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十年

我与周先生相识于1998年。年轻时候的他，喜好白衬衫，俊朗如春树，有照片为证；但那时的他是他，我是我，生活并无过多的交集。2002年初，他出国了，一走就是五年。我们准备要结婚的时候，我甚至记不很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了。那时虽也可以视频聊天，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视频，只打电话和写信。在此之前，我只能回忆起寥寥可数的几次交道：一次是我们相约打了一场乒乓球比赛，输者付赢者50元。那个年代的50元赌资是我们当时工资的八分之一，算大手笔了，我拼着老命赢了那场球赛，他丢下50元尴尬逃离；还有一件事是他出国前曾在单身宿舍住过一段时间，与我隔壁，他走时留下一张床，比我房间的那张床要新，就做了个顺水人情送给了我。除此之外，我再也回忆不起与他的交集。

回国前，他告诉我说回来就娶我，我也答应他到北京接他，让他在踏上祖国的土地上第一眼就能见到我，但一想到我们之间横亘五年未见的距离，未来，充满了太多不确切性，我临时变卦了，改在长沙等他。我当时想，长沙至少离衡阳近一点，万一有什么差池，他回他的益阳，我回我的衡阳，一南一北，倒也痛快。

还好，没有什么差池，我们闪婚了。他是2007年4月15日回的国，我们4月27日领了证，5月2日举行了婚礼。速度如此之快，可见当年的我们，一个恨娶，一个恨嫁。

婚后，因为新房还在装修，我们仍住单身宿舍。我们也曾有过一段海啸般磨合的日子，那时的他撂过最狠的一句话是：＂早知如此，我就不回国了。＂我五脏俱焚，反唇相讥：＂趁现在还没有孩子，一拍两散。＂有一晩，我们又大吵起来，他离家出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单身宿舍哭了个肝肠寸断。凌晨时，他回来了，只说了一句：＂外面的宾馆太贵了……＂

还好，那段艰难的磨合并没有持续太久。我与他结婚时年纪都不轻了，晚婚的一个好处在于婚姻观会相对成熟起来，让我们更快地去认清生活和婚姻的本质。

理工男周先生务实不浪漫，周围的朋友有目共睹，而我内心深处是住着文艺之梦的，有时难免会有几分上天入地的矫情。有朋友很好奇我们的相处方式，我们之间倒没觉得不妥，我们过的就是世界上最普通的一对烟火夫妻的生活。

婚后，他几乎不送我礼物，对浪漫嗤之以鼻。但只要想起那一句＂honey ，回国后我就娶你＂，已穷极了他一生所有的浪漫之辞，我也就释然了。

我属于焦虑体质，唧唧歪歪，而先生平和冷静，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我语言神经比他发育得好，在家经常是天马行空地说，或喋喋不休发牢骚；而先生不善说，喜行动，勤劳质朴是他最大的优点。

他在家时一般不用我进厨房，他会戏谑我：文艺青年尽管读诗好了，不用做饭。我马上接口：那好，我帮你洗衣服。久而久之，我们形成了一种自然分工，他负责做饭，我负责洗衣；当然还是我占便宜，除了内衣内裤，我多半把衣服扔进了洗衣机，还美其名曰＂分工明确＂。

先生一般不发脾气，但一旦发起脾气来，也大得很。久而久之，双方自然而然会有一种默契，尽量避免去碰对方的雷区。比如每年必回益阳过年和小住，先生拥有说一不二的话语支配权。我若持异议，他的眼神会让我体会到立马要被杖毙的命运。在先生看来，世上最美的地方就在他的家乡益阳桔园村。他看过伦敦的桥，听过爱尔兰的海风，唯有益阳的一草一木让他痴恋。当然，益阳有他的童年，更有他年迈的双亲。他就是个简单的人，携妻带子回益阳看望父母，是他平凡生活的一大要义，其他，一切好商量。这个时候，他的声音是高昂的，一扫往日的木讷，一家之长的气质跃然而出。而我这个平日里三天两头做河东狮吼的悍妻，也像是被施了魔法，乖乖收拾行李。连平日里与我沆瀣一气伶牙利齿的果儿也只有附和的份：＂对，去益阳，益阳最美了！＂

不知不觉，牵手十年。前不久，我整理书橱，翻着十年前我们的书信。回国时先生还带回几本厚厚的日记，想必国外那人生地不熟的几年，在无眠的夜晚，先生也是靠着不停地写日记来打发无处安放的青春。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日子，谁又没有一颗易感的心呢？回国后，先生再也没有写过日记了。他努力地生活和工作，微微发福，当年青春逼人的帅劲败给了岁月，当年说走就走去异国他乡的激情输给了时间。他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随遇而安的中年男子。但就是这么一个宽容平和冷静笃定的中年男子，才让我保留了那么一点点天真，那么一丝丝未泯的文艺情怀。

昨日，我们又回到了益阳，我在楼上小憩，回想着结婚十年，不禁感慨。他轻手轻脚上来，我问他：＂骗子（他的外号），十年了，你有没有后悔过？＂他嘻皮笑脸地回答：＂有一点点。＂

我先是笑，突然流出了两行清泪（在他面前，我根本就是个演技派）他吓坏了，忙不迭说：＂没有后悔，一点都没有。＂

十年一觉红尘梦。周先生，前十年拜你眷顾，余生请继续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