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关键词：火锅、游戏、活着
简介：一顿火锅，三兄妹，两娃娃。神秘豪车，不速之客。十八年陪伴，美好的回忆欲哭无泪。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因为两个人的世界容不下三只青蛙。
01 开篇
一言难尽啊！就从最后的晚餐，那顿火锅说起吧。
我要飞去遥远的地方了。临行前侄女建议去吃除了弟弟讨厌，全家都爱的火锅。
令人意外的是，弟弟居然没有反对：“好，就吃火锅吧。第一次遇见你侄女的妈妈，你的妹妹，我的媳妇时，就是请她吃的火锅。”
小侄子奶声奶气好奇的问：“爸爸说的好复杂呀？”
侄女夹了个鱼丸放在小侄子碗里：“好好吃饭，大人的秘密小孩子少参与。”
我无奈的笑了。弟弟说得啰嗦，却道出了我们兄弟二人的真心话。
火锅还是醇香微辣老滋味。唯一不同的是，十八年前无人问津的陋巷火锅店，如今已经打造成全市高端品牌的火锅城。
命运安排的也堪称完美。
孩子们好可爱，多想一起照顾他们，看着他们渐渐长大，成家立业。可惜，我必须离开，因为有人绝不允许我越俎代庖的。
弟弟坐在对面矛盾重重的看着我。他的脸上既有一万个不舍，又担心我飞得不够远，最好是地球的另一边。
这样也好，再也没有闲言碎语的烦恼。我可以继续在心底守候，守候永远也得不到的温柔。
孩子们吃着火锅很热闹，弟弟闷头加菜不言语，妹妹看着大家没心没肺的笑。
开心的画面对我却是一种煎熬。梦里的三只青蛙从我的脑海中一下子跳出来，噗通跳进了这沸腾的汤锅里，转眼就成了香喷喷的蛙肉。
我惊得浑身一哆嗦。
妹妹关切的问：“大哥哥您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又给她夹了一只红透的大虾，还配上经典的台词：“这家火锅的味道还是那么好，多吃一点吧。”
妹妹开心的动手去扒，弟弟却拉起她的小手，不管不顾放在唇边亲吻着。分明是在阻止她，并向我炫耀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我只能坐在对面看着，灯光亮的刺眼。祝福他们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弟弟点头说放心吧一定会的。
我突然看见大地正被十个太阳炙烤，一寸一寸的干枯裂开。对待婚姻没法将就，那就注定孤独终老。
想从她的全世界路过，可惜命运早做了手脚让我根本办不到。因为她生命中的那个他，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刚好。
我知道自己有这样的贪恋是不对的，但感情要怎么听从理智的驱使我无从知晓，别人口中的劝慰更像极了讽刺嘲笑。如果是亲生大哥就好了，DNA片段会将这万恶之源直接扼杀在摇篮的。
置身热闹的人群都能感到孤独寂寞的我，或许是性格使然。但科学诠释的“上个世纪”的执念，深深困扰着我，由不得理性的半分选择。
那个科学的执念是这样阐述的：说人若生前心有牵挂，死后便意念不散，就在地球磁场边缘徘徊。经历一百五十年后重聚肉身，再来人间了却心愿。尤其那些生离死别的爱人，会反复轮回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一顿火锅，熬煮着十八年的记忆，万千思绪随着水蒸气冉冉升起，那些清苦的岁月开始电影回放一样，快速浮现脑海，又悄无声息消散不见。
02 她从哪里来？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奇迹。25岁到30岁的相亲经历，让我从不奢望会有女孩走进我们的世界，心甘情愿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不愿提及的童年遭遇，早已刻在骨子里挥之不去。父亲十年缺席，心心念念挣到大钱就休了母亲。直到我二十岁他才回归家庭，从心底说我对他是有成见的，感情也很疏离。
母亲从我记事起就神经兮兮，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还要遭受骨骨头坏死的疾病困扰，走路一瘸一拐很辛苦的。就是这样一无是处的母亲背起沉重的冰棍箱，翻弄臭气熏天的垃圾桶，靠着四邻接济将我和弟弟抚养长大。
父母不幸的婚姻，加之贫穷困苦的生活环境，让我与弟弟没有任何自信。
记得小时候，弟弟被同学嘲笑穿着女孩的红鞋子，因为那是母亲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弟弟因为羞愧追打小伙伴，被老师请家长。结果母亲的语无伦次让事情不断发酵，班级学校传得沸沸沸扬扬，弟弟更加抬不起头来。
小我五岁的弟弟回来没法找妈妈，只能趴在我的怀里哭，小小的孩子不停的颤抖。我身为大哥，虽然肩膀还很稚嫩，但必须坚强的扛起家庭的重任。我不能哭泣，不能生病，不能抱怨。
因为学费问题，高中毕业我就走进社会觅食了。在服装厂跟着大师傅做学徒，每月工资四百块，可以勉强养家糊口，母亲也不需要再辛苦奔忙了。发工资那天我一口气跑到商城，给弟弟买了一双他梦寐以求的运动鞋。
看着弟弟穿着鞋子在屋子里跳来跳去，还踮着脚尖对着窗台照镜子，我幸福的想哭。
弟弟牵着我的手指拉勾勾：“大哥，我们要永永远远在一起！”
我也点头回应弟弟：“好，大哥会永远陪着你的！”
那一幕像契约烙印在我心里。
父母每天还是吵架，内容千篇一律。都是父亲破产，没有颜面回家，一直留在北京，寻找机会东山再起。1984年改革开放大阅兵，父亲误入传销组织，被当地派出所拘留。奶奶和母亲天天哭，最后爷爷勒令老叔走一趟，花了一万多才把父亲带回家。
父母成了整个家族最大的笑柄，我和弟弟每次去看爷爷奶奶，都被叔叔姑姑们没完没了的训斥。后来因为厌恶，父亲连年末的家族聚会也不参加了，干脆窝在晦暗潮湿的平房出租屋里。
父亲没有工作，我是全家唯一的收入来源。为了开源节流，过年除了吃饺子，苹果都很难见到。弟弟中专第二年，开始实习找工作。
奶奶让弟弟去饲料厂工作，遭到三叔嫌弃，说弟弟脾气太倔不招待见。奶奶气得拿着扫帚追到办公楼，三叔才勉强答应。天寒地冻的季节，弟弟跟着大车送货，穿了几年的棉鞋根本不防风，两脚生了冻疮。
就这样挨到了二十五岁，弟弟业务水平没有太多提升却收获了爱情。他打电话给我，说女孩周末要跟自己回家，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她甜美的声音顺着电话线敲击耳膜时，我才肯相信奇迹真的出现了。
父母为了迎接她的到来很焦虑。我跟同事借了三千元，在老四百的旧楼区租到一套两室一厅。
告别了长年不见阳光的平民区，母亲像孩子一样开心。她拖着病殃殃的身体快活的收拾着，父亲也把刚刚铺好的地革擦得干干净净。
因为一根线绳父母产生了分歧，预料之中的争吵没完没了，让我内心又开始忐忑不安。担心弟弟带她回来，一看到这样的家庭肯定又没了希望，真的不敢多做期待。
她终于来了，那天的日子很特别，日历上标注是农历七月十五。西方佛教的盂兰盆节，也是东方道教的鬼节。
弟弟提前告诉我，一切都不必担忧，但千万不要询问她从哪里来，以及父母还有家庭情况。
因为这句话我们全家都很疑惑又很紧张。
父亲炒了一桌菜开始等待。天快黑时弟弟打来电话说火车晚点了，大约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家。急性子的母亲一反常态，丝毫没有不耐烦。
我们继续等待。晚上九点一刻，咚咚的敲门声吓得我打了个机灵，母亲却高兴的去开门了。
还没看清她的样貌，就听见天真可爱的笑声：“妈妈，我回来啦！”
母亲没有被吓到，竟然感动得泪流满面，抱着她就哭：“这才是我的孩子呢！”
我和弟弟都很无语。她不排斥母亲的特别，眼睛笑得像弯月，看来是我多虑了。但我心里还是禁不住怀疑，母亲与她的相同之处就是，思维好像都不太正常？
转念再想，那有什么关系呢？母亲一直想要个女儿，我和弟弟平时都不太受待见。
想起那一幕，让我更多的还是感动。她披星戴月的赶来，欢天喜地走进一贫如洗的家门，从此我们便成为与子同袍的兄妹。
母亲拉着她的手就往屋里进，弟弟不耐烦的说“哎呀，还没脱鞋呢！”
母亲连忙弯腰去给她从天而降的女儿脱鞋子。她调皮的躲开了，然后自己蹲下解鞋带：“妈妈，女儿长大了会脱鞋子啦！”
当她起身看见我时，很自然的喊了一声：“大哥哥好！”她纯真灿烂的笑脸，是我今生见过最美的容颜。我的心瞬间升起一团火焰，慢慢将我潜藏的黑暗冰山照亮熔化。
所有的疑虑都是多余的。从她身上看不出呆傻，但也觉不出做作的痕迹，她浑身散发的情绪都是欢喜的。
母亲推了我一下：“妹妹跟你说话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点头问好，再去接他们手里的东西。令我再次震惊的是，弟弟递过来一只很重的大书包！但我什么都没有说。
03 妹妹还在上学吗？
父亲热好了饭菜。
她洗手落座，高兴的直拍手：“爸爸厨艺超赞，这么多好吃的我都喜欢！饿坏喽饿坏喽，我要睡前吃得饱饱的，谁也不要拦着我呦！”
