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回

作者: 刘志发 | 来源:发表于2018-09-15 14:12 被阅读11次

    刘志发

    丽丽的第二胎出生了,体重七斤四两,与哥哥相差无几。那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就在小文亮刚出生的第二天,电视播报了青海玉树发生里氏7.1级大地震,也就在那一时期,外购的及其从丽水转运回来的牲猪关满了整个猪场,几只精神不振的仔猪被清理出来放在院前圈养,本来是等调理好了再送入圈舍的,不知是让人带进的病毒感染了,还是病根没有清除,都相继死去了。孙氏说,只要我的两个孙子没事就好,还好人的疾病、灾祸被这些牲畜附了体去。可见,她的心态见好了,再也不像农场那会儿因为一头猪的死去,而哭得天花乱坠了。

    如今的养殖事业已步入正轨,事情已往井然有序的方向发展,人倒感觉不是十分的劳累了。小雯正在准备冲刺高考,正当大家认为生活刚刚趋于平稳,可以快乐养猪之时。孙氏的病犯了,一天早上,孙氏在屋内如厕时,突然瘫软在了扶椅上,里面传出了小雯的呼救声,爸,快点,我妈的病发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林有钱和小可两弟兄听闻消息后,都忙不迭地往厕所走去,阵阵呕吐声紧紧揪着大家的心,小雯提议说,要把母亲送到医院去。孙氏吃力地说,不用,我蹲一下就好了。尽管她的胸口闷得慌,但是意识还是十分清醒的。家里的资金都投资到了养殖场,已经耗尽了家财,哪还有钱拿去治病呀?她的病她心内非常清楚,这种病突发突止,待她排个大便就会好的。父子三人本打算把她架到沙发上坐着休息一会的,这会只好打消念头让小雯照顾了。

    小强倚在门边守着母亲,爸爸坐在沙发上一脸的愁容,他何尝不想把妻子送去医院呀,怎奈一时囊中羞涩,迟迟做不出决定。等再次传来阵阵呕吐声之时,小可怎么也坐不住了,他拚命往外走去,可是在公路边等了一两分钟,还是拦不到一辆车子。怎么办?先回去看看吧,如果还没好。只能打120急救电话了,他想。等到家时,听到小强说咱妈已经好了,小可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了。孙氏虚弱极了,她嘴唇泛白,眼角挂着泪痕,那是用力驱吐使然的。她需要左右两边架着人走。这是她的第一次发病,后来得知这种病的学名叫做室上性心动过速,简称:室上速。是心脏病的一种。病人不可饮酒,或上楼梯走急了,常伴有心口发紧、呼吸困难的症候。一旦发病来势汹汹,如胸闷、通身无力、手脚冰冷、上吐下泻,严重者昏厥休克,样子十分的吓人,给人的感觉像得了急症一样。待扶她上个厕所排了便,却奇迹般的好了,不禁让人唏嘘。这,就是室上速的突发突止的特征了。

    病人好转的头两天,父子三人为了让孙氏尽量地多休息,他们主动挑起了养殖场的一切杂务,小可负责圈舍的清扫工作,整栋圈舍清扫下来,耗时将近四十分钟左右。还没等他清扫完,林有钱和小强就已然拌好料在喂猪了,猪食除去酒店收购来的煮熟备用的潲水,还掺了玉米、豆粕、麦麸、浓缩料,把它们干拌在一起,装桶,放进安装了万向轮的小推车。拉着满满一车冒着热气的干料,粼粼的车轮声惊得满栏的猪群发出声嘶力竭的嚷嚷声,好像在说,“主人,快些,我们饿了!”孙氏来了,她来观察猪的釆食情况。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在家休息么?小强嗔怪道。我不是来喂猪的,你们喂吧,她说,我来看看猪的吃食情况,有没有不吃的?她问。小强回道,没有,都在拼命地吃呢!面对仍在嗷嗷叫唤的猪群,林有钱和小强加快了投喂的速度,他们推着小推车穿梭于走廊间,人手一桶倾倒于栏舍里,它们围作一圈,狠命的嚼啊,吞啊,一忽儿功夫,地面被收拾得油光蹭亮。

    望着吃饱了喝足了倒地就睡的牲畜,就像是饶有兴趣地翻阅着自己获奖的一件作品,心内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喜悦,她不禁窃喜起来,似乎忘了自己是个大病初愈的人,多亏了夏老太当初在农场找由头骂了他们,不然他们也不会动心思搬回来,说不定现在还窝在那山头挣命呢?虽说这儿的养殖环境不行,但销路却是不愁的,光铜城肉联厂每天就能屠宰80多头牲猪,并且时有附近的乡镇过来收购,她对这一块很有信心。

    喂过猪食,到了煮潲水的时间。倒进酒店收回的潲水后,孙氏对小强说,你回去休息下,等我来煮。小强不放心地说,你刚好一些,还是让我来吧!孙氏说道,我能的,你回去。你只需帮着把柴火抱些许进来就是了。为了不拂母亲的好意,他还是遵照她的意思,把煮潲水的任务让给她了。林有钱和小可喂完猪老早就回去了,林有钱的心思并没有全部放在猪场上,他始终坚持把跑工程放在主业上,把养殖放在副业上,他的规划虽说没有错,做的两手准备。但是现在的建筑业不比十年之前了,那时只要他给甲方签订了合同,人马上场,是有预付款拨付的。现在是资本运作的时代,项目靠的是垫资,林有钱显然没这个实力。因此,常能看到他们夫妻为此事吵架。林小可给父母打工,每月领着2500元的月工资,给媳妇留1500,剩下的自己存一点,一到把自己的活干完,他就走了。弟弟为此埋怨道,他像给别人打工似的,生怕帮着多干一点活。母亲说,随他去,他家里有两个孩子要人照顾。其实丽丽在家呢!正是这种惯了的毛病以致他多年以后不得志。

