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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乡愁(九十八)阎大王

远去的乡愁(九十八)阎大王

作者: 牛牛红红 | 来源:发表于2020-02-15 16:40 被阅读0次

              阎      大      王

                顾          冰

            角落村的人,角落村的事,我在《远去的乡愁》中,说了不少,唯独有一个人,始终没有提及,所以不愿说他,不是他没有故事,没有特色,而是我觉得,此人的品行,实在让人怒其不争,如果把他写在我的笔下,恐怕会为人所不齿,遭人以唾骂。

            这人的真实姓名,我说不上来,只知道村上人都喊他阎大(土语读斗音)王。意思是此人极坏,怎么个坏法,我查遍了词典,也没找到恰切的词来形容他,只晓得,要是哪个孩子哭闹,大人为制止孩子闹脾气,往往会吓唬说,长毛来了!长毛,即太平军,传说所到之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小孩听到这话,一般就会吓得不敢吭声。假如,这招仍然不灵,大人就会说,阎大王捉你来了!以此来恫吓孩子。你别说,这招还就是管用,因为,长毛是什么样,没见过,可阎大王,就在村上,天天都见,尤其是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和声嘶力竭的声音,使人心惊胆颤,肝胆俱裂。所以,一说阎大王,小孩的哭声,便嘎然而止。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就读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为练笔,写了不少习作,这些稚品,有幸保存了下来。近日,闲来无事,信手翻阅,竟发现,有多篇都是写的阎大王。这个鼠年的正月里,赋闲在家,百无聊赖,为打发难熬的日子,现选择其中几篇,稍作删改,以飨朋友。

          《一碗鸡屎饭》

            阎大王的老婆叫茄子,人不算好看,但长得壮实,是标准的农家妇女的胚料,稳嘴善面,孝敬老人,侍候丈夫,抚育儿女。她自从嫁到角落村,成了没有脾气的人。也许,她在娘家时,也是有棱有角,有爱有恨的人,但跟了阎大王的几十年里,棱角没有了,爱恨也没有了,活像是一个神经麻痹的木头人。因为,阎大王的主要本事,就是抽烟喝酒打老婆,尤其信奉老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对她动不动就骂,稍不如意就打,人们说,做阎大王的老婆,过的就是地狱般的日子。

            阎大王在家里俨然大老爷,太上皇,吃饭,从来是要老婆烧好了,盛好了,端到他的面前。这天,他家吃炖鸡,阎大王搛了一块,送进嘴里,一嚼,一粒沙子咯了他一下,嘣!咯下他一爿牙齿。鸡肉里哪里来的沙子呢?兴许是茄子做活毛糙,杀鸡时,戳破了鸡嗉子,而鸡爱啄食沙子,这嗉囊里就盛有沙子,嗉囊破了,沙子也就嵌进了肉里。

            这下,可不得了了,阎大王将满口嚼得似烂非烂的鸡肉,连同腥臭的口液,喷到了茄子的脸上,你这臭婊子,想咯死我!盼着我死了,你好去嫁别人!

            这时,茄子正端着饭碗,在一旁站着。 往常,不管阎大王骂什么,她都忍受着,从不还口,因为,她早就不在乎,也不生气,在她心里,阎大王就是畜牲,你跟畜牲能论什么理。但不知何故,这天,她却嘟哝了一声,勿会(土语,念faⅰ)游水,怪卵刮水。潜台词是,你自己吃饭像抢来似的,不当心咯了,却把原因归咎别人身上。

          这句话,又如在火上浇了油,因为,从来就没人敢顶撞他,他顿时感到自己至高无上的威势,受到了挑战,他要狠狠地教训她一下。于是,他抓起汤勺,从地上剜了一坨鸡屎,扣在茄子的饭碗里。

            茄子二行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滾落到了碗里。

        《马桶当成了足球》

            这天,阎大王手气不顺,在赌桌上输得嗒嗒嘀。

            在我老家,赌钱既不搓麻将,也不玩沙哈,而是打纸牌,也叫捉豆饼。那牌,是长条形的,分大将、中将和小将,每一种牌又有紫、花、白之分。每人二十张牌,全部成对,就胡了,而大中小将及紫花白的道数是不一样的。那一百二十张牌看似简单,但分劈组合,变化无穷。当然,除了技巧外,还得凭运气,运气好,牌就好。

            以往人们见了阎大王,谁也不敢得罪他,倘若你在太岁头上动土,那简直是自找不太平,再是乡下人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谁家都会碰上点事,你要是有阎大王做靠山,就不怕有人欺负你,所以说,人们巴结还来不及呢,怎会在赌桌上赢他的钱,就权当陪他开心,送钱结个人缘。

            可不知咋回事,这天阎大王要什么牌,不来什么,好不容易胡了一把,还让别人揹了包。(别人的牌,道数比他大)。气得他把牌往空中一甩,那牌便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落了一地。众人面面相觑,连忙把赢的钱,捧到他面前。你们这是孝敬我,还是噁心我?阎大王虽然蛮横粗野,但却极要面子,自己输了钱,人家原数奉还,他是不会要的,这不是凭本事,而是以势讹钱。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是恶霸,还是强盗?于是,他一掀桌子,吓得众人一个个呆若木鸡。