大家被她有趣的自来熟逗笑了。母亲自不必说，就连平日里冷冰冰的父亲都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了。或许是太多年都没有听过表扬的话语了，我看到父亲眼里闪着小星星。
一层雾气模糊了我的视线，突然感受到了家庭的温馨。
弟弟宠溺的拍拍她：“饿你一顿就知道好好吃饭了。”然后又往她的碗里夹了一块鱼肉。
她嘿嘿笑着点头：“哥哥是对的！爸爸妈妈还有大哥哥，都在家里饿着肚子等我们呢，当然不能在火车上吃零食的。”
愉快的晚餐结束后，她去洗手间洗漱。我开始收拾碗筷，弟弟忙着擦餐桌。
妈妈让他去歇着，他却一边拿着抹布一边说：“你们先去睡吧，我要等她写完作业才能休息呢。”
弟弟的说法令我们错愕得不知说什么。
他看看我们又漫不经心的说：“噢，忘了告诉你们，她明年就要高考。学籍已经转到咱们市的重点高中了，以后放假就回家里住。”
母亲看看洗手间，气得指着弟弟的鼻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从厨房走出来，语重心长的劝弟弟：“咱们家虽然穷，但也要有道德底线的，你这样会毁了她的？”
弟弟看着我笑：“你们胡思乱想什么呀？她和我的年龄相仿，早就成年了。好了好了，一会你妹妹要写作业就别杵在这了，快点收拾吧！”
父亲瞪了母亲一眼：“有事明天再说，咱们先去睡吧！”
妈妈坚决反对：“我要等女儿在小屋一起睡，你们爷仨去大屋挤挤吧。”
弟弟摆摆手，说：“大哥，你和爸爸去大屋休息吧，妈妈和我们在小屋睡。她离开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母亲虽然有点接受不了，但想一想又点点头。父亲没有言语直接回了大卧房，老爷子肯定思量了家庭现状，弟弟也到了适婚年龄，真的没法再讲究了。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境里一片汪洋，还有陌生的海岸线。三只怪异的青蛙跳来跳去，跳得我胆战心惊直到天亮。
清晨五点钟我便爬起来。一夜睡得太累了，想出去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推开大卧房的门，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到她在阳台上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当我走过去的时候，她左手搂着一本英文课本，朝我灿烂的一笑，右手再摆一摆算是打了招呼。阳光映着她美丽的面庞，顺着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
恍惚间我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莫不是到了传说中的蓬莱仙境？
“大哥怎么起这么早？”弟弟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我竟然不知道，他手里拿着一张A4纸，上面印着李白的诗章。她一蹦一跳的从弟弟手中抽走了“蜀道难”，动作轻巧流畅，贝齿一张：“谢谢哥哥！”
她开口就是十五年后流行的称呼，说起话来又相当自然。当时的我，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又麻酥酥甜滋滋的，很是陶醉。
早餐过后，母亲早已沉不住气。趁她在客厅写作业的时间，悄悄把我们叫到大卧房商量事情。
母亲开口就问弟弟：“你想干什么？要不结婚吧，问问她父母需要多少礼金，让你爸爸想办法去借吧？”
弟弟很大声音的笑：“妈妈，等她大学毕业才能结婚的！”
母亲急了：“小点声，你是我儿子吗？瞧你干的这是什么事，怎么能和她住在一起呢？”
弟弟不高兴了：“您说什么呢？思想太不纯正。她是晚上怕黑做噩梦，所以我们住在一起。但我从来没碰过她的，因为她……总之你们不要管了！”
母亲马上质问：“骗谁呢，你妈我是过来人啦！晚上都盖一条被子了，她可是个女孩家，你这么做是要负责任的！”
弟弟不耐烦了：“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人啦？快点打住，停止你们的想象吧。以后我出差她上学，等她周末回到家，你们帮我照顾好她就行了。”
弟弟又把目光转向我：“对了，大哥以后就负责去见她的班主任，偶尔开个家长会什么的。没问题吧？”
我只好点头：“木已成舟，只能说没问题了。”
弟弟起身去穿外套：“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要提过去的事，从现在开始爸妈有了女儿，大哥有妹妹了。我去买山楂回来熬汤，她肠胃不好需要调养。”
父亲也站起来：“走吧，我和你一起下楼，有事和你单独说。”
弟弟吹了一下自己的额前碎发：“好吧，还神神秘秘的。”
母亲开心的去厨房烧水了，剩下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蒙。只觉得弟弟太不靠谱，而这个女孩子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说是二十好几，看起来却像十几岁的思维。为什么还在念高中呢？家住何方呢………？
04 妹妹喜欢吃火锅
临近中午，我建议选个饭店为妹妹接风。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最喜欢吃中国火锅，还有香喷喷的大虾。
父亲说对街陋巷里有家火锅店，虽然招牌小但味道非常好。他北漂那些年在餐饮业打工，还做过厨师，这一点信他没错。
火锅店的老板服务热情周到，还赠送两盘拍黄瓜、大拌菜。
点了鸳鸯锅，因为妹妹说母亲吃不了辛辣的食物。说真话，这么多年我们都不知道。母亲又是抹着眼泪感动一番，顺便批判这男孩子就是粗心，还是女儿好，贴心小棉袄。
开锅了，二斤大虾都已煮好，我一边聊天一边剔了许多虾肉，放在盘子里。
坐在对面的她，突然笑眯眯的问：“大哥哥只扒虾却不吃，难道是留给我和母亲大人的？”
说完便朝我伸出两只小手。这时我发现她左手腕有一道隐隐的割痕，还有缝合的迹象。皮肤经过医学技术的精心护理，只有靠近才会留意到，一般情况很难察觉的。
弟弟站起来，直接端走了那盘虾肉。放在妹妹的面前说：“吃吧，妈妈海鲜过敏不能碰虾的，一会大哥继续给你扒。”
可能我读书少，所以视力很好，当时的视角看得清清楚楚的。我边吃着蟹棒边想：“在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妹妹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嗯嗯，我也特别喜欢扒虾！”
大家被她一句话逗得笑起来，因为我们这里的方言称说谎就是“扒瞎”。
妹妹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笑成那样，她依然高兴的吃着：“哦，原来这句话还能尬到笑点呀？总之开心就是最好嘛！”
弟弟揉揉她的头：“慢点吃，小心噎到就不好了。”
妹妹点点头：“嗯嗯，这是缘分嘛，我与大哥哥有共同爱好了，以后吃的方面有的聊喽？”
我忍不住笑着回她：“好说的，要慢慢吃有点烫。”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听她一遍一遍的唤我大哥哥，那感觉就像飘在万里晴空的棉花糖上。但我必须小心翼翼的，不敢表露出一丁点心思，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或许是原本的世界太沉重太压抑的缘故。她就这样热热闹闹的闯进来，理智的思维还是告诉我自己，这样的感觉不真实。
突然莫名的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也许我努力的活着，就是为了遇见她守护她吧？
吃完火锅已是下午两点钟。父母亲径自回家了，我们三人商量去逛公园。因为门票只有五元钱，还可以在湖中划船直到晚上八点闭园。
那时没有智能摄影，用的还是傻瓜相机。一路玩得开心，我就负责拍照。
当走到湖心小岛的观雨亭时，妹妹想与我一起拍照，弟弟只好接过相机。她欢快的像一只小鸟，拉着我摆着各种POS。
离开观雨亭，来到一片桑树林，藤条缠绕的秋千，随着风儿在轻轻摆动。妹妹跑了过去，坐在秋千上荡起来，阳光透过丛林随着她一起翩翩起舞。她宛若丛林仙子，在向我招手。
我心里有些冲动，想捕捉下这美妙的瞬间。当我回头去取相机时，弟弟正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他没有说什么，只把相机递给了我。
等我们到了假山岩洞，准备在那里乘船游玩时，弟弟把相机强行收了起来。他说担心划船时把相机掉到水里。
妹妹说：“大哥哥是很谨慎的人，一定会照顾好相机的，再说相机是大哥哥的挚爱，绝对不会失误的。”
弟弟沉着脸色：“不行，万一掉进水里我可赔不起。大哥买这相机花了一千块呢！”