    圈舍和居民区相隔有500米左右,圈舍的水电都是从家里拉过去的,尽管不远,尽管一家人在一天好几趟的来回中,两姑嫂却很少来圈舍,小雯的高考分数下来了,考得不尽人意,连三本都没够上,她放弃了上大学的权利,在一家培训学校学会计,将来想着进一家公司的财务部上班。小文亮还小,猪圈里的细菌多,丽丽也是少有把他们带到圈舍去。她们有去的时候,左右隔壁的养殖户看见了都热情地与她打招呼,让她们常来走动。一天,猪圈的两头仔猪生病了,一连几天的治疗越发不见好,孙氏索性让种莲子的老吕杀了,以免拖到后面死了,倒好了收尸的人。老吕性子挺好的,见人总是主动打招呼,他一米六零的身量,人精瘦,像个铁骨人。尽管人矮小,但是松弛的颈部肌肉还是看得出来的,毕竟快六十岁了。一年内大半光景能看到他忙碌于田间畈尾中,初春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候他会身背雨裤带领雇工忙于下田抽藕带,秋收时节他仍要身背雨裤出入于一人多深的莲子田,出来往往一身的大汗。他以前具体是干什么的,据他说干过杀猪,又在村里干过,之后才带着一家人出来在铜城农科所与人合伙承包了60亩田地,用于莲蓬的养殖。屋舍就搭在那林有钱猪圈一路之隔的水渠边,两间屋舍纵横交错,中间是一个硬化的坪场,一到猪喂好了,旁边的猪场老板就习惯到他那儿咵天或凑上一桌牌。他有两个儿子,都在铜城上班且都已成家,大儿媳带着孩子与他们一起生活,每到黄昏日暮,都各自领着媳妇和孩子来二老这儿吃饭。他的老伴是退休民办老师,正好给他打下手。

    尽管老吕歇业这么多年,但是基本功还在的。只见他踅摸进屋内,双手捧着一包东西过桥从圈舍门口走来,放下包裹,点红刀、铁刨子、油石、劈背刀,一整套杀猪家什就展现在了大家的面前,他把油石搁在木质托盘上,捡起点红刀借助清水磨了起来,刀长大约三四寸,单刃,刀背宽,刀口窄,形状似三角形。一旁的林有钱惊叹道,哎呀,吕师傅还存着这么一套家什啊!老吕边磨刀边说,放了上十年了,一直没磨的。孙氏把两头仔猪赶来了圈舍门口,一只体形瘦削,两只后蹄没有力气,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像要栽倒似的。另一只看起来倒敦实,粗腿短脚的,只是食欲不佳,老喜欢用猪嘴拱地,一连有一两个月了,都不见长,仿佛僵住了一般。

    锅里的热水持续地翻滚着。小强说了句,开始啦?林有钱强调道,开始。哪只猪走在前面就捉哪一只。小强先一步薅住了那只僵猪的耳朵,它的耳朵像晒蔫了的菜叶,了无生气的耷拉着。林有钱紧随其后抓住僵猪的尾巴往前顶着,要到托盘前,小可迅速把它扳倒在了上面,并控制住前蹄,双手紧紧攫住它。老吕将刀口朝外,在咽喉部位刺入,然后往上挑开一道两公分左右的切口,顺着切口直抵入心脏,再快速抽出,一股热血如激流般喷涌而出,僵猪渐渐没了声息。大家方才直起腰来稍作歇息。孙氏说,吕师傅,等下下猪首下多些,我昨天给它打了针的。猪首和下水统统不要。老吕得到指令,烫猪毛的时候有意留下了猪颈以上部位,开膛时,老吕说,猪肺和肝粘到了一块,还结肠,像算盘子一样,一串串的。孙氏凑近看,说,赶紧取下扔了它。说着就拿来一个饲料袋子装上了,从尾节肠到猪肝猪肺再到猪肚猪油等整副下水,及其一个猪首。肉却是很好的,待两头猪都打理出来,已是接近中午时分了。

    林有钱操起劈背刀拦腰斩下了十来斤前胛肉。中午拿回去烧着吃,吕师傅过来喝酒啊,他说,叫隔壁的熊老板一并来。熊老板跟林有钱是同年,为人不错,他的猪场与林老板的圈舍相隔不到二三十米远,存栏量300多头,比林有钱多出了近一倍。孙氏接过丈夫手中的劈背刀,切了三四斤猪肉送去了老吕的屋舍,权当感谢了他的帮忙。他的婆姨推迟感谢的话语是不消说的了。

