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叶

去年秋冬交接时，我拾了一些落叶，夹入书中。

我不会写诗，也不是有浪漫的情怀呢。我的捡拾，是缘了那叶的形状或颜色。它们在风里飘落，与地面成强烈的反差，或一叶在众叶中突出，我的手便忍不住了。

树叶在书页间安家，是一种新命运吗？我偶尔翻页，当初捡起它们的情景就在眼前。那天细丝般的小雨如在脖颈，或者雾霾里大楼顶闪跳的大灯好像在费力喘气。那一刻，好像记录了什么。

水分被纸张吸走或者从间隙里蒸发，叶子最后是干尸，却让人更想亲近。杏花开在窗外时，我静夜独对它们，想它们的同类又开始新的一季，它们上年脱离的叶梗处，今年一定有芽有花吗？一动一身汗的天气，我摩挲着它们，骤然心静，它竟有比空调还强的奇效了。后半年，人心愈平愈净，看着它们，有时会追溯，想问到它不知多少世的祖先，可会有多少种命运？又一片落叶被秋风直接送进窗户，我伸手接了去，拿出它们中的一个，和新来的比照。我让它们握手，它们彼此有承接和交付的感觉吗？楼下和山中都落叶满径，我拿了夹落叶的书沿着山道走，忽然一片滑落，掉出，混入脚下的众叶，竟然翻寻着不能确定先来后到了。片刻的踌躇后，随便捡起一叶填补空缺，也没觉多少遗憾。不小心脱落的那一叶，是欢跳着回归，还是看着我的背影无限神伤？

久了的叶子又干又脆，不小心的触碰就能让它们粉骨碎身，让看见的人动魄惊心。再无需给养，更不必呵护，书籍是它们的坟墓，它们在其间美得只剩下骨骼纹理，如沙场壮士的几根肋骨，如青春早逝的烈女的几根青丝，触之动心，思之豪壮。

白雪纷扬的时刻，留几个孩童，他们在八里山的小屋长声高读唐诗的当口，我夹着书本走过不远山脚下的竹林。雪盖竹林，却打不白我的头发。小路弯弯，苍山悠悠，忽然想取出一片存着的黄黄的落叶，再折下一枝青青的竹叶，与我捡到的一根雉鸡的美丽的羽毛一起，放入信封，寄给远方的也在青山的故人。我发短信给快递公司，上山取件的是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哥，他小心翼翼地包装，背起包裹轻轻地下山，让我的苍茫心绪也出发了。

不知道它们和我有多久的伴随，也许会送了我到生命的尽头。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桩前世心思的记录和后传，或者是今世感觉的接续和启发吗？有人会为寻海天片羽而屐痕处处，我足不出山就收罗片片锦绣。轻飘而微小的它们，格外有着份量，年年给我感觉都相近，却年年都有新感怀。我屋后逢春早发的小柳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