妹妹歪着脑袋想了想只好作罢。
我心里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弟弟从来没有跟我分过你的我的，他这是不开心了，与我故意闹情绪呢。不过我还是假装不明所以，陪着他们划船继续游玩。
三天后，弟弟坚持一个人去大方摄影取照片。当妹妹问起怎么没有我和她的合影时，弟弟说由于底片爆光严重，照片瞎了没有冲洗出来。
妹妹感慨的说：“这里要是伊拉克就好了。他们那里科技发达，拍照视频一部手机就可以搞定，电脑已经扁平化，电视挂在墙上就像一幅画的。”
弟弟和我都以为她在说笑话，满脑子稀奇古怪的幻想。但后来伊拉克被维和干涉，我们才知道那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原来是我们见识太少了。
多年以后，我在相册的夹层里发现了那些胶卷底片，还有我和妹妹的合影。定格的画面温馨甜蜜，伴着无数次的蛙鸣，浮光掠影侵入我的梦境。
05 自由天使折翼人间
几天的接触，我发现妹妹对生活还有金钱，一无所知没有任何概念。她喜欢吃二十元一包的零食，五元一根的冰淇淋，苹果是大连特产的红富士。
我不能随便说什么，但辗转反侧还是想找弟弟好好谈一谈。
“你这是一种蓄意欺骗，我认为有必要把我们的真实现状告诉她，何去何从让她自己决定？”
弟弟接下来的话震碎了我的三观。
他哭笑不得的对我说：
“大哥怎么可以这样想我呢？算了，还是告诉你吧，免得把我自己也憋坏了。
那天出差下市场，两脚十一线跑得我口干舌燥。正好赶上那所高中放学，人特别多。我见旁边有个卖水的小摊，拿起一瓶矿泉水刚喝了两口，她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一把抱住我就叫哥哥！然后开始了不管不顾的黏着我，还请我吃了丰盛的晚餐。一路根本甩不掉，索要手机号码，还要查看身份证件。
叮嘱晚课下学一定去接她。就这样，不容分说住进了我的临时出租屋。然后迷迷糊糊相处了两个月，我就身不由己的爱上了她。
她说只要我不问过去，不寻来处，自己便心甘情愿给我做老婆，一辈子永远在一起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好的转学手续，这不就跟着我到家里来了。”
我和弟弟相视而坐，谁也不再讲话。
过了一会，弟弟起身去了客厅。然后把妹妹推了进来：“你自己跟大哥解释吧，你吃红富士的样子把他吓到了。”
妹妹突然撵着耳朵笑起来：“对不起大哥哥！是我觉得从此兜里没了钞票，马上就要与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进入艰苦奋斗的阶段了，心中有一丁点不舍嘛。所以想趁这几日好好享受一番，以后就不会再想念美食啦！”
我好像几天之内，被雷电击中了数次。现在开始思维短路，神经有些混乱。梦里那三只青蛙又跳了出来，呱呱呱的吵得我头皮发麻。
接下来妹妹想去拜见爷爷奶奶，我们没有理由不同意的。
耄耋之年的爷爷奶奶高兴极了。这次没有一见父亲面就念念叨叨的问：“老大啊，你的日子怎么过成这个样呢？”
而是忙着劝说父亲：“大的不结婚也不能等了，否则会耽误小的终身大事的？”
父亲点头说明白了。
我疑惑奶奶怎么没有像以往那般，对妹妹盘查户口似的询问一番？直到我晚饭前去洗手，路过拜祭祖宗的房间时，听见她与爷爷正在说着悄悄话。
爷爷近九十高龄，听力有点不灵光。奶奶与他说话总要大声些，站在门外可以隐约听得见。
奶奶说：“老大家的儿媳妇肯定不简单，那眼神我是看得真切，藏着大事呢，您说是不是？”
爷爷一定是端坐在实木椅上，右手拄着龙头拐，左手捋着长寿眉呵呵的笑：“注意到了，她报的出身名姓恐怕都是假的。那张哼哼哈哈的小脸，可是一副指挥千军的气定神闲呢？”
奶奶赞同：“是啊，但我仔细瞧着，虽然有事不肯坦言，但从谈吐举止上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您看到了吗？那喝茶的坐姿手势可是有讲究的，没个十年八载是锻造不出来的。”
爷爷清清喉咙：“活到这把年纪，我觉得面由心生，这孩子的仁慈恭孝倒是装不出来的。”
奶奶轻声细语：“我担心自己看走了眼，这不还得让您把把舵嘛？”
爷爷应该是望着祖宗们的画像：“咱们家好多年没有大事发生喽。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都有祖宗庇佑着。什么风浪没见过，这也是老大家的一步棋呀！”
我听得毛骨悚然，但还是祈祷妹妹就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就好。
有了这段姻缘的加持，奶奶渐渐释怀了所有不愉快的往事。对待不懂事理的母亲，也不似从前那般厌恶了。
我以家长的身份去见了妹妹的校长和班导。
校长提起妹妹成绩特别开心。说原来的学校不肯放人，他是磨破了嘴皮才将妹妹要过来的。我想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妹妹能为学校争得，一个不错的高考名额吧？
此后，弟弟的收入用来支付妹妹的学费，我的收入还是打点日常开销。平日里餐桌上的清汤寡水，只为周末给妹妹补充营养。
日子还是贫苦，但家里却到处充满了阳光，生活开始有了期待有了盼头。
三个月后，二姑在奶奶家的大房子里，直接给我送来个相亲对象。还滔滔不绝的夸赞那女子心地多么善良，为人多么孝顺。
进门就看见那女子站在餐桌旁，身高一米五左右，右脸颊一块红斑，还有一对青白眼。我绝对没有歧视的想法，但我胃部开始痉挛，翻江倒海的折腾，居然跑到洗手间呕吐起来。
姑姑们张罗了一桌好饭，全家族准备聚餐庆祝一番，根本没有问我同不同意。
我躲在洗手间里，听着大家劝我父母：“现在社会太现实了，老大三十岁了。没房没存款，长得再帅好人家的姑娘也不会嫁的。这女孩的爸妈就要五千块嫁妆，难得的好事到哪儿找去呀？”
最可气的是我父母竟然没有反对！懒得理会这无聊的一大家子，只能焦急的等待。
救兵终于回来了！
弟弟站在走廊就翻了脸，他大声的喊：“我哥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娶她！你们这些长辈们怎么做事的？把你们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有意思吗？寒碜我家穷可以，但不能毁了我哥！”
二姑不高兴了：“你这孩子不懂事，老大这条件有人嫁就很不错了。”
弟弟气急了：“你们有病吧，捡破烂呢？我们家是穷，但没借过你们一分钱！以后不用你们当好人，来操这份闲心！”
二姑恼羞成怒也不示弱：“你这说的好像对老大多好似的，还不是为了有一天自己躲清静？你大哥结不上婚，将来就能代你给父母养老了，心眼竟都让你长啦！”
弟弟气炸了：“胡说八道，歪曲事实一向都是二姑的看家本领！信不信我把桌子掀了，这样居心叵测的亲戚，以后不相往来也没什么可惜的！还做长辈呢，都回去好好想想吧！”
二姑拉上了大姑：“姐，今天我还真就多管闲事了，这小的就是随嫂子不讲理！自己有了对象就不管他大哥的死活啦！”
三叔油嘴滑舌的声音，应该是在对妹妹说：“进去劝劝你大哥，你父母一把岁数了，他结了婚大家不都省心了嘛？”
就听见妹妹礼貌笑起来：
“各位长辈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大哥哥平日倒是讲道理，但现在都在洗手间里不肯出来，就说明你们真是吓到他了。
诸葛亮的媳妇要真是传说中那么丑，我猜他肯定接受不了的。现在更是个看脸的时代，在座的叔叔姑父们应该是能理解大哥哥的？
再说我爷爷奶奶还没出来表态呢？”
这时奶奶从卧房走了出来：“我和你爷爷现在都是孩子们养活呢，跟你一样人微言轻啊！”
二姑见奶奶反对，一扭头一撇嘴：“行，我多余三个鼻孔喘气，看你们能给老大找个什么样的！”
妹妹陪笑：“二姑别生气了，大家都等着呢。这一桌好菜不吃多可惜呀？”
然后往里间走：“奶奶，我去请爷爷出来，咱们开饭吧？”
奶奶小步挪动：“难得你这孩子懂我的心思，去吧，你爷爷正生他们气呢。”
从洗手间出来，我看见那女子尴尬的站在电视机前，她哭过了。
妹妹将爷爷哄得开心，才小心走过来拉起那女子的手：“姐姐对不起，我和哥哥刚才说话确实不妥，让您伤心了。”
那女子摇头不说话。妹妹招呼我走近些：“大哥哥，做不得夫妻还是可以做朋友的。这顿饭姐姐是吃不下了，您可以带她下楼找个安静的小吃，然后再把姐姐安全送回家的？”
我终于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因为相亲这事，弟弟妹妹背了黑锅。二姑四处散播谣言，传的一个比一个难听，一个比一个居心叵测。
妹妹却是无所谓。她说：“不必理会，我们又不活在别人的口水里！”
我想妹妹一定是自由的天使，不小心折断了翅膀，隐藏在人间陋巷疗伤。如果她真的是天使，那有一天还会飞走吗？
06 把属于我们的抢回来
转眼大雪纷飞迎来了新年。爷爷奶奶要求我们一家五口，这次必须参加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父亲破天荒的没有执拗不去，妹妹也很开心，说借此机会将家族成员统统认识一遍。
