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胡问我的时候,我撒了个谎说“没事”,老胡也没有继续追问。事实上我隐瞒了一件重要的事,是一件发生在今天的事。
已经很少有人走路,我因为浑身感受压抑,便一个人走在地面上。废墟中窜出一个东西扑倒了我,还没看清状况,头上已经挨了不少下的重击。我两只手护住头部,两只手抓住了活蹦乱跳杀气沉重的东西。被我抓住了腰部,举在半空的东西仍旧分离挣扎着,我移开双上手,看见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活物。
我的伴侣叫蝴蝶,她是个历史研究者,对地球上过往的历史能够娓娓道来。她曾教过我认识科技时代的人类,那时候的人类依靠于所谓科技的能力,自身变成了一个废物一般的人类。那个科技时代是温和的也是停滞不前的,然而那个时代的人为科技所蒙蔽,以为科技可以带见真理。
科技时代过后是一个混乱的进化时代,这个时代的混乱程度我是理不清的,等混乱的进化时代过去之后,就是我们当下的梦旅时代。蝴蝶教给我很多东西,可我都不怎么能记住,实际上我并不对她所讲的这些感兴趣,我只是对她感兴趣而已。
眼前袭击我的活物就是蝴蝶口中说的科技人,我看过那些科技人的图片,他们只有一双脚、一双手,皮肤脆嫩,骨含髓而构造小巧。眼前这个科技人浑身脏黑,咧嘴露出洁白的钙齿,一双浑圆黑眸惊怒参半。
梦旅时代的我们与科技人差别很大,我们拥有上下两双手,一双半退化孱弱的腿,一对可以将自身卷裹起来的翅膀。很少有人会继续行走的陆地上,飞行来的更加便捷与轻松。我将科技人丢在一旁后退了一步,那时候我脑子是空白的。
“来啊!屠杀啊!”科技人朝我吼。
蝴蝶喜欢历史,也喜欢历史中各类人的话语,她说话语是情愫的载体,学会语言就学会体会情愫。所以她教过我一些科技人的话语,我只当做好玩并无潜心学习。科技人朝我吼的时候,我想起了“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这句话,大概科技人怕比他高一个身形的我听不清所以才吼的。
后来那个科技人依旧朝我扑过来,我躲了三次,可他锲而不舍得要扑到我身上来。我用下手拦住了他,他挣不过我双手的力量,便用洁白的钙牙啃我的手,我黑色的血流了下来。更令我惊讶的是,科技人双眼留下了红色的血液,猩红的双眼中我似乎能看见一个挤满灵魂的殿堂。
我有点害怕便撒手了,可科技人已如一滩泥般摊在地面上无了声息。蝴蝶告诉我科技人因为过于迷信科技的力量,将自己的身形变为了废物一般,所以很容易死亡。我触碰了下,的确科技人已经死去了,我好奇科技人的身形构造,拨开他为保护脆嫩皮肤的丝织物,看到一行字写在这个科技人身上:
“最后一个科技人”
我认识科技时代的汉字,就像蝴蝶熟知所有的历史演进,我熟知各类符号的演进,这其中无法跳过的就是科技时代的汉字,它在符号史上意义非凡。我又翻了下科技人的衣物,没有更多的符号文字了。我便想起来刚才科技人窜出来的废墟,我拨开那构造复杂,貌似只为取暖的废墟,看到了科技人留下的很多痕迹。
我翻出了很多木纤维片状物,上面密密麻麻得部着符号,我兴起便研究起来。
——“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个无名而邪恶之人开启了生物进化的开关,世界陷入混乱的进化时代。为一切种族之间的DNA融合提供了可能性后,血腥与尖叫再无止息,无论黑夜与昼日,世间无宁静之所。
几个世纪积累下的科技力量,依旧无法阻挡全球的进化浪潮。只期望能够将人类的火种留下来,待进化的浪潮过去后,人类的星火能够重燃这颗星球,重新做回地球的霸主……”
——“一百年过去了,人类在用科技构造出的地下世界中也慢慢演化成了自己都陌生的怪物。为了保证人类火种的纯真,屠杀了一切出生畸形的婴儿了,也阻止任何有可能导致畸形婴儿诞生的举措。
探路者们并没有回来,只是传回了信息告诉我们继续待在地下世界之中。这是他们用生命换回的忠告还是想要我们继续在压抑的地下城堡中腐烂窒息,不得而知。不信的人闯出地下城堡后都是有去无回。
去过地面仍旧回来的人只有一个,满身伤痕得想要讲述所见景象,然而熬不过三个小时就断气了,随后被隔离起来焚烧了……”
——“带着恐惧逃到地下的一代已死去,每一代人对地面的恐惧都在减轻,直到到了我这一代,在十二岁那年就已经完全不信成人那套谎言了。因为追问下来,他们压根描述不清地面上发生了,只有深深的恐惧。
没有对地面的恐惧,也没有对地面的向往。直到那个叫毛毛虫的女孩跟我说,她从书里读到的世界是有一颗遥不可及的太阳,她想去看看这颗遥不可及的火球在眼里是怎样一番模样。她点燃了我对地面的渴望,那已近乎从人们口中消失的地面到底是怎样一番模样,其实我并不对那个世界感兴趣,我只是喜欢听毛毛虫认真讲话的样子,她一笑一颦都那么美。
为了她,我想去地面的世界看看……”
——“这帮作茧自缚的人终究会腐烂在这一半炙热一半冰冷的地下世界之中,他们是阻止不了我的计划的,历史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地面早已平静。然而有命返回的人描述了一个完全不相符的世界,加深了老一辈人的恐惧。
