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纸

序：

“对不起，爸爸到这个份上，什么都没留给你。”

男人勉强挤出这几个字，含含糊糊勉强能听清，原本他是个一个其貌不扬，干瘦黝黑的瘦子，现在却因为水肿变成了一个肥肿的胖子，从始至终，一直这样的丑陋。

“别怪爸爸，我，没有办法了，你妈妈她……”男人像是一口气没接上，旁边的人凑上前看了看。

“还没”那人轻生和旁人说着。

“以后可能要你一个人走了”胖男人眯成缝的眼角流下一溜水珠，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可能是汗吧，他没有力气哭。

他试图抬起手，想抓住一旁站着的女儿，却颤颤巍巍，像是某个神经在抽搐。

女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把手伸过去，侧着头不去看他父亲的脸，她太累了，累到想放弃很多。

她像是从文艺复兴时期画中走出来的人，精致且充满诱惑力，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像是小说电视剧里的桥段，这里应该有一个高潮，但实际上每个人忙忙碌碌，一群人在屋里里等人死，剩下的人只是路过，医院死人不稀奇，但是还是有人会停下看一眼女儿，感叹可惜或者别的什么。

男人又说了几句抱歉的话，一句比一句含糊，到后来变成哼哼唧唧，周围的人开始准备，十几分钟后，户口本上只剩下女儿一个人了。

正：

我刚毕业不久，还闲置在家里混日子，其实我很想靠写作度过余生，但是什么也写不出来，一拖再拖坚强着不去找工作，挑战父母底线。

父亲在殡仪馆工作，主要负责主持葬礼，经常回来说一些死人的事，母亲总说他这样不好，把家里风气带的很差。

“今天馆里来了个小姑娘，就她一个人”

“嗯，咋了。”

“你能不能别总跟儿子说你单位的事。”

“当时闲下来了，她就自己过来，跟我说他爸不用告别，烧了之后装盒就行。”

“啧。”母亲先离席了。

“嗯，家里没钱，正常。”

“不是这事，我当时帮她处理的，他爸肾衰竭，浮肿的不像样，好像是前年吧……这小姑娘自己一直养着他，前天去世了。我就想呀，我如果成这样了，你就让我顺其自然，早点没早解脱，别遭这个罪，对咱俩都好。”

说完父亲举起杯，要跟我干杯，我就迎了上去。这种话他说了很多次，也见怪不怪了，只要迎合着就能混过去，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爸，明天有个美术展，我想去看一下。”

“……你工作找了么？不找工作还到处玩你不怕你妈骂你呀。”

他说和我说的都很小声，表情很严厉，然后拿出自己的钱包。

“500够不够。”

“够够够，剩下的我自己填。”

“你就惯着他吧哈！”屋里传出一阵尖锐的女声，耳朵真好用。

“明天玩完，赶紧找工作。”

说完，他起身收拾抻了抻臂膀，示意我快点吃。

“快点，今晚肯定是我洗碗。”说完，他低下头开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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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哪怕只有一天，她也想为自己做点事。说实话为了今天她准备了很久，断断续续画了不少自己满意的作品。

“这里的位置都是有预订的，除了馆里自己选出来的，其他的位置人家也早订好了，你现在跟我说也没用呀。”

馆长三十多岁模样，带着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没有西装革履，但穿着还算体面，方脸横眉很严肃的感觉。这个小美术馆偶尔会有一些展览，其实也没有什么预订，不过是没人管管理员想赚点外快罢了。

“我就租一个位置就行，钱……加一些也行，或者别的也行。”女孩凑近，保持较低的姿态，眼睛紧盯着管理员说着，用着祈求的语气，果不其然他脸变红了，但是没躲也没迎上来，对男人女孩还是有点信心的，或者说她对自己外貌很有信心。

“……我不是不想给你，是真的很难办呀，唉，你说马上就七夕了，我老婆还在出差，晚上下班就要一个人回家，喝杯酒都没人陪”他面露难色，但嘴角带着笑，腼腆？有点恶心。

“那我陪你喝点吧。”女孩朝他耳边凑过去“找个离你家近的。”用着漫画一样小恶魔的语气，矫揉造作，可是有时就有效，女孩也不在乎自己再失去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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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上了我很喜欢的天气，下雨，而且下的很大，这样街上的人就不会很多，只要没有风乱吹其实也别有意境，估计今天去画展的人也不必很多。

到了美术馆才发现，事情比我想的还夸张，管理员一脸倦意的在门口售票，里面的人两只手数得过来，也就走走看看，画馆不算小但估计没什么好作品，这群人是忘带伞不想淋雨吧，如果来晚两天估计就要倒闭了……

“亏了呀……”简单逛了一圈，可能是我审美不行，真没有我特别喜欢的画，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是闲的无聊来这里，照几张照片发朋友圈让自己有格调些吧，动机不纯，看东西当然也看不出什么玄机。