在家族聚会现场，妹妹虽然一脸纯真，但由于我们贫困，备受大家鄙视的现实，她还是看得特别清楚的。
当姑姑婶婶嘲笑母亲穿衣戴帽尽显寒酸时，母亲根本不是对手。她羞愧难当不好意思抬头，父亲也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妹妹走过来搂着母亲笑着回礼：
“可不是嘛，我妈妈心态年轻的就跟二八少女似的，单纯的心思一点杂质没有。她认为衣服干净朴素就好，最重要的是道德品行要时刻记牢！
这人活一世各修一经。妈妈这衣品是比不得姑姑婶婶们见多识广了，但她一辈子修了个心慈人善福德深厚，偏就捡了我这么个无家可归的调皮捣蛋，做了贴身的小棉袄呢。这是多大的造化？
我们家呀屋无片瓦，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让各位见笑啦！”
二叔家的小堂妹站出来打圆场：“哎呀，都是一家人嘛，有钱没钱都一样的！”
妹妹马上来了个借坡下驴：
“谢谢妹妹提醒，说到这有钱没钱啊我就挺敬佩二叔二婶的！
我听说当年大家都往城里奔着住楼房，只有二叔英明神武留在农村老家，给各家看着几亩半晌的田地。这算一算也有个二十几年了吧？
哦，就是与爸爸聊天无意中谈起这事，他对二叔二婶兢兢业业看管田地，那是心怀感激，一言难尽哪！
爸爸还感慨说这些年身子骨还硬朗，就是在家里闲得发慌。这几十亩的地还是不劳烦二叔帮着照管了，想活动活动筋骨自己种了，二叔二婶一定也举双手赞成吧？”
妹妹几句话下来，在场的几十口人都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这时我想起家族聚会前两日，妹妹突然趴在窗前问我：“大哥哥，为什么我们要租房子住呢？”
我苦笑着：“因为我们没有钱也没有本事。”
她点头：“嗯嗯，懂了。”
她想了想又问我：“大哥哥，我觉得咱家有样宝贝没有利用好，您猜猜是什么？”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咱家能有什么呀？”
妹妹笑了：“妈妈说咱家是农村户口？”
我应声：“混了这么多年，连个城市户口都没有，是不是很好笑？”
她转过身来用力点头：“当然好笑，而且是值得庆祝！”
我有些困惑的看着她。她的眼睛笑起来水汪汪的：“等着吧，过两日就给你们一个惊喜，保证过年美美哒！”
妹妹说完故作神秘的飘走了。
现在才反应过来，她是借家族聚会的噱头，向二叔讨回二十五年前的土地呀！
这时爷爷敲着龙头拐开始清嗓子：
“老二啊，这也是我的意思。你们种着我和你母亲，还有兄弟姐妹的田地有二十几年了，我们是连袋土豆也没见着过。
你弟弟妹妹条件好都不计较，但老大的情况和当年比不了，你就把我们那份和老大家的田交出来吧？”
老太爷发话那就是圣旨，任由二叔多么倔的脾气也不敢吭声，只是喝闷酒生气。
妹妹立马给爷爷作揖，小嘴摸了蜜一样：“果然是咱家的老寿星太上皇唉，以后孙媳妇一定好好孝敬爷爷奶奶的！”
爷爷奶奶真是开心的不得了。
三叔是家族里出了名的铁嘴，直夸爷爷奶奶慈悲为怀，旧社会时对长工短工都好，还为他们娶媳妇。
斗地主时大家说好话才保全了性命，有了今天这一大家子。现在又得了个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的孙媳妇，那是因为积了累世功德的。
于是大家又一派欢腾，举杯同庆。不忘催促弟弟妹妹年纪不小了，爷爷奶奶等着抱重孙子呢。
田地要了回来，因为妹妹和爷爷奶奶联手，再也没有人敢当面嘲笑奚落我们了。
父亲整日神采奕奕，母亲也焕发了青春。老两口开始讨论春天种什么庄稼，说着说着又开始拌嘴，但不再阴沉沉的吵闹，而是像极了一对欢喜冤家。
妹妹说她去农资公司学习过了，老家田地的酸碱度适中，PH值在6-7之间。有机质高于1%，玉米适应能力强，是农作物的首选，注意选择抗倒伏品种就可以了。
然后她手托香腮看父亲：“女儿理论可以，实际操作全靠老爸呀？”
父亲老当益壮，神采飞扬：“要说种地，那我和你妈比做买卖在行。玉米好侍弄，春季育苗除草，秋季收割就行，现在都机器作业更好打理了。”
妹妹开心的说：“以后咱家的生活费就有保障了，大哥哥挣钱可以存起来，留着将来娶嫂嫂啦！”说完朝我调皮的眨眼睛。
07 不受罪怎么感知幸福？
那一年玉米收成特别好。
妹妹也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工科大学。那所学院全国有名，恰巧又在本市，她说自己不想离家太远。
我们兄妹三人，买了礼物去看望二叔二婶。或许年纪大了念旧吧？或许是妹妹学业争气小嘴又甜吧？一会功夫就冰释前嫌了。
正值周末，妹妹与大家一起下田体验生活。掰了一天的玉米棒，拇指磨起了水泡。她还高兴的躺在拖拉机上打滚，对着天空喊：“丰收喽，有钱啦！”
把前来帮忙的叔叔姑姑们逗得直笑，说这孩子疯疯癫癫倒是喜气得很哪！还跟父亲开玩笑，说老大一辈子不干正事，居然这么好命得了个女儿。
从前势如水火的亲人们，多年以后竟然一笑泯恩仇。
妹妹让我和弟弟明白了一个道理，毫无意义的隐忍不如智慧的回击。大家都是凡俗的世人，生活就要随意积极乐观一点。与亲人们相处还要学着自信与宽容一些的。
她说这叫人在江湖来日方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过认真伤人伤己。
除去投资成本，玉米卖了两万多。母亲激动得又落金豆：“多亏我的女儿了，真是个精明的小辣椒，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多钱啦。”
妹妹抱着母亲笑：“妈妈开心就好，这是振兴之路的第一步，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滴！”
大二那年妹妹突发奇想，和弟弟说想再租套房子，要办个中学补习班。弟弟不同意，让她只管好好学习。
她就去找爷爷奶奶，不知道怎么交流的，老叔居然参与进来。他原来搞楼盘开发，在奶奶家隔壁腾出一套借给妹妹使用。
妹妹对老叔的感谢，就是给小妹紫嫣免费补习功课。小妹顺利的考上了本市重点。
老叔高兴的二话不说，就把旁边的一套三室两厅送给了妹妹，说是留着将来做婚房。
对于这件事姑姑婶婶虽心有不甘，但不好太过聒噪，因为妹妹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功臣。
妹妹拉着全家一起搬了进来。开始父母死活不同意，好在妹妹劝说得当。她说离爷爷奶奶只有一门之隔，天天也好有个照应，这么多年都不陪伴，算是尽点绵薄的孝道吧？父亲对爷爷奶奶确实有所亏欠，只好听从女儿的安排了。
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安稳的家。没过多久，老叔又把父亲安排进工厂值班，两个星期能回来一次。
有一次我禁不住问她，为什么选择来到这个家，跟着我们辛苦受罪呢？
她笑着回答：“不受罪怎么感知到幸福呢？”
我猜想，她应该来自一个很特殊的家庭。因为懂得生活的残酷与苦楚，又能微笑面对，并绝地反击获得新生的人，必定有着非凡的际遇。
我惊讶的是，当我与弟弟对待现实只有懦弱无奈时，她竟然轻松掸落一身的尘埃。就像黑夜里的福星，照亮了我晦涩不堪的心灵。
尤其她那左手亲情，右手金钱的操作能力令我吃惊。
我百思不解询问她：“妹妹的思维让我匪夷所思？”
她就笑：“大哥哥是在表扬我吗？原来我有这么厉害呀？哈哈哈！”
然后妹妹问我：“大哥哥，听说过犹太人投资理财的十大法则吗？有时间可以去书店买一本来，放在家里天天阅读吧！”
然后她笑嘻嘻的说：
“其实贫穷的日子没有想的那样恐怖，只要掌握方法很快就会翻身的。
生活首先要踏踏实实的，就像平地起高楼，地基打牢后没资金可以缓一缓，有了资金继续干下去。但如果地基没打牢靠，那建起来就是危楼，隐患太多总有一天毁于一旦。”
妹妹终于毕业结婚了，全家族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热烈的送上美好的祝愿。
08 不速之客婚礼送豪车
婚礼是隆重的，由姑姑家表弟张罗，费用却是老叔负责。先是在酒都包场，拿着邀请函的都是大老板、小老板，或是行业高管。名车占满了停车场。
妹妹建议家族人员不送红包，只管捧场，老叔欣然赞赏，还说：“今天你是主角，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猜想妹妹是不想与亲戚们有大额礼金的往来，避免日后麻烦。
中式典礼结束，还要赶往教堂，神父正在等待这对新人宣读誓词。当天的排场就像弟弟真的是富二代一样，仿佛一轮硕大无比的太阳晃在头上，眼花缭乱极不真实。
让我直接跌入迷雾的，是教堂的大门外。一款玛莎拉蒂MC12，被装饰得如梦似幻。金质标牌刻着妹妹的名字。下面写着：祝宝贝儿新婚快乐，你最爱的今日送上。
我对豪车并不了解，但身后都是行家，他们议论纷纷。从法拉利衍生出的超级跑车，上千万的价值，发动机自然吸气，三百公里时速，仅3.8秒提速，豪车里的猛兽。