            阎大王背着手,低着头,悒悒不乐地往家走,恰好碰到八字先生迎面走来。阎大王胸中无墨,倒极敬佩弄文识字的人,八字先生就是他敬佩的人。八字先生问,阎大王,你这是上哪去?阎大王心中不快,懒得搭理他。八字先生又说,今天的皇历宜嫁娶,迁徙,入宅,不宜博彩,你若有相好的,乐一乐,也未尝不可,就是不能上赌台。听他这一说,阎大王停住了脚步,但仍不出声。八字先生接着说,你若是赌瘾上来了,玩玩也行,不过,要抬头,不可低头。这叫眼朝天,赢的钞票堆屋尖,眼朝地,输得没有夜饭米。

            阎大王继续往前走,看见土灰蛇涮了马桶,倒扣晾在墙角。他顿时来了火,那火,不可遏制,腾腾地往上窜。八字先生说,眼朝地,输得没有夜饭米,今天,怪不得我手气糟糕,原来是你马桶倒扣,桶口着地。他飞起一脚,那马桶像足球一样,骨骨碌碌滾出几丈远。

            土灰蛇听见屋外的声音,出门一看,马桶平白无故被阎大王踢飞,散成了一摊,正要发作,和尚一把拉住她,使劲往家走。

          《长毛服软了》

            长毛,芦荡村人,一贯逞凶霸道,恶名远播,在方圆十几里之内,从未遇到过对手。

            角落村和芦荡村一河之隔,为了河的归属,二个村斗了好多年,打了无数架,积下了解不开的宿怨。在乡村,说理行不通,论的是人多势众,力大为王。那回,我们村采的菱角,芦荡村硬说是他们村的,强行抢了去,和尚带着村上一帮人,前去论理,却发展为一场械斗,和尚被长毛裆里踹了一脚,差点要了命根,因势单力簿,只得忍气吞声,自认倒霉。不过,那回阎大王恰巧有事去了外地,不在家,回来听说后,气得直骂和尚是僧人娶媳妇一一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老子怕他个屌!

            这可真应了那句俗话,钉头碰着铁头,硬树自有硬虫钻。于是,阎大王和长毛之间的较量,也就如地火聚积,一触即发,只是不知道高下如何,鹿死谁手。

            这年冬季的一天,阎大王在街上茶馆吃茶。茶馆门口,有一豆腐摊,有一买者说,你这豆腐怎么这么软,也太偷工减料了吧。此时,长毛恰好路过,便打诨说,你不知道阎王鬼做,豆腐水做,你不喜欢吃嫩豆腐,倒喜欢吃老豆腐!(吃豆腐,是说占女人的便宜),乡下人都懂的,长毛的话,雅中带着俗,素中夹着荤,引得路人一阵大笑。

            长毛的话刮进了阎大王的耳朵,他正想着找个茬治治长毛,这不是不请自来么,便喝道,是谁在说我呢?长毛看见阎大王坐在店里,慌忙说,阎大王,你在喝茶呀!我没有瞧见,不是说你。阎大王又提高了嗓门,怎么,你眼瞎呀,没大没小的,阎大王也是你叫的!长毛知道他不好惹,陪着笑脸说,多有得罪,我给你添些热水。说着,提过老虎灶上的铜壶,走过去往茶壶里加了些水,又倒了一小碗茶,端给阎大王。阎大王呷了一口,连声说,茶是冷的,这十冬腊月喝凉水,不是触我霉头吗。长毛自知是阎大王寻蟹哄,(意寻衅),铜壶里的水怎么会是凉的呢,但还是又去老虎灶上另换了一壶,又给阎大王倒了一碗茶。这一回,阎大王喝了一口,吼道,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呀!接着,将一碗滾烫的茶水,泼到了长毛的脸上。长毛终于忍耐不住,挽了挽袖子,一脚踩在凳子上,说,你这是无事寻事,戏弄我呀!阎大王同时跳将起来,掀翻桌子,说道,老子今天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阎大王。

            虽说阎大王比长毛年长,但几个回合下来,长毛岂是阎大王的对手,长毛原本眯缝的小眼,肿得更小了,原本扁平的鼻子,砸得更洼了,更要命的是,阎大王将长毛一脚踹在地上,又趁势一把揪住了长毛的命根,疼得他嗷嗷直叫。这时候,如果长毛一硬到底,阎大王倒会认为他是条汉子,可是,他偏偏认怂求饶,阎大王爷爷,求你高抬贵手,把我那小祖宗留着,我发誓,从今往后,阎王你要我三更死,我绝对不敢到五更,我就是你的夜叉小鬼。阎大王哈哈一笑,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像你这样欺软怕硬的东西。话音未落,紧挨茶馆的河面上,响起呼通一声,阎大王将长毛搠进了冰水里。