他们允许其他人去闯且极力阻止我迈出脚步,不过是因为我是王子。这帮老奸巨猾的人查出了毛毛虫,指言毛毛虫蛊惑了我,我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殿堂之上发言,说并非是毛毛虫口中对地面世界的描述蛊惑了我,而是毛毛虫这个人美丽的人以及她纯净的心灵令我神魂颠倒了。
毛毛虫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得稀里哗啦,脖子上还架着两把刀。他们齐声恭祝我收获了爱情,却在七天后将已有身孕的毛毛虫冰封了起来,说是借母体孕育最完美的人类火种。这帮带着仁慈面具的屠夫彻底激怒了我,我要救我的毛毛虫,我愿与世界为敌……”
——“大火、混乱,世界一片狼藉不堪。沉寂四十九天后的我策动了一场暴乱,让毫无恐惧的青年驱赶所有人往地面去,我趁机救出毛毛虫。所谓王国并不意味着什么,任何阻止我想要得到的,都将被我毁灭。
积累了百年的孤寂在被点燃后一发不可收拾,局势犹如这场大火一般不可控。冰封的毛毛虫被大火吞噬,我的目光穿不过滔天的大火,也见不到毛毛虫最后苏醒一刻又死去的表情。
地下城堡毁掉后仅存的我们来到地面,地面一片荒芜与废墟,天空中飞着四只手的怪物。地面成了一个黑暗的世界,并不是指失去了光,而是在光下一切事物都是黑的暗的。天空中已经建立了奇形怪状的城堡,天空中飞舞着地球的新统治者。
七天后我们仍旧活着,像是一群老鼠。”
——“对我们产生威胁的不是天空中飞舞的四只手的新统治者,而是黑暗世界的贫瘠,已经没有给予我们生存的资源了。没有食物也没有可食用的水,也不允许我们开垦田地去问大地要生命给养了。真的这个世界已经将我们淘汰了吧,孕育了这些四只手的统治者。
十四天后我们的人只剩一半了,确实没有可生存的条件。有人从远方背回来一个茧,可容得下三个人,不清楚是什么怪物做出来的。我告诉存活下来的人,死亡就在眼前了,已经没什么好恐惧的,赶紧呼吸最后几口空气,体会生命的律动。
我们埋葬了死去的手足而不是吃了他们续命,因为眼下的环境,续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守住最后的尊严才是重要的。因为我是王,所以事情都由他们来做,我也承诺为他们埋葬身体。
三十天了,其实新统治者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那一刻以为将引来屠杀,不过他表现得并不感兴趣。最后就剩我最后一个人了,一个怪物抓住了我在我身上写了‘最后一个科技人’字样后并没有要我的命。确实只有我一个人存活在这个地球上了。”
——“从那场由我点燃的,却吞噬了我一生所爱的大火后,我对生命已没有了任何渴望,当持着一个王子该有的尊严,将忠于我的臣民都埋葬安息后,我也有了选择死亡的自由。我写下这些文字,以及文字里带的愤怒、悲伤都将腐化进这贫瘠的黑土中。
已没有人可以埋葬我,我身上可笑的‘最后一个科技人’是耀眼的讽刺。这些四只手的新统治者将我们定义为‘科技人’,属于历史中某个时代的特征的人。我的尸骨将赤裸在贫瘠的大地上,然后化作风,去看整个世界的模样。
我是王子,我要夺回我的尊严,没有一个四只手的怪物可以对我无礼。既然我已无惧死亡,这天下都是我的战场,也是我的坟墓。事到如今,我仅剩唯一有价值且有力量的不过我这条还残存的命,我要用命去赌四只手统治者的命,赢者幸也,输者不过命耳。
可我念念不忘我的毛毛虫……”
我一个人在地面上找了处高地,不想回到天空之巢中,借大地之力造了一个茧。坐在茧里看着夕阳落在地平线上,想起最后一个科技人说想看太阳在眼眸中的景象。蝴蝶打破了我的发呆,她总是满世界的找我,她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愿意听她讲话,即使她讲的那些都是空大无物的废话。
“今天不回巢,住茧里了?”蝴蝶问我。
“很压抑,仿佛万物都在挤压我,导致我临近崩溃边界。想在地面踏实得聆听下大地的心跳声。”我回答她,“你快回巢里,不要陪我了,我特别想一个人孤独一会。”
“你不是一直都是孤独的么?”蝴蝶想用她的笑温暖我。
“在人群中的孤独是压抑的,一个的孤独是舒畅的。其实恰恰在我一个人面对空灵无语的天地时,我才没有感觉到孤独。”我并不想她待太久,我不想把自己压抑情绪传染给她。
“老胡说一百年前灭绝的科技人还存在,科技人将用他们的科技向我们发起攻击,要重新夺回统治者的地位。科技人是地面的生物,你一个人会容易受到攻击的。”蝴蝶拾起一个石块又丢掉了,她有些不安却不敢直视我。
“刚碰到老胡了,他往东方去了。他倒是没有跟我提及这个事情,不过作为你的同学,他最近对科技时代有些痴迷。”我才想到老胡去的是最后一个科技人的巢穴,大概那个字是他刻到科技人身上的。
“老胡这个人向来癫狂不着边际的,既然你执意要一个人待在地面,我还是先离开了,不打扰你舒畅的孤独了。”蝴蝶张开翅膀飞走了,还回身看了我一眼。
我的翅膀裹着我在茧里,从寂静中寻找大地的心跳时,敲击声阻断了我的思路。我撑开茧见到了老胡,他一双上手抱胸摸下巴,一双下手搓着说:“凭我智慧,一下就找到了你‘算命张’,哪来的闲情雅致一个人结茧眠在地面上?”