弟弟看着大家：“谁送的？”他想立刻知道是谁在开这么大的玩笑，简直是婚礼上的恶作剧！
二姑家表弟连忙摆手：“这不是我设计的环节，这款车估计能买下我的礼仪公司啦！”
大姑家的表妹也摇头：“你们知道我的香蕉基地也没这个实力的。”
三叔和父亲一起走了过来，他们回头看老叔。老叔右手抚着下颌笑，然后他郑重的360度行了拱手礼：“接此贺礼，乃我全家族的殊荣！我代表新人收下这份祝福啦！”
宾客们陆续离开后，家族成员都没走。妹妹一直没有靠近那款豪车，她拖着婚纱对老叔说：“可能是个误会，我们都撤吧。估计送礼的人还会回来，他会把车开走的？”
老叔点点头，然后示意大家都散场，各自忙去吧。
第二天启程去度蜜月，清早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和弟弟商量打辆出租车送他们去火车站。想想有趣的可笑，昨天风光无限的婚礼，今日去个车站还要打的。
告别父母还有爷爷奶奶，刚走到楼下就发现，家族里凡事有车的都来送行了。其实弟弟妹妹就是大连转一圈，再坐船游趟青岛，最多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但平时没什么交集的亲戚都表现出了恋恋不舍。
送行车队可以说浩浩荡荡，但我梦里的三只青蛙又来了。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跳来跳去，汽车飞快的从它们的身体上碾过。
弟弟妹妹幸福的心情，一点都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我感觉不到车窗外“像牛毛像花针的像细丝密密斜织”的快乐，思绪竟飘到了南方七月。我被梅雨时节的黏腻包裹着，望着道路两旁如烟的垂柳千丝万缕，就似一条条小蛇心房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想起了那句话：如果有两个人相爱牵手，那么他们身边就会有人失恋悲伤。
临上车时我送给妹妹一本《镜花缘》，告诉她无聊的时候再看。弟弟一把抢了过去，看到夹在书页里那套不再流通的钱币，他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套纸币我收藏了很多年，弟弟一直觊觎但从没有开口向我索要过。
妹妹把书抱在怀里笑：“谢谢大哥哥，这本书我超喜欢的！”
这是我能送给她的唯一嫁妆，或是迎娶她进家门的聘礼。美好的幻象，就如镜中花水中月，只能欣赏不能触摸。
度完蜜月回来，弟弟就忙着出差跑市场。又过了几个星期，妹妹说她怀孕了，真是喜从天降，全家人特别高兴。我马上就有小侄子或小侄女了，感觉无比的幸福。
妹妹还是坚持周末给学生们上课，她说总在家里呆着并不利于养胎的。平日里上楼下楼，跟着母亲去逛菜市场，就和从前一样身轻如燕。但肚子却一天天明显起来。
妹妹大部分的时间喜欢做数学，阅读古今中外各国名著，还特别注重希腊哲学。她说这叫胎教，宝宝出生后就会特别聪明，情商也会特别高。
我对她讲：“要想宝宝智商高就要多吃水果的。”
妹妹拿起一块我用热水泡好的苹果，放在嘴里细细的嚼着：“大哥哥，您天天准备水果盛宴，我这胖得快成小猪猪啦！”
因为弟弟总是电话叮嘱不许妹妹吃零食，还有冰淇淋系列的食品。怀孕期间也不能再喝山楂汤，就只剩下一日三餐和水果甜点了。
妹妹喜欢小游戏吃蘑菇和坦克城。原来游戏机直接连接电视机。离得太近担心影响腹中宝宝，她就干脆戒掉了游戏。
我看着妹妹就心疼，跑遍了家电市场终于买到一条三米长的联机线，这样她便可以坐在床上打游戏了。
有时她一个人玩得无聊，就等我从服装厂下班回来一起玩双打。那黄色和绿色的小坦克就像两只青蛙战队，噔噔噔的攻克堡垒，势如破竹无坚不摧。
她每每通关就会感慨：“要是这款游戏能设计成三辆坦克就好了，等哥哥回来就可以一同加入战斗啦！”
是啊，只要弟弟回来我就要退出的，这是游戏规则。
09 一夜无眠矛盾重重
妹妹还是一个人晚上怕黑。上学时有同学，弟弟出差时都是母亲陪着她。
有一天，母亲去看望一位生病的阿姨，她家住在偏远的农村。下午竟然倾盆大雨，母亲被困在了乡下无法返回。
弟弟不在家，就剩下我和妹妹，还有她腹中的宝宝。到了傍晚，我陪她读书、做题、玩扑克、打游戏。
太晚了，妹妹该休息了，我真是左右为难。
妹妹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说：“大哥哥，我想跟哥哥请示一下？我明白的，这叫越界。但为了宝宝请您留下来陪我好吗？”
我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考虑着，弟弟的电话响了，打给我的。如果可以视频的话，我和弟弟一定满屏的尴尬。
弟弟没有发脾气，反倒安慰我：“嗯，母亲没回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现在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回去。大哥就陪你妹妹和宝宝一宿吧？”
她累了抱着靠枕睡着了。我关了灯坐在床边，听着她呼吸均匀，没有惶恐不安。我的心掠过一丝甜蜜。
无眠的夜晚，我内心五味杂陈。与她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的错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中间。
我渴望晨曦之光不要升起，就这样陪着她一辈子就好。传说世间有一种神奇的花，一旦走近便清香入骨令人痴迷。或许她就是那其中的一朵吧？
黎明还是跳出了地平线，她醒了。先是好奇的看着我，然后又笑了：“大哥哥，我没事了。您快回房睡觉觉吧！”
我看着她：“饿了吗？想吃点什么，我去准备。”
母亲回来后，看出我的不开心。向我解释说以后再有事情离开，一定会等弟弟回来的。
妹妹假装没听见，然后偷偷的朝我笑：“这次我站在大哥哥一边，主要是出了意外只有我一个人睡得香，两位哥哥都会失眠的。母亲大人还是要注意的，哈哈哈！”
小侄女顺利的出生，母亲荣升奶奶那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弟弟开玩笑说：“我这老公的光芒都被您这霞光万丈的婆婆比下去喽。”
母亲瞪他一眼：“跟你爸爸一样不会说个话，这是我女儿生孙女，我当妈妈的不照顾，难道还要指望你们婆婆家呀？”
我和弟弟无奈的笑了，母亲这么多年了还是对爷爷奶奶的家族成见颇深哪。
小侄女两岁时，老叔企业的账面资金出了问题，想让妹妹去帮他梳理账目，监管家族成员的蛀虫行为。顺便强调我和弟弟也要过去帮忙。
妹妹用一个月的时间解散了补习班的。弟弟不再出差跑市场，我也辞去了服装厂的工作。
这一去，我们三人的平衡就这样被打破了。
老叔在集团宿舍二楼，为我们安排了三个房间，母亲抱着侄女很开心，她又可以天天与父亲吵架了。
至此，爸爸这一支正式入驻了家族企业。
虽然收入翻倍，单位吃住待遇也好，但终究不比家中自在。
我负责出库项目，弟弟管理车间流水线，妹妹全程跟着财会和出纳的账目。一般企业都有两套或三套账本，刚刚接手，妹妹的工作量很重。
工厂建在城外郊区，乡镇尘土飞扬，商城的食品还有服装都是过去式，无法跟上城市的脚步。
弟弟喜欢运动，做不了宅男。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打破了他原有的工作节奏，有时难免烦躁。
为了缓解工作的压力，我弄回来一台电脑放在他们房间。联上公司的网线，就可以玩一些对对碰的小游戏，妹妹追剧也是津津有味的。
一天晚上，天气特别寒冷，我去食堂打了热汤面，顺便给他们那份也带回来。弟弟刚从车间回来躺在床上休息，妹妹忙完工作正在追剧《第8号当铺》。
我放下汤面，好奇的问她：“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当铺，你想典当什么？”
她捧着汤碗摇头：“我不喜欢与人做交易，所以就算它真的存在，也很难盯上我的。”
我把另一碗面送给弟弟，让他坐到椅子上好好吃。然后回头问妹妹：“如果有万一呢？”
妹妹想了想：“如果万一的话，我会典当全部的好运气来体验人世间的风雨，还有大喜大悲。”
说完她回头问我：“大哥哥呢，如果可以，您想得到什么？”
我笑了，故作深沉：“不告诉你，这是个秘密。”其实我想对她说，“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永远陪着你。”
突然嘭的一声，弟弟踢翻了身后的椅子。他甩出一句：“无聊！”然后下床蹬上鞋子就摔门跑了出去。我和妹妹面面相觑后，急忙套上羽绒服赶紧追。
空旷的夜晚特别寂静，我们三个什么也不讲，只是仰头望星空。宇宙辽阔深邃，至今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最后听见妹妹牙齿咯咯作响，弟弟才心疼的说：“好了，就我脾气不好行了吧？别冻感冒了，咱们回去睡觉吧，明天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呢！”
