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快进去吧，陛下与公主正在里头候着呢。”
小太监把头凑近了些，附在芝薇耳畔悄声道：“您可得小心，陛下似乎不太高兴。”
芝薇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小太监应声告辞，我与芝薇在御侍卿的带领下缓缓走进正殿。
只见元帝身着赤金龙纹勾花海袍端坐在主位上，面色阴郁沉静，仿佛带着几分薄薄的愠怒。脚踏左旁的红木梨花交椅上，坐着丽裳华服的永宁公主，此刻亦是默然不语，端庄之下更添几分娇娆妩媚。
芝薇领着我徐徐跪下，恭谨叩首：“微臣携掌灯崔氏参见陛下，参见公主殿下。陛下万福金安，公主殿下千岁康健。”
元帝点点头：“都免礼。”
众人依言起身，他环视一圈，很快将目光停在我身上，疑道：“崔掌灯，你是哪宫的？”
我赶紧道：“启禀陛下，奴婢是长信宫的掌灯。”
“唔……长信宫，”元帝若有所思，“那是……”
“那是皇祖父最爱的地方。”
永宁公主一声娇音扰乱了元帝的思绪。我微微抬眸，只见她的眼风朝我斜斜一飞，似有薄怒流转。
我莫名感到不适，迅速低下头去。
元帝已回过神来，朝芝薇吩咐道：“朕知道了。宋尚侍，你赶紧带人把灯掌好，单于一会儿就来。”
“诺。”
芝薇恭谨领命，我亦随行身后，默然不语。
“父皇，儿臣就先告退了。”
永宁忽然盈盈起身，珮环相撞，空阔的大殿内霎时清音徐徐。
“你站住。”
元帝淡然的音色中藏着一丝不怒自威的气势，迫使永宁停下脚步。
“父皇！”永宁噘起薄唇，精致妩媚的脸上溢满了委屈，“父皇为何要女儿在此候他，女儿一早说了，不嫁！”
“不嫁？这可由不得你，”元帝的眉头慢慢锁成一个“川”字，“你是朕的长女，竟和你那些妹妹一般见识，不明事理。”
“事理？”永宁一愣，冷笑道，“父皇的事理是天下，女儿怎懂？”
“这个你自然不必懂，”元帝的面色愈发凝重，“朕与你且只论父女纲常，你也该嫁。”
“为何？”永宁眸光黯淡，仍强自振作，“难道父皇忍心女儿去荒蛮之地受苦？”
元帝迎上永宁的目光：“朕不忍心，但是你嫁与不嫁是孝悌之大事。朕养育你多年，你母妃薛昭仪的荣宠权位也是人人共睹的。嫁给单于，是朕给予你的尽孝机会。”
“父皇说得真好听，”永宁面上的笑意恍若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女儿怎么也没想到，我大汉竟沦落到这般田地，要利用女色来安定天下！您可曾想过，若女儿嫁了过去，匈奴便会以此为由，年年向我大汉索求公主和亲。如此，岂非让众位姐妹都遭此荼毒！”
永宁说到最后已是尾音柔颤，满眼泪光，盈盈欲泣的模样我见犹怜。
“放肆！”
元帝震掌一拍，桌案上的奇珍异宝纷纷掉落。
众人赶忙跪下，小心翼翼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元帝根本没有理会，继续怒道：“什么安定天下，什么遭此荼毒！你竟敢妄议朝政！是朕太宠你了，让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和你的母妃薛氏一样，从来都不让朕省心！”
泪珠顺着永宁白皙似玉的脸庞簌簌滑落：“父皇！亏您还想得起母妃。您有多久没踏足邯郸宫了，只有您自己最清楚。您有那么多妃嫔和孩子，可母妃只有永宁一个！永宁要是远嫁匈奴，谁来给她尽孝！”
元帝一怔，眸底泛起一丝惊愕，随即迅然淹没下去。他柔和了面色，宽慰道：“好了好了，你哭成这样，哪里还有公主的样子？朕答应你，只要你嫁过去，朕一定天天去看你母妃，像以前那样宠着她，好不好？”
永宁忍了啜泣，黛眉弯弯：“不好！女儿还是不嫁，不管父皇是什么目的，女儿都不会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见永宁软硬不吃，元帝脸色一沉，挑眉道：“你不嫁也得嫁！”
“父皇！”永宁声嘶力竭，眸光楚楚恍若受伤的小鹿，“您再逼女儿，女儿就一头撞死在龙柱上！”
“你敢威胁朕？”元帝嗔目直视，已然怒不可遏，“朕告诉你，你若有胆大可去撞！”
永宁沉默着，元帝也和她一样陷入沉思，众人都不敢多言一句，生怕触怒龙颜，危及自身。
我悄悄抬眸，只见永宁忽然大笑，那种视死如归的表情，仿佛真的打算触柱而死！
不妙！我心下一紧。
果然，永宁很快朝龙柱奔去，明灭的烛光映得她清稚的脸颊愈发绝望。
我来不及过多考虑，赶紧挡在她面前。
唔……！
永宁的朝阳五凤挂珠钗直抵我的脾肺，一阵钻心的疼痛袭遍全身。
“公主……公主……”我拧眉喃喃道，“不要……做傻事……”
元帝吓懵了，脸上的悔意恍若春波徐徐泛开。他赶紧吩咐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拉开公主！”
众人立刻上前将永宁拉开，芝薇在我身旁紧紧扶住我。
永宁抬起头，钗环松散，样子狼狈不堪：“是你？”
她想奋力挣脱，奈何力量微薄，还是被人生生擒住，丝毫动弹不得。无奈，她只能大哭道：“你为什么救我！”
“您……您……”我忍痛喘着气，“您要是……去了……那谁……谁给薛夫人……尽孝？”
永宁一怔，微挑的凤眸睁得恰似满月婵娟，眼泪不自觉地掉下来。
“好一个说到做到的丫头！”元帝走上前来，对着永宁冷冷道，“还好今日单于不在，这个脸面你丢得起，朕可丢不起！”
永宁只垂眸啜泣，一言不发。
元帝转首吩咐候在身侧的御侍卿：“告诉单于，今日公主身子不适，不宜会面，让他先去上林苑走走。你送公主回邯郸宫，以后无召不得出。”
元帝一顿，复言：“昭仪薛氏如是。朕成全公主的孝心，让她与她母妃好好相伴。”
永宁止住啜泣，怅惘一笑，对元帝盈盈屈膝：“儿臣多谢父皇隆恩。”
待众人将永宁送走，元帝才问起我：“你今日护驾有功，叫什么名字？”
我喘了口气，道：“启禀陛下，奴婢……奴婢崔氏宛森。”
元帝点点头：“宋尚侍，找个医女为她好好瞧瞧。”
“微臣遵旨。”
太监们拾起地上掉落的物件，道：“陛下，方才的东西都在这儿了，请您过目。”
元帝眼风一扫，目光不由徐徐落在一把洁白的象牙簪上：“这个……赏给崔掌灯，权当朕对她今日的表彰。”
“奴婢谢陛下隆恩。”
元帝神色恹恹，摆手道：“无事都跪安罢，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多说一个字！”
“遵旨。”
芝薇与云佩将我送回长信宫，刚踏进宫门，宝珠立即迎上来，忧心忡忡道：“姑姑，姑姑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我一壁安慰宝珠，一壁环视四周，“怎么……宫里只有你一人？”
“美人携沈姐姐去上林苑了。”
“唔……”
我再也撑不住，脚底一软，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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