    林有钱不愧是做红案出身的,只需一盏茶功夫两大海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就做出来了,肥瘦有度,香味扑鼻。席间,熊老板客气,要敬孙氏的酒,就座的林有钱、小可、小强,谁也没有想起她的病是不能喝酒的,也忘了她是一个有病的人,对方盛情难却,她喝了一大口。岂能料想第二天中午病就发了,她满眼噙泪,呕吐不止,病重的身体即刻瘫软在地上,小强和小雯把她架着,情况对病人十分的不利。这下小可很机灵,他飞快地跑向外面请邻居帮忙,并向他们说明母亲心脏病发作了,要他们帮忙用家用小型汽车把母亲拉去医院,且会支付油费的话语,一字一句显得急切和真诚。孙氏呻吟道,在衣橱的黄色呢子里有1000块钱,去拿出来。想不到母亲的意识还这样清楚,就算她不说,他也用自己仅存的几千块钱来给她治病的,小可想。他慌忙中抓起早已为母亲准备好的病历和医保卡,吩咐小强和小雯在家等候消息,与父亲扶着孙氏上车直奔医院去了。

    下车伊始,父子两急急搀着孙氏进了门诊急诊室,小可顺势掏出一张钞票搁在了车内,并道了声谢谢,对方是年轻人,都一并收下了。孙氏被医生和家属摆弄在了一张两头有拉杆的活动床上,她是十分虚弱的了,医生的问话喃喃听不清,只有两片嘴唇缓缓地蠕动,问诊医生俯下身大声询问并比划着,才从她含混不清的话语中,到底问清了胸背的压迫感。她的手脚越发冷了,眼角的泪痕未见干,氧气包放在了枕边,上身贴满了心电仪的各种接头。问诊医生是心内科的陈主任,四十来岁,双眼皮儿,架一副黑边眼镜,透出些许文气,如果不是一袭白色的衣服,他分明是一名教师。他弓腰在病历前飞快地写着,吩咐家属先去挂个号,身边的两名女护士传来消息,吊液打不进病人的体内。是啊,她的血压偏低,药液怎能输入她的体内?陈主任问道,病人什么时候病发的?爸爸说,发病到现在有半个钟头了。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在病历记下了一笔,又问,病人以前得过什么病没有,有没有药物过敏史?他说,没有,以前得过急性黄疸肝炎和肾结石。小可瞥了一眼心电图里的那条波纹,他不是不知道只要那条波浪变成直线,病人的心跳就停止了,生命将被终结。他陷入了恐惧中,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整个人进入了眩晕的状态。安排病人住院,陈主任说。护士急急取下了贴在她上身的接头,小可清醒过来了,他提起拉杆连走带跑载着妈妈去了住院部。

    陈主任组织心内科专家对孙氏进行了联合会诊,初步诊断为心动过速,具体结果有待ct结果出来了再定,一个偏胖的医生掀开了患者的上衣,患者一对软乎乎的乳房露了出来,他按了按贴了心电仪接头的地方,问,这痛吧?孙氏摇头说不是。又按了按心口,哎呦,孙氏说,是这里。痛苦的表情溢于言表。他把患者的上衣往下拽了拽,问道,家属在哪里?林有钱说在这。胖子医生看到面前个子矮矮的,脸皮晒得如包黑炭,年龄起码有五十开外的林有钱,结合病人的年龄,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就说你是她的爱人吧?!我跟你说,你爱人现在得的是个室上性心动过速的病,这种病走路不能走急了,又不能劳累,根据诊断结果还查有心包积液,建议你们上武汉做手术,费用大概在两三万块钱。如果,他说,不想去武汉,我们可以从武汉请个专家来,再组织方案,把这个手术做了它。林有钱应道,等我们商量一下。他们的谈话被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正在输液的孙氏听得很清楚,心内明白也是此病的一大特点。她老早就听过她的大哥讲过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并做了搭桥手术,前两年什么活也做不了,人就像废了一样。劝妹妹能不做就不要做,在得知她的住院消息,派大嫂来看望了她。事隔许多年,在信了基督教谨遵训命禁食肉食后她的病少发了。

    小可在办理住院手续,他把1000元住院押金和医保卡递了进去,收到了一张红头住院发票。小强和小雯打来手机问妈妈好些了吗?小可报喜般的说好了,手机那头发出莞尔的声音。头两日的费用很高,小可陆陆续续从自己卡里刷的两次钱,差不多快用完了,就在住院的第二天下午医生查房告知要交钱后,躺在病床上的孙氏跟儿子说她到明天上午把吊针打完了,就跟陈主任申请出院。儿子自然是说让她留院把病养好。看着一大家子围着她转,特别是住院途中媳妇丽丽还把两个孙子带来医院看了她,她苦闷的心情就烟消云散了。在她住院的这两天,也不知道他们父子几个是怎么喂猪的?栏舍有没有打扫干净?酒店里拖回来的潲水煮熟了吗?猪是不是都抢食?小可那孩子不容易,这些年也没有放他出去,一直把他留在身边帮家里打工,这次病了,孩子辛苦存的半年工资都一股脑儿扔在了她这儿。想想一家人就靠这一碗水舀着喝,她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巴望着早点离开为好。小强送来了晚饭,晚饭有:蒸鸡蛋、小白菜、瘦肉豆腐汤。他打开盒盖递给坐着的孙氏,说,饭是爸爸做的,赶紧趁热吃。并对小可说道,哥回去吧,今天晚上我在这里,又补充道,圈舍里的猪喂好了。一连两日来小可为照顾妈妈的确累了,他对比自己高过半个头的小强说道,好的,你今晚就睡在这边。他用手指了指隔壁的空床。在中间空床的尽里头靠近卫生间的病床上躺着一名古稀老人,看着十分虚弱,自孙氏住进来他的氧气似乎没有摘下过,他的饮食也单一,不过是一些粥跟面食类的。他由老伴照顾着,老伴背也驼了,他上厕所或走动走动,都得老伴儿扶着,像他的拐杖一般。小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心电图,他又不由地眩晕了,那种恐惧感始终占据了心头。