路过值班室，父亲推门走了出来：“大半夜的又去镇上吃麻辣烫？你是大哥，别总惯着他们吃那些东西。你妈和孩子都睡了，你们也快点回去歇着吧！”
那晚，我梦见三只青蛙，它们是来到人间考察的，研究人类的情感怎么这样微妙？还有匪夷所思的爱情既令人烦恼，又让人飞蛾扑火般的狂热，奋不顾身抛却一切。
10 亲密的局外人
越过越顺遂的生活，早就脱离了苦涩。得到一切也显得轻描淡写。
老叔和三叔都在除夕之夜，塞给六岁侄女一个大红包，还在酒桌上PK谁对他们的大哥最好。老叔可能是喝高了直接给父亲一套两室一厅，就在奶奶家的楼上。
妹妹趁机插话：“如果大哥哥也能拥有这样的好运气就好了，一定很快就能娶到如花似玉的嫂嫂！”
老叔居然抛出豪言壮语：“只要他愿意贷款，首付我来交款！”
妹妹连忙把酒斟满：“哥哥们快给二位叔叔敬酒啊？”
就这么简单，一顿饭我们有了各自的家。
乔迁之喜，邀请大家来新房涮火锅。喝了很多酒，客人散场后，我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恍惚间听见妹妹在叫：“大哥哥，能坐起来吗？回床上睡吧，客厅开着窗，睡这容易着凉的？”
我一动不动任由召唤。
见我不醒她便过来扶我，靠得太近能嗅到她淡淡的体香。我开始心神摇荡，心脏泵出的鲜红在血管里冲撞，我想借着酒醉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呱呱，一只青蛙纵身一跳跃过大海，正巧落在我头顶。我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看见弟弟就倚靠在我身边睡着了，还打着呼噜。
喉咙干渴燥热，妹妹给我倒了一杯清水，一口气喝完我清醒了许多。她将桌子碗筷都已收拾干净，说扶我上床休息，就带弟弟回隔壁陪小侄女了。
第二天，父亲开门来叫我吃早餐。见到妹妹时我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心中惭愧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侄女上小学了，弟弟在学校附近买了一百多平的高层。当时手里资金不足，向我借了十万，其实我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还的。
但一年后妹妹还是坚持把钱还给了我。她笑着说弟弟年终奖金加在一起正好凑齐了，这就很感谢大哥哥的。回头又不忘夸赞我的弟弟她的老公就是超棒！
我明白，自己终将在棋局之外。
生活越来越好，母亲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去医院检查，大夫说年岁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的心脏病也很严重，身边最好有人陪护。
父亲照料母亲很用心。他说母亲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还说自己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我每天负责接送侄女上下学。小家伙很黏人，总抱怨弟弟脾气不好，经常凶她做功课。
我就笑：“那都是为了你好呀？”
侄女趴在我怀里撒娇：“不嘛不嘛，我要大伯做爸爸！”
我被吓坏了，再三叮嘱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被爸爸妈妈听见会打屁屁的。侄女很乖搂着我答应下次不会了。
人生比贫穷更糟糕的就是疾病的困扰。
一年的时间，母亲住院三次，家中爷爷奶奶虽然有保姆，但正值我们当班照料。医院和奶奶家两头跑，我们忙得天昏地暗。
妹妹意外怀孕已经四个月了，我和弟弟才知道。因为她身量苗条，平时又喜欢宽松的衣衫，大家又忙谁也没有留意到。
弟弟问她为什么不早说？她说自己也是两个月前才知道的。浑身无力呕吐得不行才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小家伙发育很好，想想还是先不要惊扰大家了。
弟弟又喜又气，拿她真是没办法。
母亲没能等到妹妹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在一个午夜悄悄的去了另一个世界。或许是太多不舍，所以不忍与我们告别吧？
妹妹握着母亲早已没了温度的手，静静的流泪，一直不说话。父亲虽然难过，但更担心她和腹中的胎儿。
送母亲去殡仪馆火化时，妹妹一定要送母亲最后一程。但因为家族长辈极力劝阻，还要照顾侄女和未出世的宝宝。这成了妹妹心底的硬伤。
很久她才从失去母亲的悲痛里走出来。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也为了孩子们，她努力让自己快乐起来。但只要看到与母亲有关的物品，便忍不住落泪。
我只能默默的陪伴着，却不能靠近拥抱她。
11 生死之门再现神秘人
妹妹很坚强，但二胎的出生差点夺走她的性命。
医生说妹妹是高龄产子会有风险，于是便提前十天办理了住院手续，我与弟弟轮流在医院陪护。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晚上十一点钟，医生查房时还没问题，但到了凌晨两点竟然大出血，危在旦夕。弟弟打电话说医院血库A型血存量不足，我的脑子一阵阵的眩晕。我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医院，开车的手都在颤抖，油门踩到最大，幸好凌晨的街道没有车水马龙。
医生护士脚步匆匆，我冲进输血室喊：“医生，我是A型血，输我的！”
弟弟躺着看我，400cc的血袋已经满了，护士迅速取下就往外跑。
我急着催促：“快点输我的血吧！”
医生突然问我：“你们到底谁是老公啊，刚才他不肯签字，非要等你过来！”
然后不经意的上下扫了我一眼。寻着医生的目光往回看，我才发现自己穿的是睡衣脱鞋。
弟弟激动的喊：“我不签字，我要她们母子都平安！”
都什么时候了还闹小孩子脾气？我真想把弟弟揪起来狠狠的揍一顿，但见他脸色苍白又突然心疼起来。
最后我只能说一句话：“我是大哥，我签字。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我们保大人。”
医生更像在例行公事：“先生，都是生命，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抢救的。”
手术室的门外，弟弟憔悴不堪，烦躁的来回踱步。这道门，让我心生恐惧，战栗不已。生死阴阳一线之间，我只要她活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名男子气喘吁吁的向这边跑来。转眼就来到了手术室门前，他们焦急的表情一点也不逊色难过的弟弟。
他们一老一少。五十开外的长者着装博柏利品牌，极致的英伦绅士风。三十左右的男士脚踩路易.威登。
他们只撇了我们一眼并不打算搭话。我和弟弟只顾担心妹妹和孩子的安危，无暇顾及更多。
门终于开了，听着医生说完“母子平安”，我当场崩溃哭得不明所以。妹妹被推出来时，因为麻醉还昏睡不醒。我冲过去抱住她，就是不想放手。
一双手把我和妹妹硬生生掰开，是父亲。他和姑姑们来送早餐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姑姑们抱着刚出生的小侄子，高兴的说着孩子像爸爸多一点。此时弟弟正握着妹妹的手哭泣，而那两个神秘人不知何时已悄悄离去。
我过去看看小侄子，圆嘟嘟的小脸可爱极了。想想刚刚签字时说的话，就觉得对不起他。我说回去接小侄女过来，父亲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去吧，开车注意安全。
二姑突然跟上来，说要回去取点东西，还要向爷爷奶奶汇报医院的事情。重点是妹妹生的是重孙子，家族香火后继有人了！
回去的路上二姑问我，现在条件好了怎么还不考虑个人问题？还说看看你弟弟都儿女双全了。
我搪塞说还没有时间考虑，看缘分吧。
二姑叹了口气：“老大呀，这世间有很多好东西。但再好如果不是你的，那就要想开些，你明白吗？”
姑姑的话戳得我如同惊弓之鸟，做贼心虚。显然，我的心思刚刚已被长辈们看穿，弟弟应该也早就发现了吧？
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不想妹妹再有什么一差二错。只愿陪在她身边好好照顾，直到她的身体康复。
妹妹在医院住了二十天。反复确定无碍后，爷爷奶奶坚持要把妹妹接回他们那里调养。妹妹说那就遵从太上皇的旨意，四世同堂也是皆大欢喜，热热闹闹的。
有了可爱的弟弟侄女特别开心。每天上学之前，都恋恋不舍的看上几次婴儿床。
奶奶悄悄问我：“你妈妈怎么总也不过来溜达呢？”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的说：“她还是年轻时的小性子，不来也好，你妈妈只喜欢孙女，没啥遗憾了。”
