寝。
第二天,曲尚一早就来到了石心的工作室,对于这个书呆子,他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石心正趴在他的书桌上,工作室里面的书籍洒落了一地,四周的书架上也都是些东倒西歪的书,房间角落的壁炉已经熄灭了,只剩下几块发红的黑碳。
“这是进了小偷了?”曲尚一边嘀咕着,一边帮着石心收拾工作室,“《血液药剂学》?”他又四下看了一下:《凝血草》《琉璃山生物总录》......
曲尚尽量放轻自己的手脚,走到石心的书桌边上,一封打开的信放在他手边:
石化药剂的解方已被敌方获取,连带各类的受剂,特此向您通知,无需再向孟里军方提供受剂。
一张单子还被石心牢牢握在右手。
02
曲尚伸长了手去拉扯那张单子,想看清上面的内容。刚拉出一半,石心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曲尚惊得后退了好几步。
“你干什么!”
石心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大口喘着气。
那眼神就像蛮兽里最难驯服的黑岩豹一样,或者说这种生物永远不能被驯服。他们会在饲主最虚弱的时候,毫不犹豫咬断他们的喉咙,曲尚的父亲就是这样死的。
“别这么大火气!”曲尚回过神来,“你昨晚没回宿舍我来看看你,什么态度?”
石心拍了拍脑袋,晃了两下,“我以为——”他坐回椅子上,“我昨晚一直在这里。哎!这头疼的。”
“我说你到底在干什么?”曲尚取来一把椅子坐在石心对面,“嗯?整天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
“怎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了,你还不了解我,说吧。”
“真没什么——对了,我申请了上琉璃山要塞支援的调令,你要一起吗?”说完,他把左手捏着的药剂单扔进了抽屉里。
“上前线?”
“对!”石心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我可不想整天呆在这里,听他们在那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一群蠢货。”
03
去琉璃山要塞的路上并不太平,沿路挤满了难民,他们几乎都是来自琉璃山对面的卡齐拉平原。一向依赖药剂的孟里护国军,失去药剂的庇护后,不堪一击!
琉璃山的雄狮要塞以琉璃山脉为依托,唯一的入口就是要塞的所在地,而要塞两旁的山脉是近乎垂直的峭壁,山壁上遍布着坚硬的灰刚岩。
雄狮要塞耸立在那里,构成通往首都拉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要塞的城墙下满是硕达人和蛮兽的尸体,甚至山包大小的攻城猛犸。猛犸身上插满了足有成年人大腿粗细的巨弩箭,鲜血浸透了他们灰褐色的皮毛。
更往前的卡齐拉平原上,硕达人的营地里升腾起浓烟,营地里要塞并不远。如果孟里的银甲骑兵夜里奔袭,硕达人或许连内甲也没有时间穿。但他们不在乎,孟里战士在他们眼里和一只嗷嗷待哺的幼兽没多大区别。
指挥官向他们说了战况,并且坦言,要塞最多再能支撑敌人四到五次的冲锋,而以目前敌人的状况来看,他们至少还可以进行10次大规模的突袭,保守估计他们还可以坚持1个月左右。
指挥官讲完这些后,曲尚发现石心又开始走神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距离和指挥官会面的时间,已有半个多月,这期间曲尚一直没有见到石心,他好像人间蒸发了。
前半个多月敌人发动了三次攻击,每次进攻都会让琉璃山要塞的灰岗石城墙增添更多的裂缝。虽然时常有大队的增援,但是曲尚看得出,增援士兵的年龄却越来越小了,好几次他都看见了妇女的身影。
他知道,孟里这次真的完了,但他无论如何要保住石心——他的朋友。
一个独眼的伤员说,他看见石心去重伤区了。
伤员还说,指挥官下了死命令,重伤区除了石心药剂师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违令一律处决。
重病室在要塞西区的二楼。
门口的守卫拦住了曲尚,但他隐隐猜到了一些眉目......
04
曲尚在一楼截住了石心:“喂!你知不知道琉璃山要塞就要被攻破了,这里撑不了几天了,你还在这干嘛?”
“就是因为要被攻破了我才——”
“你说什么?”
“没什么。松开!”他一下子挣脱了曲尚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曲尚咬了咬牙,左手越加向灰袍袖口的深处伸去,只露出了拳峰。
“你在研究新型的药剂!”曲尚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石心的脚步一下停了下来,“什么?”他回过身来。
“别瞒我了。你以为我和你待了这么久会发现不了吗?嗯?一个石化药剂师为什么要看其它药剂的书,看各类的原料书,手里总是握着一张非普通石化剂的剂方?一个重病区会处决随意进入的人?现在还要瞒我吗?”
