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提刀而来的木小艾,张闯依然会想起哥哥带他去杀人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的江城比现在热闹得多,那天的夕阳也比别的时候更辉煌得可怕。他跟张虎兴奋地潜伏在窄巷的阴影里。
哥哥张虎是个按计划行事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按照既定的方略。比如,他要笑,就一定要想好:是先咧嘴还是先弯眉毛?各弯曲多大幅度?一共维持几秒?
所以他的笑比哭还难看,偏偏他年轻时杀人的时候,又笑得太多,因此人们都叫他“哭丧棒”。
当张闯兴奋地告诉哥哥在江湖上的偌大名声的时候,他反而觉得这有违计划,因为给他起这外号,既未和他商量,也未征得他手中棍子的同意。
但凡有一个江湖朋友来问他,他也会坚持自称“笑丧棒”。
笑总比哭好,更好的是让自己笑,让别人哭。
不过他总算明白自己的确笑得难看,杀人的时候再也没有笑过。他觉得这是一件遗憾的事,因为他可以想像人被杀之前最后见到的是一张没有笑容的脸,并不会很愉快。
张虎已计划好,等到夕阳将落未落,几乎与大地平齐的时候,就跳进东边的院落里杀人。那时候目标应当正要从堂中走出来,慢慢地走到院中的花架下喝茶。
张闯心里正奇怪为什么这老头喜欢在夕阳下喝茶。
张闯既不喜欢夕阳,也不喜欢喝茶。
他喜欢早晨,东方第一缕晨光亮起的时候,就是他练拳的时候。武痴练拳,如鱼游水中,正得其乐。
夕阳就是傍晚,这时候他必定在吃饭,吃饭于他来说是件麻烦的事,因为总吃也吃不饱。任何人像完成任务一样吃饭,总不会太开心,那么夕阳本身岂非就代表不开心?
他也从不喝茶,只喜欢喝酒。如果闻到茶叶的味道就只能证明他已经呕吐,家里的丫鬟端着茶水来给他解酒。
所以他看到茶叶就想要呕吐。这也从侧面证明酒比茶好,因为喝酒的时候他从不舍得呕吐。将要吐时也会混着嘴里的饭菜强行咽下去,这很恶心。但闻到茶叶他却是非吐不可的,那就恶心得不可收拾了。
“现在一切都很好”张虎想道,“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现在一切都很好”这是张闯,“来前已吃了饭。”
兄弟二人都已经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木小艾正是从这个时候从巷口经过的,一阵淡淡的香风已勾住了他的鼻尖。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不过不能算相逢,因为木小艾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伪装得很好,整个人藏在长满青苔的阴影里。
张闯已经在心底认定这是他所见过最可爱的女人,包括现在、过去,及将来。
对,不是漂亮,不是妩媚,不是妖娆,也不是美丽,就是可爱。
可爱这个词很奇怪,当女人用来形容男人,往往证明她爱他已爱得要发疯了。而当男人用可爱来形容一个他第一次见面的女人,也总不能说没有一点特别的感情,总不能不承认值得发生一点特别的故事。
于是他呆呆地跟了上去,忘了刺杀的计划,忘了隐藏在墙藓间的兄长,看也不看他从愕然到愤怒的脸。他此刻完全像一只木偶。
一只牵线木偶。
他全身的线此刻都攥在前面那个女人的手里。不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张虎愤怒的一拳锤在他的后脑,提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身体转过来,正着打了十八个巴掌,把他打得呆愣愣,反手又打了十八个巴掌,把他打得晕乎乎,一边揍他一边瞪着他迷瞪瞪的脸:
“脑袋缺弦的东西,见到女人就他妈的走不动路!”
张闯虽然被打得眼冒金星,头脑依然清晰,痴痴地回答道:“她可不是普通的女人。”
可惜他的头脑虽然清晰,他的头却还在摇,“普通”两个字说得含糊不清。
张虎停下了扇人的巴掌,怀疑傻弟弟是不是被自己打得更傻了,低喝道:“傻蛋,她怎么不是女人?”
张闯道:“因为我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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