    第二天上午打完针,孙氏再也坐不住了,便火急火燎地找到陈主任告知要出院的事,并说自己好完全了,陈主任说,那你先回去,今后一旦病发了就往医院跑。还教授了病发急救的措施,需要忌口什么的,让其在同意出院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一张电脑打印的出院小结给了他们。这就是办理出院手续的凭证。真到他们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隔壁临床的老太太还是很吃惊的,她吃惊于孙氏住进医院时那么凶险的,既然说好就好了,且这么早办理出院。他们相互打过招呼,小强提着打包好的暖水瓶、脸盆、卫生纸、牛奶、病历等随身物件跟随妈妈离开了医院。

    在孙氏几次住院期间,丽丽的母亲仍没来看望过一次,不知是不知道此事,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小可琢磨着后一种可能性会多一些,亲家母是野惯了的人,什么事情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孙氏却是个勤劳苦做的“实干家”,对后尘疼爱有加。就是这一鲜明的个性反差,让他们无法融合在一起,可以当作彼此不存在,可以形同陌路人的,即使如此小可也时常听到母亲在他身边讲起,“你妈也是个挺造孽的人。”亲家母和小查办理了离婚后,小查去了东北,一晃在那边呆了十多年,繁华的异乡生活,虽有小女儿一家作陪,享尽儿孙之乐,倒并不觉得孤单了。只是每年临近春节,却也如在外的万千打工潮一样,深深地思乡之情,驱动着他和小女儿一家马不停蹄地奔赴千里之外的安徽老家过年的了。亲家母几经人手介绍,和铜城周边镇子的一个木匠好上了,木匠身形魁伟,一头浓密的头发下嵌了一张国字脸,年方五十岁的样子,身后有两个成年的儿子,搜刮枯肠诓得她卖掉了母女三人多年前靠打工在铜城买的商品住宅楼,卖房款自然被木匠在乡下建了房子。然而好日子没过两年,亲家母终究还是没能善终,他们分开了。这一切小可和丽丽并不知情。据说木匠很抠门,像守财奴一样,钱不会过多的落在她的手上。而她又好赌,没有正经的营生,那时离他生前当厂长的父亲给她买的职工社保还有两年时间到期,每月无法按时足额地享用养老金,经济不能独立,矛盾是在所难免的了。

    如今她孑然一身,一个人过活,高兴了就回到住处自己生火做饭吃,不乐意了就在棋牌室凑合着对付一顿,好在她每月能按时足额地领到养老金了,并且数额呈每年递增的态势往上涨,十分喜人。这会,大概又上了哪个牌桌。

    12年的冬天铜城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豆大的雪花鹅毛般落将下来,田野上、树丫间、房顶中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它们就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春节刚过,寒气袭人,连日阴雨绵绵,春天的脚步早已悄悄来临,在通往圈舍的田塍里播下了绿的种子,一拃厚的野草稀稀落落点缀其中,为畜牧的放养提供了充足的食料。它也成为了仔猪的乱葬岗。

    就在这一时期,小可几乎每天都要从圈舍拉出两头死去的仔猪,用新购置的新鸽牌正三轮摩托车拉到机耕路旁的田塍里,起坑埋掉。他们之前在农场开回的那辆破麻木已经卖给了废品收购站,这会只怕被钢厂早已化为铁水了。林有钱的猪场被当地兽医站把它登记在册,免费发放给牲猪养殖户们由政府统一购置的猪瘟、口蹄疫、蓝耳疫苗,并为在册用户办理能生产母猪的保险,投保金额为每头10元,当年就能返还养殖户每头100元,如果养殖过程中发现母猪死亡,打投保电话,由理赔人员现场指导投保户进行无害化处理,深埋过程中拍照取证后,是能领到1000块钱的,林有钱的11头母猪就上了保险。此时,小可从兽医站得来消息,一旦养殖户在饲养过程中发现牲猪死亡,假使按照他们指导的进行深埋无害化处理,并且进行拍照传送给他们,是能领到由政府统一补助的每头80元钱的。

    圈舍里的猪疑似患上了“蓝耳病”,两只耳朵不同程度染上了蓝色,就像涂搽了蓝汞一样。它只流行于六七十斤的小猪,一百以上的育肥猪倒是相安无事。这种病的潜伏期为5到6天,猪的釆食情况良好,个别猪只伴有呼吸道疾病,咳得厉害了发出一种啸叫声,有的直至干呕,污秽横流,驱吐物像发酵了的熟潲,黏黏的,很快又被其舔舐干净。