母亲过世已经半年多，一直瞒着爷爷奶奶的。奶奶虽然九十多岁了，但依然耳聪目明。估计智慧的她早已猜到，母亲长久不来找她矫情的真正原因了。
12 她是什么来头？
小侄子满百天，老叔在国宴摆桌庆贺。说这是我们家族的香火传承，必须隆重。
各路亲朋前来捧场，人山人海络绎不绝。接的礼金老叔一分没留全部送给襁褓中的小侄子。
叔叔们的形象，与我三十岁前的记忆完全颠倒。多喝了几杯竟然唐突的问了心中的疑惑，然后顿感自己特别愚蠢。
老叔非但没有生气，还耐心的为我解答。他开始回忆式述说：
“说实在话，你爷爷奶奶生了我们兄弟姊妹六人，哥四个就你爸爸这股生了两个男孩，你说我们能不重视吗？
但只要看见你那个小家子气的妈肺就能气炸。我七岁你妈就嫁进了咱家，那是一点嫂子的样子没有啊，动不动就和你爸吵架，真是蛮不讲理。
要不是咱家成分不好，远近相邻的姑娘不愿嫁过来，就凭你爸的长相能娶你妈？包括你的舅舅们那是一点家教没有！
有一次我放羊回来，你妈不管不顾的将一盆洗脸水泼了我一身。看我浇成落汤鸡，她还笑得快要岔气了，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
三叔抢过话来继续说：
“你妈妈心眼特别小，整天怀疑我们要抢走你们哥俩，所以不许我们去看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们跟着她受罪！
不怕你们哥俩生气，当年是我劝你爸和你妈离婚的，真的心疼我的大哥。我们都商量好了，我领养你，你老叔照顾弟弟。
你们两个还小，抱着你爸死活不许离婚，还是想要亲妈！你爷爷奶奶更是反对，把我们哥几个一顿臭骂。结果婚也没离上，你爸为躲你妈又不着家了。
我和你老叔还有姑姑们经常偷偷的把米、面、柴、油放在你家的大门外，你妈妈还以为那是上天赐给她的呢！
你妈宁可相信上天也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接济，你们说她是不是死心眼？
你们长大后跟个闷葫芦似的，被你妈妈养的连句像样的话也不会讲。
一个不务正业的爸，一个神神叨叨的妈。你爷爷奶奶没少因为这事操心的，我们又能怎么办哪？”
弟弟干了一杯海之蓝，搂着三叔笑：“不娶你们那位不知好歹的嫂嫂，哪有现在这么好的大侄子啊？”
老叔一巴掌拍在弟弟肩膀上哈哈大笑：
“你呀，要是小时候就这么会说话，我早把公司交给你们哥俩管理了！
你妈从前屏蔽我们。等你们长大了非但与我们不亲，还生出许多嫌隙隔阂。可惜我和你三叔一样，都是岳父的命，你们说还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你大哥连个老婆都没有，今后咱们家族振兴的重任，就全都要指望你的！”
弟弟又将老叔贴得更紧些：“老叔三叔，我和大哥都是你们的亲儿子！”
老叔喝下一杯百年醇酿：“好！有这句话老叔就知足了。以后这一大摊子事业就交给你们啦！”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说起来，我们家今后是要走鸿运喽。你弟娶了个好老婆，你们知道她什么来头吗？”
我正有所期待，接下来老叔只管喝酒，没有下文了。
两年后，近百岁的爷爷奶奶先后驾鹤西去，时隔仅一个月。奶奶一辈子的心愿就是伺候好爷爷，他们一辈子没有分开过。
或许当爷爷先行一步时，奶奶认为自己也失去了生活的意义。所以一向健朗的她身体迅速衰竭，跟着她的爱人功成蝉蜕，飞升仙界去了。
奶奶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可以安心的和你爷爷去了，因为日子就过人哪，咱们家族香火旺着呢。”
重孙子承载着奶奶活着的全部希望，那近乎一种信仰。
遵照爷爷奶奶遗愿，选择了送回老家土葬。老人家肉身回归故里，从此还是肩并着肩继续彼此相伴。
13 迷雾重重
我们又开始恢复了工作和生活秩序。
叔叔们开始做甩手掌柜，弟弟坐上了家族的第一把交椅。理由不是能力见长，而是根深蒂固的封建信仰，弟弟再一次捧起幸运儿的徽章。
妹妹也开始表现出成熟内敛的气质，她看起来高贵知性，优雅大方。尘世俗人真的匹配不上，但她就偏偏嫁给弟弟做了新娘。
有一天，我在楼下商店买了菜，正要推门出来。透过门窗就看见一辆白色宾利停在了对面。轿车门开了，妹妹从里面走出来。她谨慎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一抬手，不到三十秒那宾利就不见了踪影。
妹妹经过商店时我竟后退了几步，不敢直面询问她什么。总是担心越界后，她就会像天使那样飞走的。
过了半年，当我们商量去哪里度假时，妹妹也没有再出现什么异常举动。我的心慢慢放松下来，是该选个好地方旅游散散心了。
妹妹提议去新西兰吧，她说那里有湛蓝的天空和大海，绵长的海岸线，金色的沙滩。坐在原始的枯木上，拿着海螺听风轻轻诉说沧海桑田，回归大自然是最浪漫的。
于是全家办理了申根签证，带着孩子们踏上了幸福的欧洲之旅。
后来想起那次旅行，才发觉妹妹真实目的地原来是瑞士。因为在那里逗留了一个星期，她有几次都是单独外出，大约要两个小时。理由是去见一位女性朋友，我们陪着孩子们玩耍所以就没有过多留意。
幸福的日子被不婚主义的我打破了。
弟弟开始频繁的给我介绍对象，人都长得不错。不知道介绍了多少个，每次都是妹妹安排吃饭，但我真的提不起兴致。
那次介绍的女士，人长得很清秀。见一面就知道干净贤慧又勤劳，而且和我一样都是大龄未婚。
她与我的经历差不多。家里条件太差，身为长姐错过了最好的年华，人又内向，然后就沦落到了相亲的地步。
按照逻辑惯例我与这位女士再合适不过了。但整个下午茶的时间，我们都很吝啬语言，谁也没舍得多说一句。
最后临走时她笑了：“谢谢，我知道你喜欢热闹一点的姑娘。但我实在不善言谈，也许我就注定孤独终老吧？”
我也笑了：“这没什么的，坚持做自己就好。至少我们不能与不爱的人，一起将就过日子的想法是一致的。”
她轻轻的摇头：“或许不全是我的想法，因为我对你的印象还好。但我看得出你心里住着一个人，应该是很久了吧？”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马上摆摆手：“不要说出来，我理解，就送到这吧，再见。”
这一次相亲失败后，弟弟单独约我在高尔夫球场见面。
他大发雷霆起来：“你以为自己在世潘安哪，挑三拣四的蹬鼻子上脸了。将就一下就那么委屈你呀，我忍你很久了知不知道？”
我也被逼急了，对他气极败坏的说了句：“你怎么不将就？”
我们都意识到彼此说了过份的话，开始沉默。十分钟左右，弟弟先点点头说：“没事了，我太理解了，先去忙了。”
我恨自己的思想太龌龊，一个人坐在草坪上开始反省。
弟弟的应酬越来越多，经常深更半夜喝得酩酊大醉才回来。
接下来矛盾就全面爆发了。
那天晚上，弟弟没有回来，打电话关机状态。妹妹急得给司机打电话。
司机支支吾吾的说：“我看着老板进了小区才离开的。”
我问司机：“明明知道他喝多了，为什么不送到家？”
司机窘迫的说不出话。于是凌晨三点多了，我们还在满世界的找他，开车跑遍了弟弟平时可能去的地方。
酒店、俱乐部、地下钱庄，从赛马场出来时妹妹哭着说：“我就是担心天气这么冷，哥哥喝醉了睡在什么地方，没人…”
我安慰妹妹不会有事的，但这句话我自己都不信。看着她娇小的身影在秋夜的冷风中受罪，像一只打湿了翅膀的蝴蝶。她所有的勇气看起来都耗尽了，飞不动了。
我再也无法克制，激动得将她搂在怀里。我想她好好的，不受一丁点委屈。
突然司机低着头走了过来：“老板他，老板他在徐总家。”
司机说的徐总，就是与我们长年合作的一位女老板。几次三番在公开场合表达她对弟弟的仰慕之情。
妹妹听完司机的话，很淡定的说：“早点说出来就不用大半夜陪我们这么折腾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日再去接他。”
第二天的工作忙到晚上。弟弟推掉了所有饭局想陪我和妹妹散散步。
14 还是我离开吧
三里长堤夜色迷人，沿着河岸是一路闪烁的霓虹。从前的我们，特别喜欢来这里散步，那时弟弟总是抱怨走得太长，软底皮鞋都磨破了。
我就笑他：“为什么不换运动鞋呢？”
他就不屑一顾的怼我：“这样才能感受领袖们指点江山的激情澎湃嘛！”
妹妹陪着孩子们一起笑：“一双鞋说得那么严重，晚上回家睡觉也要穿着呦！”
那些美好的时光怎么就悄悄不见了呢？
路灯都灭了。远处的高楼大厦昏昏欲睡，天上的星星还在眨着眼睛笑我们。如果它们可以像孩子一样开口讲话，一定会好奇的问：“这么晚了，你们这三个傻瓜为什么不回家？”
河岸边嫩绿的蒲草已经枯黄，暗影随着蜿蜒的河水摇摆浮荡，根却扎在泥土里无比坚定。
妹妹不说话在前面走着，弟弟突然拦住了她：“老婆，太晚了天气凉，我们回家吧？”
妹妹绕回来：“啊，孩子们都睡了，可以再走走的。”
看着她受委屈，我实在忍不住：“你这样做让她怎么家？”
这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弟弟顿时矛头指向我：“我都说了多少遍，我喝多了送徐总回家，她邀请我上楼喝杯茶。我醉成那样能做什么？
