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根是岭西地区的一个村名,据村里老人说村口路边岗上原有一棵参天龙眼树,日久树老枯死,仅剩树根头,故呼村为树根。旧时农村人少地广,山头河流少有名字,这样起名诙谐而接地气。树根村是岭西地区三镇咽喉之地,每值赶集日,挑担的摊贩必经此村,村口岗上有亭,为过往行人避雨歇阴之处,故村子也叫亭岗村。
山根村地势高而平坦,东边有山水远行而至。旧时村人为避免雨天房屋被淹浸,也为取水方便多建屋在树根岗边。树根岗边人家多姓艾,为艾氏始祖在树根岗开枝散叶的后裔,只有岗西边低洼处有伶仃房屋主人姓叶,说是知青下乡繁衍的后代。叶氏在村子为人低调随和,不好与村人相争。
伶仃屋第一代主人叫叶枝,叶枝在村无田无地,仅有远处山边开垦的几分荒地,收成不好的时节,青黄不接也是时常之事。好在树根岗在过往路边,叶枝灵活的脑袋便有了其他谋生主意——当路边摊的小摊贩,是时交通工具还没有普及,两个箩筐一条扁担两条腿一把好嗓子就是典型摊贩的标配。叶枝箩筐一边放着煲好的茶水,一箩筐放着岭西地区特有的发酵粳米膏和糯米糍,右手搭在扁担上,左手拿着铃铛,走几步摇一摇,“卖发酵糍咯,卖发酵糍咯”。赶集做买卖的商人路过树根岗,在岗边歇脚自然不会省一两毛钱,买一块粳米膏或糯米糍,坐在路边就在温热的茶水,一边跟叶枝聊着岭西各镇的风土人情和新生的事物,哪个村干部因抓计生被打了,哪个村子因聚赌被公安一锅顿了等。等商人吃饱聊足了,便顺手从裤袋抽出一大包烟叶递给叶枝,两人各自用纸卷了一根烟点燃,“旺哦,好生意哦”,会心一笑,过往的商人便消失在农村乌黑的小巷子里。生活虽然拮据,但仿佛每个人都揣着力量和愿望,日子在忙碌中匆匆而过。
叶枝心底有个愿望就是远离岭西这偏僻的山区,重新回归到祖祖辈辈生存的都市生活,叶枝也曾努力过,但城市和农村的鸿沟不仅一次次让他失望,如今深知自己年龄已大,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到儿子叶全身上。叶全天生聪颖,可能是遗传了祖辈知识分子的优良基因,从小就表现出对知识的渴望,求学期间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为此,叶枝更是不敢松懈,理庄稼,摆摊,忙碌一天依然陪伴儿子读书到夜深。功夫不负有心人,叶全成为树根岗第一个大学生,回到祖祖辈辈生活的大都市就学。
春风得意,叶枝老头在树根岗所有的委屈似乎都成了甘露。离家前一天叶枝老头带领着儿子拜别了树根岗所有的邻居。随即父子两人便背上行囊,行囊里包裹着叶家所有值钱的,值得留念的行当,一前一后到了城里。叶枝老头白天就在大学城小吃街挑着箩筐叫卖着家乡特产,浓重的岭西口音让大学城出入的年轻男女找到了乡村气息,更有岭西地区的学生远远闻到发糕和糯米糍味道,思乡之情难以自禁,遂买天天光顾叶枝老头的摊。叶全闲时则勤工俭学在学校做事以补生活费,假期就外出兼职以便减轻父亲的负担,父子俩就这样在大都市的一角充实而忙碌地活着。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完了,时逢中秋时节,叶全一如往常趁佳节多出去兼职以便多挣生活费。回到出租屋已是深夜,叶全蹑手蹑脚进了出租屋,开灯缺发现父亲一人落寞的坐在桌子前。一路顾着向前奔跑的叶全此刻才发现一向要强的父亲内心的孤独。一夜的长谈,叶全同意父亲重新回到熟悉的树根岗。
回村后的叶山依然保存着原来的倔强和要强,只是性感变得更加开朗,见谁都主动搭讪,主动讲述着大都市的新鲜事物,叶枝也依然喜欢一个人揣着烟袋坐在岗亭等过往的行人,熟悉的商人路过都会更加主动上去亭边坐坐,聊聊叶家教育孩子的方法,叶老头呵呵的欢笑打破乡村午后的寂静。
时逢改革开放浪潮,叶全毕业后随即下海拼搏奋进,步入社会的叶全像极了父亲——要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从不允许自己落后于别人,习惯了大都市的生活,叶全每天像上紧的发条。叶全也曾抽空回村几次,但每次腰间大哥大一响起,就要开车到几公里外的圩镇才能清晰通话,叶全也不仅一次邀请父亲到城市居住,父亲都以难以适应城市生活推脱。
日子过得飞快,仿佛转眼之间,叶全在大都市开辟了属于自己的新天地,树根岗的小沙路也不知何时越拓越宽,成为当时岭西地区唯一一条四车道的硬底乡村大道,路边的岗亭也被修葺一新,盖上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岗西洼地被填平,伶仃屋变成五层洋房建在平地高高的石阶上。只叶枝老头年纪越来越大,箩筐里货物也日益减少,唯有茶水和烟袋数年未变安放在乌黑发亮的箩筐里。
岗边大胆的年轻人偷偷骑着父辈的单车翻过西岭到遥远的县城坐车直奔珠三角工业区,第一批民工以衣衫靓丽的形象回到村里,在新年新气象中穿街过巷,儿童们引颈长望。往昔嘻哈喧闹的村巷慢慢变得沉静,门前静趴的狗都懒得吠叫,叶枝老头有时坐在亭边一天也不见个人经过,有时遇到城里回来的年轻人开着摩托车沿着岗边大道呼啸而过。昔日用脚步行走各镇的商人一个接一个被装入大红色的棺木箱,被年轻一辈顺着岗边的大道抬到东边的山坳挖好的土坑,老头远远站起来尽力挥动着老手跟似乎是跟谁告别,又似乎是在挽留着什么。日子变得单调而漫长,老头倚靠亭边看着箩筐里的热茶慢慢变凉。
不知何年月日,老头照旧烧好热茶倚靠在亭边,太阳暖烘烘的照着大地,大概是深冬了吧,老头子想着,欠着身子在太阳底下舒服地睡着了,亭子旁的老树根在阳光下静静呆立着,大概也不会人注意到了。
艾湾于绥江畔夜酣搁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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