    孙氏一时大意了,她只知道给这些明显咳得厉害的猪打针用药,却总认为釆食情况良好,偶尔发生蓝耳的猪是被冻着了,于是乎把只要是透风的缝隙都封上了,就连檐口下的每个排尿口也会用木板或饲料袋挡上,这样百把多米长的圈舍成了个大温室。秋收的稻草这会派上了用场,看着颗粒料饲喂的小猪美美地睡在每间用稻草铺上的栏舍里,她也安然无忧地回家了。可是她哪里知道,蓝耳病看似给人无任何征兆,它拖拉着一对涂搽了蓝汞似的耳朵,定时吃料、定点排泄、定点睡觉,给人一种很乖的假象,稍不注意就会悄无声息地死掉,令人扼腕叹息。并且早晨是这种病的死亡魔鬼时间。

    按理说她养猪的年限不短了,从07年接手李东红父母的农场算起再到迁回铜城农科所内,从事养猪专业户已有5个年头了,养猪时间不长也不短,可谓积累了一套丰富的养猪经验。一般的小毛病自己能解决,譬如猪的咳嗽、发烧、拉肚子、脱肛、不吃食、给满月的乳猪割猪卵子(去势)等,看兽医诊治的次数多了,她记下了治疗各个病症的药名,渐渐的不请兽医她竟也治好了猪的许多病症。因为请兽医的成本实在太高啦,不利于猪场的运作,像治疗猪的痢疾、不吃食,打一针就收费一二百元钱,还容易把外面的病毒带进来,她说。考虑到这些孙氏才狠下心来自己学着给猪用药打针的。有的时候也不尽是打针,也有内服用药的时候。这就好比白案里重复用油炸油货的问题,明知反复用油炸出的东西食了不利人体健康,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炸一锅东西就换一锅新油。有关当局考虑到这样不利于成本的运作,只能寄希望于科普读物或媒体的普及,告诉人们少吃或不吃油条之类的了。

    有一段时期,她从一个大型种猪场的教授那里讨得一个方子,方子用的是人药,由头孢曲松钠+地塞米松磷酸钠+氯化钠(盐水)组成,说是治疗母猪的产后炎症,地塞米松治猪的食欲不振最有效,当然也是医院明令禁止售卖的,因为它含有激素类,食多了含有激素的东西或保健品,小孩能提早发育,致使第二性征的出现,男孩会长胡须,声音变粗。女孩会声带变窄,乳房发育,初潮提早来临。因此,小可没少受医生的微词。一头成年母猪按300来斤来算,得用5支每瓶两克的头孢曲松钠;地塞米松按1:1的比例来配,即一支头孢曲松钠兑一支两毫克的地塞米松磷酸钠,盐水少许。孙氏很聪明,她能举一反三。考虑到母猪既然能用这个方子消炎,那也可以用到肉猪身上,一时间把它当成了万能药,猪不吃食了用它,互相咬伤了用它,冬天口蹄疫来临,痛得猪爪子脱落了也用它;发生蓝耳病了还是用它,可是你知不知道同一种药用多了它会产生抗药性,继而失去药效,就像圈舍的定期消毒一样,消毒液得轮换着用。所以治病还是对症下药的好,一旦一种流行病蔓延开来,可控局面几乎为零,它跟养殖经验的多少已经没有关系了,所带来的后果将是十分可怕的。

    孙氏怎么也弄不明白,她是给每头仔猪做了保健的,怎么还会得蓝耳病,难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疫苗过期了?领疫苗时小可特地看了的,都是最近回来的一批新疫苗。是漏种了?也不会。接种时她打一个猪就用蓝汞做一个记号,怎么也不会错的。那就是出现在了运输上,可是小可去领疫苗的时候,书记不是为他配备了冰块用来保存吗?这些萦绕在心头的问题,想想也就过了,他们并没有纠结在这上面。

    一月到三月短短两个月,林有钱猪场的存栏量就急剧下降,从原先的160头左右锐减成现在的百把头,许多栏舍仔猪数量在减少,猪场遭遇重大损失。林有钱夫妇是把整个家当都投进了猪场的。

    小可拿铁锨翻开褐色的泥土,一股沤烂的稻草气味扑鼻而来,凼起到尺许深,大约足够盛得下两头仔猪了。他提起装麸皮的袋子把仔猪倾倒入内,摆正撒上生石灰,再拍照取证。匆匆掩埋掉后,剩下的事情就是待其抽空回家上计算机,通过QQ邮箱把拍得的照片发送给一个叫做“风”的人。

    “风”是街办兽医站的技术员,小可似乎没有跟他有过太多交集。他近段时间代理了北京某品牌猪饲料,向小可推销过产品,这才有了他告诉小可政府补助牲猪养殖户关于每头死亡牲猪补偿80元钱的相关政策。

    圈舍的猪又要断顿了,去提料时饲料经销商表态只赊这一回,下次如果不带现钱来,便不再赊了。没办法,孙氏总不能看着它们饿肚子,就采摘了一篮时令蔬菜去求助于她的大哥,总算拿回了一万块钱。一半拿去粉碎了饲料,小可用麻木足足转运了两趟,够一整栏猪吃上半个月的。另一半拿一部分给小雯买了治肠炎的药。搬回的这几年猪场是出了些效益的,年出栏量大约在200头左右,卖猪款不是用在了扩建栏舍上,就是用在了购买仔猪。母猪的生产力总是填补不了腾出的空栏,它们不是没怀上子,就是生产率低下,再就是乳猪的存活率也不高,有时养着养着一窝十三四头的哺乳仔猪到末了只落得两三头了,不光浪费了饲料不说,人也丧失了饲养的积极性。