这个可恶的司机，今天炒了他的鱿鱼，居然不上去接我，自作聪明开车跑了！”
我看着他：“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她不生气才行啊？”
弟弟一听这话更生气了，冲着我就发火：“我不和你解释行吗？这么多年我和她的事情你哪一件没掺和？不然怎么会这么糟糕，你可真是跨世纪的好大哥呀，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一时语塞：“你，你在说些什么呢？”
弟弟突然笑起来：“相亲了那么多次，哪个不是有才有貌的。年纪小的嫌幼稚，年龄相仿的又嫌老。告诉我，你心目中的伴侣到底什么样？说啊，怎么不说话？”
我去拉他：“没喝酒就发疯了，回家吧？”
弟弟一把甩开我：“从始至终你都在骗我！喜欢她早说呀，还要故作清高装什么伟大，可怜我呀？老子不需要！你虚伪的让我恶心好吗？你不将就，好事啊，那我随便找个女人将就好了，这样不就成全你了吗？”
我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心如刀绞却是异常清醒。我想解释自己真的只想做个好大哥的，但自己都知道这样的辩解太苍白了。
我多想告诉弟弟，自己真的很爱他们还有这个家，但想想他是知道的。让我如何做？难道去死吗？每天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牵着别人的手，那种感觉是什么滋味？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妹妹走过来，还是很平静：“这么多年的感情谁也抹杀不了的，两位哥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弟弟不再言语，我走得更近一些：
“你小时候特别可爱，心里一直想着照顾你我才没有勇气去死掉。
后来有了妹妹，我就开始想着活下去。不管多么煎熬，我都受得住。只是想留下来和你一起照顾她？”
弟弟不看我也不躲开我。所有的纠结和不舍都只能在心头奔涌。
最后，我终于对弟弟说出了那句话：“我离开，远远的不再回来了。这样对你们，还是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试着在黑夜里极目远眺，那里有一排路灯还亮着。凌晨已过，莫不是钟控失灵，才侥幸成全了这一路的光明？
回到家中，我开始整理随身携带的物品。不知不觉就塞满了大大的行李箱，我颓唐的坐在床上发呆。
那三只青蛙就在普林思地板上跳来跳去，我没了力气赶走它们。天亮时，我起身又将它们一件一件拿出来放回了原处。
原来我唯一能带走的只有记忆。
15 孤独终老还是陪你最好
一顿火锅的时间太短暂，剪辑的回忆里有悲伤，但更多的是欢喜。走出火锅城，仰起头找不见原来的星空，曾经那样闪亮耀眼的深邃，如今只能淹没在鳞次栉比的繁华里。
等我回过神来，看到妹妹一动不动的站在台阶上。一排豪车已将火锅城围得水泄不通。
劳斯莱斯的车窗缓缓摇下，里面坐着一位身披限量版布里奥尼的长者，他没有下车的意思。
从后面的迈凯伦上走出一位绅士。妹妹却本能的把孩子们往身后挡。
绅士张开双臂：“perfect，游戏结束了。亲爱的妹妹，我们该回家了？”
妹妹没有动：“这又不是楚门的世界，从来没有什么游戏，只有这个世界应有的规则。”
“但这是我们最初约定好的呀，孔圣人来了也是要讲道理的？”
“幸好我没见过什么圣人，可以抛开那些繁文缛节。”
绅士回头看看劳斯莱斯，然后回转身：“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们是谁？”
“不在一个世界，没有必要认识。”
绅士不气不恼：“亲爱的妹妹，你自由了这么多年。闹够了，也该回家了？”
妹妹笑了：“家？心安之处便是家。我这一生都会守在这里哪也不去，亲爱的哥哥还是请回吧。”
弟弟终于忍不住了：“我遇见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被困在噩梦里的痛苦你们知道吗？”
绅士被弟弟的声音吵的皱了皱眉，然后轻描淡写的回答：“那是一个生离死别的故事，你们无需知道的。”
劳斯莱斯里突然传来两声轻咳，绅士侧耳凝神了几秒钟，然后笑得彬彬有礼：“好吧，还请亲爱的妹妹回去好好考虑，不过今晚我要带走他。”
绅士说完向我做了个“请字”：“这位大哥哥，上车吧？”
妹妹没有回头看我，只是沉声对我：“大哥哥，跟他走吧，不会有事的。”
我被“请”进了一辆银色保时捷。绅士对妹妹说：“其实封锁记忆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弄不好会前功尽弃，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的。”
妹妹大声的回应：“这件事您就不必为我操心了。还有瑞士银行里我早已做了安排，是需要我们兄妹三人五年前的视网膜，还有十年后的脑电波才能开启的。亲爱的哥哥，该怎么做，是您需要想清楚的！”
绅士盯着我足有一百个数，然后磨着后槽牙低语：“死丫头，算你狠！”
所有豪车引擎一同启动，仿佛暗夜低吼的雄狮。弟弟妹妹还有孩子们的身影，渐渐模糊在我的视线里。
十八年的岁月，我们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姓，又是从哪里来？一个最熟悉最亲密的陌生人。她如此可爱真挚，却又神秘的令人难以琢磨。
生离死别的梦魇？她改变了我们的贫穷，治愈了我们的自卑。那她又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呢？
原来，纯真的表情有两种原因：一种是初世的懵懂，一种是历尽沧桑的塑造。
我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漆黑一片，远方偶尔传来一点微光。有钱人的世界为什么如此疯狂？真的只是游戏一场？我和弟弟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记忆封锁，封锁了谁的记忆呢？
手机亮了，是银行短信提示，扎眼的九位数出现在我的账户里。
紧跟着一条短信进来：
“我需要时大哥哥都在，妹妹心中甚是感激。无奈对您只有亲情与仰慕，今生无以为报。请原谅我的自私，在您与哥哥之间，我选择了后者。只愿大哥哥放下过往，早遇良人。记得，我们都在家中等您。”
我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好的我尽力，妹妹勿要挂念。我不在身边，照顾好自己。”
弟弟随即也发来一条信息：“大哥，五个亿环游世界，我是永远也比不上你。不说了，还是乖乖挣钱养家糊口去喽。”
我没有回复弟弟，手机扔到了一边。因为我最想问他：“互换一下，你可愿意？”
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世界各处的风景，听过不同版本的爱情。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站在那些城市的最高处眺望，就像置身高耸入云的山巅一样。
曾经携手并肩的她不在我身边，但我的心很快乐，因为满满的都是她，就算是痛苦我也会咬牙咽下，笑着活着。
梦里的三只青蛙还在欢快的跳着。北极冰雪无法理解赤道的热烈。藏在心头的牵挂就是燃成灰烬，汪洋大海也不能将火焰吞灭。
闭上眼睛，我无数次与她初遇，就像两只自由的海东青，飞跃海峡搏击长空。但转眼就被楛矢击落，化作两只青蛙，呱呱呱！
我笑醒之后就会发觉，不过一个梦而已。
16 后续
讲这个故事的人，就是金利来的吴老板，我们这几年来合作非常愉快。那天中午他突然来到店里，我正趁着午休时间用平板电脑追剧《以家人之名》。
我一边给他让座一边用纸巾拭泪，没想到他看了一会眼角竟然也湿润了。我好惊讶，问他也喜欢追剧？他笑了摇摇头。
我便试探着问他为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听说你喜欢离奇古怪的故事，那就抓紧时间工作。一会请我喝杯茶，给你讲一个长长的有趣的故事如何？”
我自然是拍手说好。
听完故事我哭了，他却笑了。然后玩笑的口气说：“故事都是骗人的，你这小姑娘还当真啦？”
虽然本人平日比较八卦，但这件事我没有通过特殊渠道打听。吴老板到底有没有一位纯真可爱又神秘的妹妹，我并不想知道。就是在觉得吴老板服装生意做得好，讲起故事来脑洞也超级强大嘛！
唉，就是这坑有点太深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填平？好奇害死猫呀，实在担心有一天把我自己掉进去，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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