“喂，觉得我画的怎样？”身后传来一阵甜美的女声，我只是碰巧站在这幅画面前，甚至没有仔细看它，这么被人问到难免有点尴尬，于是我没回头开始看面前的画。

一个在上吊的女人，身边全都是一些金色银色的点缀物，不知道是不来用来叠元宝用的金银纸。

“嗯……反差很明显吧，金色银色黑色，我也不懂画，就是来观摩学一下，看得我很压抑，不太舒服，不过很精美，表达的意思我是看不出来……”我模棱两可的回答着，也不知道那句话回触碰到她的底线。

“是么……”

没有听出不悦，反而有点开心的样子，她走到画旁边，我才去看她的脸，精致美丽，而且熟悉。

“老师……”

“……”

她的笑容消失了，头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见有人脸变得这么快，愣在原地，盯着我几秒钟，痛哭着朝我扑了过来，双手掐着我的脖子，抽泣着摇晃着，没有发出声音，力气不大但是很吓人，很轻易的挣脱，她瘫倒在地上，终于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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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高中的时候比较喜欢画画，和一些艺术类老师关系不错，但是画的不是很好，不求甚解，就和写小说一样，或许我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吧。

高二时来了一个新的美术老师，刚毕业的大学生，很漂亮，像长卷油画上中心的主角，让人不自觉盯着她看，少了她四周都会黯然失色，最简单的布局诠释最直接的美。

当时看上她的男生不计其数，与其说是春心萌动不如说是把人的性欲激发出来了，忍受着躁动和胸口的闷热，很多人都决定去挑战一下，我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倒霉的，唯一一个被抓住的，于是我转学，她辞职。

再见面肯定会很尴尬，但是不至于这么恨我吧，不过是青春期的一场误会，甚至可以发展成某些爱情故事，不过已然如此，我只能站在一旁看着站在一旁的她，我们被轰了出来，一起淋着雨，好像她恢复了理智。

“喝一杯么。”她突然说到。

我摸着脖子上的红印，看了看她的脸，本能的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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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下站的地方很远，列车行驶的速度也没那么快，每过一站都下去一批人，偌大的车厢只能听见轨道和车轮交错的声音，我知道在别人眼里我们肯定不像情侣，充其量是个第十备胎，说不定都高看自己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某些机会，酒吧的人说她经常过来，偶尔和男的，偶尔自己，自己来的时候就哭，哭完就走，她父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昨天又和另一个男的来了，一些酒客让我和她最好少接触，别染上病。

我不知道怎么言语，心里很慌，陪着她喝着，一句话也没说，我所有钱加起来也只有她喝七八杯，若是为了当初亏欠我觉的谈不上，还是只是觉得她好看，好看的人哭好可怜，我真是个俗人……

她坐在我旁边，了然无趣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晚了，困了，还是她酒劲上来了，她突然靠在了我的肩上，我却没有什么感觉，像个木桩一样就好了，什么也不要做，我想着。

当我回过神才发现对面有一对情侣，女生靠在男生肩上，捧着玫瑰，才想起来今天是七夕，我们看着对方笑了起来，我是苦笑，他是有点尴尬的笑，我看到那个女生笑了，可是他看不见，我们俩像是再照镜子，都不敢侧过头，都不好意思说什么，都怀着一些别的想法……

那天过后我仍是个男孩，继续我的小说梦。

我也知道自己只是她人生的过客而已，谁也不会影响谁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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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和一群殡仪馆得陌生人给自己的父亲洗漱，穿寿，送入火化场，她想不起来还有谁可以通知，只有那个抛弃父亲的母亲，她总说她这么漂亮的人为什么要嫁给他，就不该一时的感动，自怜自艾，和别人说夫妻对他怎么不好怎么家暴这些子虚乌有的事，然后出轨，离婚，父亲把他的房子和钱留给了这个漂亮女人。

她跟父亲学着画画，终于有点成果毕业当老师，虽然有很多学生骚扰，但她也明确的拒绝了，只想平静的过着自己的生活，攒攒钱办一个自己的小画展，可是因为一个学生的情书搞得沸沸扬扬，学生转学后她本来可以继续任教，但是总会有些流言蜚语，于是她离开了学校，却没人再聘用，父亲听说母亲和那个相好的分手了就去探望，之后身体越来越差……

想着这些走马灯一般的回忆，女儿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在公交车遮遮掩掩的到父亲的那个老房子，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浓妆老妪。

两人见面也没有什么话，明明变化很多却一眼认出对方，母亲认为这就是年轻时的自己，女儿认为这个人气息没变。

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母亲折了很多金银纸，金元宝银元宝，量多的吓人，可能是为了弥补对父亲的亏欠吧，毕竟死者为大。而她说起父亲的事时，老妪流了泪，嘴角上扬，喜极而泣。

“终于应验了！耽误了我一辈子！说是要每天折200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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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终于被家人撵出来找工作了，是个电脑技术公司，公司的人让我先做点东西给他们看一下，打开电脑新闻推送说有个女孩把母亲杀了自己在家里上吊，不由得想起那幅画，打了下冷颤，赶紧关了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