    小雯便血情况不见好,一直靠西药控制病情,为此她咨询过开处方的医生,医生的回话是先吃着,过一段时间来医院复查看看,并说有跟她同样病的病人都吃两年多了的话,来劝慰她。她得这种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去年开始,她连过年都是在省城的大医院度过的,林有钱和孙氏去把她接出院时,捎回了一大提医院开的治疗肠炎的药。那种药据说是医院独家售出的药,外面是买不到的。待到快吃完时,小可拿着空药盒跑了铜城的几家大药房,也没买到,不得已受妈妈的委托还得再跑省城的那家医院,开出了药品。她就这样一边上班一边吃西药丸子治病,小强叹着气说,这下我们家里一下出现了两个病人,以后日子真难过。林有钱说,那你赶快结婚嘛?等把老婆娶进门就都好了。

    小强圆睁着眼睛,语气显得急促,怎样结婚啦?你现在又拿不出一分钱,天天叫人结婚,小强瞅了妈妈一眼,说,你又不出去做事,只晓得在家闲着。林有钱气不打一处来,说道,随你,你结不结婚跟我没关系,你自己去奔自己的,你个翻眼的东西。小强说,出去就出去,你给我拿一万块钱来,我马上走……林有钱瞅了大家一眼,话赶话道,今年再怎么难,都给他留一万块钱,家里不要这个翻眼儿帮忙,他乌着脸说。孙氏接过话茬,是要让个孩子出去,他在外面好接触女孩些,一差快奔30岁了,他哥的孩子都六七岁了。他老是扯他哥的孩子都六七岁了,他当兵回来这么多年连个人都没有。经孙氏这么一劝解,屋内紧张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其实他心内是想结婚的,只是嘴上说不结婚。他这些年做的一点钱都给家里填补了空子,自从他当兵回来,家境就不见好转过,他总是哀叹母亲受苦受累了,想尽着法子帮家里出一份力。他是想等家里有钱了再结婚,家里养猪负债累累,光欠的饲料款就有好几家,合计四五万的样子,早前被李东红骗去接手她父母的农场又亏了,就连六年前在山西运城地区干工程所欠人工工资都没有给人家结尽,提到这个小强就来火,一到年关上门讨债的就不离门,有的工人跑了两回见他们家的光景还是如从前,之后发财了就干脆不来要了;有的上门讨要,见结不来现钱只好拿着猪肉折抵工钱了,遇到蛮不讲理死磕的,今天不拿钱就不走了,但是又确实拿不出,性子烈的小强为此没少跟他们争吵过。

    对于小强结婚的事,林有钱夫妇是想好了对策的,一旦到了小强要跟女孩结婚的紧要关头,不管是做媒的还是自己谈的,他们两口子是做好了借钱给他结婚的打算的。房子是现成的,简单地装修下,卧室铺上复合地板,以他哥嫂的婚房为参照标准,上女方家提亲连带报日,一切按照既定的规矩走,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林有钱有时在想,这孩子是不是某方面真的有问题?他有跟工程合伙人提过他家老二还没有结婚的事,都将近三十岁了,还不知道着急要老婆,给他介绍了不知多少伙了?总是谈不好,不是嫌对方矮了胖了,就是告诉处对象的女孩说他家欠着三十几万的债务,那女孩自然是吓跑了。合伙人就着他的话说,你儿是不是有问题哦?林有钱记住了这句话,到他们谈及婚姻问题是,势必会吵起来,这句话也就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了。

    老林自是不相信二儿子有问题的,他聪明帅气,他是活在恋爱的阴影中没有走出来,先前他在网上谈了一个女孩,荆门的,父母在老家务农兼打零工,供一个弟弟上大学,家中新建了房子;她自己则在浙江的一家制衣厂打工,一晃十年了手头积蓄颇丰,小强憧憬着他们的未来,父母亲也听他说起过,将来他们结婚了,他就带她在铜城开家店做点小生意,再也不让她出远门打工了。他们平常的联系方式是靠打电话和QQ联系,一天小强收到了女孩寄来的几条内裤和一张她自己的彩色生活照片,照片中的她站在一片祥云飘浮的蓝天下,女孩圆脸盘,披散着头发,头发湿淋淋的,像刚洗过来着。外着一件灰色长妮子,身长大约在一米六零左右,这点颇像他的嫂子。

    就这样,他们依靠手机相互联系,感情日渐浓厚,林有钱还跟她通过电话,以示关怀。只是事情不凑巧,有一天,女孩提着暖水瓶行走在厂区内,一辆行进中的大货车把她剐蹭到了,腿部受了伤,小强得知消息很是吃惊,并对着屏幕偷偷流下了眼泪,好像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这一幕刚好被林有钱瞧见。几个月过去了,女孩还不见好,自知是车祸落下了残疾,每天需要依附着轮椅,渐渐的她开始有意回避小强的来信来电,小强要来看她,她也不让并处处躲着他,羞于见他。他把这些事告诉了父母,父母亲替他拿了主意,算了,你们还没有结婚,放弃吧。她现在落下了残疾,你打算要照顾她一生呀?并说,等今年过了年,春节时你买些礼品去她家里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并送上1000块钱,也算尽了你的心意。小强觉得父母的话有道理,他愿意按他们说的去做。慢慢地也就淡出了这段感情。