                《大  勺  子》

            又到了了秧田的时候。

            不知道从何时起,村上每年都要了秧田。

            了秧田,从字面上看,不难理解。种植水稻,先要育秧,等到大田里栽插完毕,最后,将秧田也插上秧,就算全部完结,谓之了秧田。但我这里说的,是完成夏收夏种后,村上都要聚餐一顿,我们习惯叫它了秧田。

            每年聚餐,都十分隆重,菜餚很是丰盛,对于平时少见荤腥的人来说,是一年中急切盼望的饕餮大餐。 按规矩,只有大人才能有资格参加聚餐,小孩是没有份的。编桌,通常是男女搭配,同时,尽量把一家人安排在一起。

            这天,编在阎大王一桌的,除了他和老婆茄子、儿子和儿媳,还有土灰蛇俩口子以及八字先生和女儿阿秋。这种安排,生产队长狗子叔颇费了一番心思。阎大王吃相难看,谁也不愿和他同桌,可总不能他一人一桌吧,这天,所以安排土灰蛇和八字先生与他同桌,一是因为阎大王输了钱,把气出在土灰蛇的马桶上,也没赔偿人家,也就是说,还欠着她的一个人情,估计在饭桌上,阎大王会有所顾忌,筷下留情,再是土灰蛇也不是善茬,不会甘心情愿吃亏。至于八字先生,是阎大王心目中角落村最有学问的人,阎大王平素敬他三分,在他面前,大概不会太放肆。

            这里,还有必要说说阎大王的儿媳妇哑姑。哑姑不哑,只因为阎大王十分霸道,在家里出言无状,更不容别人有半点违抝,所以,即使你有语言天才,在这种环境里,也会丧失语言功能,就连茄子都噤若寒蝉,何况哑姑,更是缄口结舌,别说说阎大王一个不字,就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久而久之,嘴巴也就仅剩下吃饭的功能了,哑姑的诨名大概由此而来。

            聚餐开始了。像往常一样,人家用的是筷子,阎大王使的是大勺子,人家端的是盅碗,(一种较小的碗),他端的是钵头,(一种陶瓷盛器),人们倒也见怪不怪,但接下来,却实在无法让人忍受。先上来的是网油卷,那是用猪网油作皮,以虾肉和香菇等作馅,做成圆球,滾上蛋糊,放入油锅,炸成金黄,口感外脆里软,香而不腻,是当地的一道名点。可别人一筷夹一个,他一勺挖二个。土灰蛇说,悠着点,别烫着了。阎大王嘴含着网油卷,含混不清地回答,这是我的命。八字先生为融洽一下气氛,说,既然它是你的命,就多吃点呗。

            接着上的菜是糟扣肉,色泽醬红,浓香扑鼻。看菜名,你千万别以为是糟糠之食,它是用二花脸猪(当地特有的猪种)的五花肉,加酱油、冰糖、陈酒、葱姜和糯米酒糟,柴火蒸成。一见糟扣肉,还没等他人举筷,阎太王站起来,将整碗肉扣入自己的钵头里。土灰蛇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极力控制着不悦的情绪,说,你不是说网油卷是你的命吗?怎么……,这也是我的命。边说边把一碗三鲜汤拉到了自个门前。眼看气氛骤然紧张,八字先生打趣说,对呀,网油卷是他的命,但见了糟扣肉,就不要命了,而你的命好,还是三鲜的呢。

            坐在一边的茄子,此时就像嘴里吃进一只苍蝇而感到说不出的噁心,尽管她过惯了逆来顺受的日子,已变得麻木不堪,但还是白了阎大王一眼,那眼神中,鄙夷、憎恶,都包含在了其中。阎大王怎能容许茄子在众人面前,让他难堪,随即,一巴掌扇了过去,茄子的左脸瞬息肿成了馒头,嘴角涌出了鲜血。

            这时候,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哑姑拨开众人,挡在了婆婆面前,厉声说,你还真以为你是什么阎大王,你食管填满了(意气数尽了),阎大王照样叫你去!

            一时,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一是村上人从未听见哑姑说过话,有人还真以为她是哑巴,再是,她骂的竟然是阎大王,而且,那么恶毒,那么尖利,那么不顾颜面,简直能让阎大王钻地无缝,那岂不是阴阳颠倒,反了天!土灰蛇在一旁直嚷,闯祸了,有大戏看了!其实,不光是土灰蛇,所有的人,都为哑姑捏一把汗,茄子仅仅一个白眼,就被打了一巴掌,哑姑这一通骂,阎大王还不得把她揍扁了。谁知,阎大王立时癟索索地低头不语,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哑姑依然不依不饶,抓住阎大王的手,说,你打呀,打我呀,为什么不打了?阎大王使劲将手抽回去,狠狠扇了自个一嘴巴。

            此后,各种风言风语,就像苦水河的波浪,翻腾不绝,无非是说,一物降一物,英雄气短,阎大王是扒灰公公,他有短处在哑姑手里,怎么能不俯首贴耳,低眉顺眼。至于真相如何,天晓得,人家被窝里的事,谁弄得清楚,谁去弄清楚,也许是确有其事,也许是无中生有,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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