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认识她是因为一个橙皮糖的方子。有一次,她把吃剩的橙子皮留下,撕成小块。用冰糖熬煮后烤干,当成下午茶的茶点。橙皮经过糖的熬煮,甜中和了橙皮的苦涩清香。后来常常看她用烤箱烤一些黄油饼干,尤其是春天的时候,她把樱花夹在黄油饼干里烘烤,每一片焦黄的饼干上都有一朵艳丽的形状各异的樱花。像收藏一整个春天。当然,还有用蛋黄烤成的玛格丽特和巧克力曲奇。
每次的饼干和糕点,都一定用质朴的陶瓷餐具盛放,配以清茶或者手冲咖啡。有石头釉的平盘,折边的粉引斗笠高盘,大地黄的柴烧马克杯,南瓜造型色泽如水洗过的黑色小茶壶。每一个器物都看上去不起眼,却莫名地让人难忘,耐人寻味。古朴地像深山古寺的隐士,走进了才知道是世外高人。朴实温和,含蓄静默。直而不俗,朴而不拙。
她在大连。自己设计首饰,闲时学插花,用保温壶装着热咖啡走很远去看艺术展。喜欢各种各样的帽子。秋天黑边宽檐的呢帽。有一次,临近冬天,她在海边的码头看来来往往的轮船,戴着这顶帽子,冷的时候用一条卡其色大大的羊绒披肩将自己包裹起来,卷发掠过脸颊,只露出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
夏天的时候,她带米黄色系有黑色蝴蝶结的草帽。在大连的时候,有个远方的女友坐飞机来看她,她特地买了绿色的康乃馨,用报纸包好,带上珍藏的德国黄铜烛台,穿上挺括的白衬衣和牛仔裤去请她在餐厅里吃饭。朋友见了她,笑着说,还是那么好看。
她喜欢戴着帽子一个人到处去旅行。
两年前的冬天,我问她,为什么看似完美生活的表象背后总是漏洞百出?她笑着没有回答。她说,她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配偶,没有孩子,所有世俗人眼里的幸福的标配,她都没有,但并不影响她每天的好心情。
那是十二月底。天气冷得让人特别渴望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揽进怀里。她无限感慨地说,你看,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又要过去了。不管舍得或者舍不得,最后都要舍得。
日常的生活中,总是见她在用心地做饭。每一餐的食物,哪怕是一个人,也绝不含糊。清粥小菜,红烧肉有红烧肉的样子,米饭上点缀几粒黑芝麻。每一道菜,都用色泽造型适宜的餐具盛饭。大部分时候是一个人吃饭,偶尔会看到多一双碗筷,在她拍摄的照片里,大概有时候也会有不一样的一双宽大被虚化的手呈现。并没有多问。
后来,因为热爱陶瓷,她一个人从大连搬到景德镇。问,搬家的时候带着那么多的陶瓷走,累不累。她笑而不语。在景德镇,她租了一个房价廉价的顶楼住下,自己粉墙,买来最简单的木质家具,甚至自己用电钻打洞,也曾在刷油漆的时候因为中毒而被送进医院,在装修的时候遭到装修工人的辱骂。
但更多的时候,依然是一蔬一菜,一饭一汤,踏踏实实地做饭过日子。松茸上市的季节,会提前订购,买下特制的烤盘,越朋友来家里吃。会跟楼下咖啡车的台湾男生学做鸳鸯奶茶。周末的时候,骑共享单车去郊外采莲花。
今年的春天,她说,从绿茶香里体会春天,还是常常一个人喝茶,吃饭。茶味就像生活,很平淡。明前的绿茶香幽,明前的春笋鲜嫩,都是一期一会。
大概三年了,在她看似重复枯淡的生活里,我似乎明白了她对生活的全部深情。有执念,有不肯妥协,但更多的的独自品味生活全部滋味的坚强和热情。
二
去年的五月,她在一家奶茶店喝到一款好喝的水果茶,回来自己调制出相近的口味。她教我煮水果红茶。大量的橙子、苹果切丁,用清水煮出味,放入红茶,加入蜂蜜中和酸味。
每年她都默默地酝酿一场长途旅行。去年她独自一人去土耳其呆了一个月。拍下大量的浓郁色泽的古董茶器餐具,厚实的色彩繁复的土耳其地毯。在深夜乘车赶往小镇的时候,在逼仄的大巴上,用英语和一个当地人交流,他一路照顾着她,眼神温柔。但也止于同路。她说,许多事,用你好,谢谢,再见来总结,最合适不过。时间太瘦,指缝太宽。
流年似水,夹裹而逝。有时候,一个人站在高楼的窗前,看着窗外白晃晃的日光而感到茫然。在生活中,总是渴望抓住点什么,然而什么都是似水流年从指缝间流逝。只有似水流年这个东西,才是一个人真正能够拥有的。
有一次,她拍了一次下午茶,那一套日本光阳陶器的粉引咖啡杯碟,盛满黑色的手冲咖啡。我悄悄地跟她说,我的杯子和你一样。
那套杯子至今仍然是我的挚爱。看起来灰白惨淡,矮身,露出原色的刻线陶瓷胚胎。然而捧在手里,当它是温热的时候,那种粗粝又温柔的触感,低调而古朴的外形,却让人说不出地感动。
在那以前和在那以后,我拥有越来越多的杯子。
就像她说的,越来越喜欢收集和堆积东西:陶瓷,帽子,木头,棉布,书。然而被美好的物件包围,觉得生活尚不缺少浓情。
这样的浓情是日日的温暖陪伴,夜以继日。
每当我出门远行,我总是时时刻刻在怀念着每一个啜饮茶咖的时刻。生命好像浸在这些液体里,莹润丰泽。离开那些陶瓷杯,心头却恍然若失。
她说,有时候越靠近一个人,越读懂的是他内心深处的忧伤。
她说,大概是三四年前,那时候她还没有开始一个人生活。她深爱着一个男生。她记得有一次他开车带她到大连的郊外山顶。看得到远处城市高楼林立的样子。深秋的阳光亮而薄透。她想起欧阳修的“薄翅腻烟光”。山谷里是色彩斑斓的秋天的叶子。开车下山的时候,他把车窗全部打开,沿着笔直的下坡的山路快速地冲下去。风呼啸而过,旁边是五彩斑斓的浸透着阳光的树叶。像飞一样。
后来她才知道,就在同时,他和另一个女生好着。
她说,离开他的时候,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觉得幻灭。
一期一会,又或者后会无期。
她说,有时候想起去年曾经深爱的那个人,甚至已经想不起他的脸长什么样子,也不知如今的他身在何方——不问也罢。
一切不过是一期一会,又或者后会无期。
就像圣经里那段话:“凡事皆有定期,万物皆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怀抱有时,放弃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万事万物皆有其时。”
夏蔷薇:一个爱读书爱写字的南方姑娘。余生很长,注定要孤独地写下去。个人公众号:蔷薇和藤蔓。很高兴遇见你,有意思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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