    林有钱并不看好他们网上的恋情,他认为二儿子单纯善良,在对待感情上缺乏考虑,他不想儿子在不知对方底里、家庭情况、父母人事的情况下,继续交往,越陷越深以致不能自拔。刚好对方女孩在这次事故中不幸落下后遗症,他和孩子他妈可以借此力劝他摆脱掉伤痛,展望今后的人生。

    猪场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所欠的债务越来越大了,光仔猪这一块就达到了四五万元之多,这还不包括欠的饲料钱。对养殖最早失去耐心的是小可,每当喂完猪回到家里,丽丽总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猪骚味。你们家年年爬起来养猪,又没看到赚了一分钱,她抱怨道,你这么大劳力,却把你囤在家里养猪,你要是出去找点事做,怎么都比养猪强?丽丽边拖地边说,你帮你家里养猪我没意见,只是别把那股味儿带到家里就好。小可说,先别着急,马上就不养猪了。丽丽停止了拖地,双手撑住把杆,吃惊地问,不养啦?你们不是养得好好的吗?当初下那么大力气扩建的猪舍,这会说不养就不养了,是妈的意思吗?……小可点了点头,圈舍的债务越扯越大,紧靠现有的规模是很难还得清的了,我和妈放出话出去,圈舍对外转让。那咱爸知道吗?丽丽问道。已和他通过电话,小可说。

    林有钱出差谈项目去了,小强已去新疆做水电工程,在转让猪圈这件事情上,孙氏完全做得了主。自从上次发生了蓝耳病疫情,经小可双手掩埋的仔猪多达六七十头,他已隐隐感觉到猪场的元气大损,这种感觉隐藏在脑海中,只是一时无法表达出来。考虑到一家人没日没夜地往返于家中和栏舍,越田畈过小路,所带来的养殖效益微乎其微,那场面就像躲避战乱时的跑反。他向孙氏提出需得转让圈舍,一家人才能脱离苦海。孙氏何尝不是经常抱怨道,养到架上来了,没办法,甩也甩不掉。权衡再三,她让小可总计出存栏量,小猪,大猪,圈舍,零碎东西等合计多少钱?差不多能还清所欠款项,就让小可把转让猪圈的消息贴到网上了。

    好一阵子,小可的手机就没消停过,有打电话说要来看看的,他都一一做了接待,像一名推销员似的。却没有让他们进圈舍,只是象征性地领着大家在外围转转,告诉了诸如怎样给农科所缴纳租金,租金便宜、水电交通方便,订了几年的合同,整栋圈舍能关多少头猪,销路如何,怎样节约饲养成本等一些交代事宜。

    圈舍的地皮租归农科所收取,一年收一次,农科所内的田地归铜城农业局所管,说来农科所也算是个单位,各个科室都算齐全。林有钱的圈舍就建在农科所的畈上,离家里不到一华里的距离。

    两天后林有钱出差回来了,听说了孙氏娘俩网上卖猪圈的进展情况后,他奚落道,靠你们在网上能转让得出去个猪圈?只怕还是得要我亲自出马去找接手猪圈的人,我想好了,我们不是欠白毛子老李四万多块钱的猪儿款吗?他老婆又能吃苦,一早就听说想养猪的,让我去找找他们,整好可以抵掉我们欠他的猪儿款,剩下的再让他找给我们,他有钱,说着,林老板的脸上掠过一丝兴奋,好像为自己的英明抉择感到自信。他对母子两小声叮嘱道,对外只能说是租出去,一定不能说是卖猪圈,可以说转让,他特别强调了“转让”二字,要不然农科所会准你卖?他们还不来干涉?到那时欠饲料账的人得知风声,都跑来要。这点钱你匀得了哪一个?孙氏连连点头,称是的。后来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白毛子老李长林老板两岁的样子,头发就全白了,他在铜城城西路开了一家猪儿行,猪儿行是一间四四方方的门店,大约30多平米的样子,内里三面墙隔成三四间圈舍,只留了门口几平米打转的地方,用于放置磅秤、猪笼、三轮麻木及些许日杂用品。和他老婆两个人经营,经营的品种为土杂猪,系他从江苏农村一带选购回来,该品种猪耐得粗,好调理,优中不足的是单背脊、长尾巴、垮肚子,出肉率自然也不高,体形不及良种三元猪。随着时下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时兴回归乡野,又受前阵子瘦肉精事件影响,大众的口味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吃肉时需要买点带肥一点的,汤甜味美的土猪肉又紧俏了起来。街上卖土猪肉的门店也是五花八门,像“十里八乡土猪肉”,“正宗陈氏土猪肉”,“鲜又香土猪肉”……叫卖“土猪肉”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圈养土杂猪自然也受到养殖户们的青睐,林有钱卖猪空出的圈舍,好一阵子就是去他那里捉江苏贩回的土杂猪。

    林有钱开着新鸽牌三轮麻木来到了老李的猪儿行,他知道他在老家的房子拆迁获着了一笔不错的拆迁款,他也因为转让猪圈的事跟他通了几回电话,白毛子有些心动,只是他老婆有些不乐意。林有钱走进卷帘门内,屋内黑洞洞的,借助外面投进来的光得以看见老李,正拿着橡胶水管在冲洗圈舍,他的老婆则背着喷雾器在抓紧消毒,老李的身量高大,足足高出老林半个头,他肥头大耳的,手中戴着大号的金戒指,配上头顶几缕稀疏的白发,俨然个老板样。

    你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啦?在屋内喷洒消毒药水的婆娘率先看见了他,说,捉回去的猪还养得好吧?