“闲情雅致常有,闲暇时光少有。你老胡大老远来打扰我,不是为了炫耀你那点微薄的智慧吧。”黑夜下的世界充满着荧光,老胡一双眼像是两颗星。
“论智慧我怎么可能比得上你算命张,我不过是来找你算命的。”老胡落下来,站立不住便坐下了。
“你找我算命也不止一次,这次你又想算什么事?”半夜找人算命也就老胡干得出来。
“我想找你算下,我能不能活到太阳升起。”老胡笑着,像是算件平常小事。
“这是我算命生涯遇到的第一个瓶颈,如果我说你能见到太阳,你立马自杀了,那不折了我算命张的名声了。”看来老胡想要说件大事,我暂时打哈哈不指破。
“作为生命体,至今也想不明白这个物质世界为何要演化出生命体,然后生命体又去思考演化最初意,是个毫无意义的死循环。科技时代的人想不明白,进化时代的怪物无暇去想,因为他们的脑袋里没有世界观,现在梦旅时代了,我们还是想不明白这一问题。
我们是这个世界的表达,比如你用文字承载的想法与情感,这个世界用我们这些生命体承载它的想法与情感。我们其实不过是一个字,然后当我们成群的时候,就成了一片有主旨的文章,成了文章就有立意明确或措辞混乱这种情况了。有时候是我们自己选择站在了那个位置,或者成了一个段落的支撑点;有时候我们是因为被需要而站在了那个位置,不过是缺个位置而已。
抬头看这些巢穴,每一个巢穴就是一篇有主旨的文章,中心句决定着文章的主旨。两篇文章的主旨可能是相反,你说有不有趣?”老胡指着天空之巢说。老胡的想法独特,总能举些生动的例子来说明晦涩的东西。
“存在即合理,何必给自己增添这么多烦恼呢?这跟你要见到明天的太阳又有什么联系?”我知道老胡还没说到重点。
“我想要起义,成为那个酷酷的反派,书写一篇奇特而惊喜的文章,为平乏无味的世界制造点混乱。其实我毫无胜算,可这就是我想去做的,我与你不一样会把想做的事情一直压抑着慢慢去实现,我想立刻去做。因为毫无胜算,所以找你算命张算下命。
黎明最黑暗一刻,即是我辈怒吼一刻!其实所有战士今夜都眠在地面,没想到你算命张碰巧站到了我们队伍之中。你算到过自己的命吗?”老胡情绪持续兴奋。
“君子知命而不算命,我不需要算自己的命,所有属于我的一切都是我的命,无论我不舍的割离还是刻骨的苦痛。所有起义都需要名义,不然血流了却留不下在历史中,你老胡取了什么名?”我想到了那最后一个科技人。
“科技人的命运复兴!科技人将重新成为世界霸主,我们将受到他们科技力量带来的威胁。我们是与科技人达成协议后的先锋军,我们支持科技人重新成为世界霸主!
世界不就这么一回事,所谓正义与反派,不过是两篇文章之间的对骂。我就拿出历史书上科技人这篇文章来怒骂现在这个梦旅时代,骂醒这个时代,让这个时代记住我老胡!”越接近黎明,老胡越兴奋。
“看来我只能顺着文章的情节继续走下去了,黎明一战也有我的血了!”我看着天空之巢,确实没想过今生可以举着怒火飞向它。
“不,终要有人为我们这些时代自焚者记述历史,算命张你不适合战争,你适合为我们传颂历史……”话到这里我猜到了老胡的意图,可还是他手快,抽走了我脊神经。我浑身身体立刻被翅膀裹了起来,我的四肢与翅膀因为失去了中枢神经而无法动弹,身体重新长出脊神经需要一周天。
老胡把我放进茧里,对我说:“好好看着这场科技人的命运复兴吧!”
老胡早些时候就对我说,做一颗夜空的星星很渺小,不太会被注意。想做一颗流星,划破沉寂无声的星空,可那需要面对陨灭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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