石心转过身后退了几步,“你怎么——什么时候——”
“我只是推测,”曲尚瞪着石心,“现在,我确定了!你很聪明,可你从来不会撒谎。”曲尚的拳头捏紧了,青筋凸了出来,“所以,到现在你还要瞒着我吗?我的朋友?”
石心叹了一口气,“你不应该掺和进来,一开始就不应该。”
“你什么意思,你——”
“别问了,跟我来吧!”
他赌对了!可是曲尚开始犹豫了,他真的要......
重病区二楼原来也是供士兵居住的,如今都被清空,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病房。
石心轻轻推开了一扇门,吱呀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走廊里,那样刺耳。病房间里,地上,床上,那些石像只有一个动作和表情,挣扎、扭曲、痛苦,仿佛想从地狱逃离,没错就是地狱。曲尚突然意识到,那不是刻意摆在那里的,而是原本就在那里.
这个结局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当亲眼见到的时候,那种冲击超过了想象中的百倍。
“他们......”曲尚说,“他们是......”
“琉璃山的士兵!”石心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
曲尚推开石心,跑过了一间又一间房,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每间房里都堆满了灰色的石像,还有他们脸上即将滑落的眼泪,石像都看向门口,伸出手,好像要抓住什么,曲尚觉得他们那一双双眼睛里充斥着对战争的控诉,对生的渴望。
石心走到他跟前,“没有战争是不死人的。”
“你知道,”曲尚双失神地看向那些石像,“你知道这是违背《孟里至高法》的......”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这是拉城的首席团向指挥官下达的命令,这场战争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输,不管用什么方法,即使要牺牲.......牺牲一小部分人......”
“你就是恶魔......”曲尚喃喃道,浑身的精力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他转过身看着石心,现在他感觉到自己的信念又坚定了几分,石心是个恶魔!对!还有机会!
“你的药剂完成没有?”
“明天就可以投入使用,首席团从各大城市调集的石化药剂师已经在进行批量生产,硕达人——输了!”
“不!”
曲尚低声说着,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起来,前面的光消失了,他为之努力一生的东西变成了泡影。
他看着石心,他笑了,“对啊!硕达人又输了——难道你们就不能给硕达人一点机会?——顿饱饭?一个没有蛮兽的家?”
石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中闪烁着洞察般的色彩,或许还带点悲伤。
曲尚的看着石心面无表情的脸,笑容逐渐凝固了,他睁大了眼睛:“你早就知道了?”
“从受剂被破解那刻起我就知道了,给军方的一些石化受剂中,有几种只有我才知道解剂。我敢说,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而知道我解剂方放在哪里的,除了你我想不出别人,”石心的声音低沉下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但我想你一定会赶在我研究成功之前就把我杀了吧,对吧?”石心看向曲尚被衣袖遮住的,只露出了拳峰的左手,向后退了一步,他们两个距离又远了一点。
曲尚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他左手晃动了一下,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掉了出来。
他会杀了石心的,因为他想给硕达人一个未来。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卫兵!”石心大吼一声,几位身着甲胄,手持盾剑的士兵从楼梯口跑了出来,“抓住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背叛孟里,背叛我,”石心又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曲尚感觉有一道枷锁锁住了石心的心,如今那颗石心上最后一丝缝隙也被填满了,“可能,我们一开始就不是朋友......”
曲尚被处决之前身份也被挖掘出来了,他的母亲是孟里人,在第二次两国交战的时候被他的父亲,也就是一个硕达骑兵凌辱,并带回了硕达。可父亲对他很好,对母亲也很好。
后来,他目睹父亲在训练黑岩豹的时候被他们撕成了碎片。
他的母亲和他因为失去了父亲的庇护被另一个家系的首领带走,母亲被凌辱致死,只因为她是个孟里人。
曲尚逃了出来,但他不恨硕达人,他最敬爱的父亲也是硕达人,他只想给硕达人一个家。偶然间,他被发现了拥有制药天赋,孟里人的血液还在他身上流淌。
一路走来,他终于进入了药剂师的圣地——拉城药剂宫。那时,一个计划就已经在他脑海里酝酿。可他说,和石心成为朋友,只是因为他从石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孤独的影子。
他置身于异族。
他置身于书籍。
曲尚只是拿他当朋友,对于石心,他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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