    养得好,不知道多抢食呢,林老板笑着说,我来看看你们。

    听到他们说话,正在冲洗圈舍的老李扭头看向他们,原来是主顾老林来了。他来干什么?老李露出回忆的神色,哦!大约是为了卖猪圈的事。他开口说道,哎呀,是林老板来啦!我正寻思着要去看看你们的养猪场,刚好你来了,他说,你先坐着等会,等我把圈舍冲好了,咱们就一起过去。

    好,没事,林有钱顺势坐在一把木椅子上,他习惯性地点燃了一枝含在嘴里的香烟,说道,前阵子在江苏捉回的仔猪都卖完啦?他双眼圆睁,额头现出一道道皱纹,露出吃惊的样子。

    我一月要跑两趟,老李脱下雨靴,说,卖起来倒不费力,就是赊账的多,我到现在在外面还有十几万的猪儿帐没有收回来。

    是啊,现在做生意到处搁本钱。林有钱感慨道,你们还好些,欠你的钱可以慢慢去收,像我在外面差着到处都是帐,除去欠的几家饲料钱,就数欠你们的最多,他看了看老李的老婆,我是想着差你们四万多的猪儿钱,整好大嫂能吃苦,把猪圈一并顶给你们,可以从卖的猪圈款扣下欠你们的四万多块钱嘛!

    我没空啊!我要照顾两个孙子上学,到哪去拿时间养猪呀?那婆娘的消毒工作已做好,她褪下围衣说。那还不好办?等你们接手后,把小孩接过去生活嘛!那边养猪场生活的地方都是现成的,说着,林有钱让大嫂赶紧也一块过去看看。

    白毛子老李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倒乐极了。

    这时,邦华来到了林有钱的家里,孙氏看见他拄着双拐,一只脚悬在半空,膝盖上缠满了绷带,手上拎着一刀肉和一提香蕉向院内走来,于是惊奇地问,陈师傅,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啦?你的膝盖是怎么一回事呀?邦华说,让玻璃砸了的。原来自石臼农场搬回后,邦华父子再也没有帮李老汉两口子干活了,他们随后去了武汉一家物流公司,从事搬运工的工作。之后又辗转来到了黄石一物流点,前不久在一次卸运玻璃的途中,被一块又宽又厚的玻璃从车上落下正砸中膝盖,顿时皮肉翻卷,血肉模糊,像摔烂的柿子,骨头都露了出来。随之被好心的老板紧急送往医院,并做好了后期的疗养安排,包括租下用于安心疗养的房子,工钱每日照付等。当问及阿三的情况,他说早已进到牢里面去了,我让他不要去偷的,他们几个伢仔跑到丽水镇把人家停到路边的一辆摩托车给偷去卖了,邦华勾着腿,上身重量完全压在了双拐上,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讲故事似的,粗壮的脖颈青筋鼓了起来,没想到人家报了警,那几个伢仔都跑了,偏偏把他给抓住了。他是主谋,被判了五年,监狱安排他在里面做衣服,表现得好被减了半年刑,差不多还有一年就放出来了,说完邦华“嘿嘿”地笑出了声。

    孙氏接过他递来的肉和香蕉,唤他进屋内坐坐,邦华也不推迟撑着双拐独自一人进到客厅里坐下了。客厅里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猫和猫鼠》,小可领着两个孩子在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当看到邦华拖着伤腿进屋的一瞬,小可还是显得很吃惊的,在他的印象中陈师傅的身板是比较壮实的,怎么也会弄伤自己?问及事发经过,邦华把刚才孙氏问及的事又叙述了一遍。

    电视画面再次传来声音,老鼠显得非常敏捷,汤姆猫把一块西瓜放到洞口引诱老鼠杰瑞,它弓着腰准备伺机出动,没想到杰瑞倏然间跑出洞口,把红色的瓜瓤一扫而光,再以旋风般的速度逃之夭夭,汤姆的计划落空,引得邦华“嘿嘿”笑出声来。小可把邦华指给文博看,说道,你还认识他吧?你在小时候他抱过你的。小文博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望着邦华,摇了摇头说,不认识。你一点小的时候我抱过你的,你不认识啦?邦华坐在门边探着身子问,那个小一点的呢?他上学了吧?

    是的,他在幼儿园上小班,小可说道。小文博今年六岁了,在上学前班,他长得像他的母亲,嘴唇微翘,笑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大门牙,当初在农场的那会儿,他还是一名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六年过去了,他自然不会认识当年抱过他的陈师傅。小可掏出手机给父亲林有钱打电话,告知邦华来了,并提来了一刀肉和一提香蕉,林有钱在电话里头说,留他吃中饭,他等下回来,他现在在领着李老板他们看猪圈。已经谈好了,下午准备把东西顶给他们。孙氏正在厨房忙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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