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过去我注定要过敏。
我属于过敏体质,过敏原因千奇百怪,有时因为芒果汁沾脸上导致大面积面部红肿蜕皮起疹子;有时杨柳絮吸进肺里引起全身发痒流脓头皮痛;有时沾染了粉尘诱发嘴唇起燎泡伴随间歇性低烧。所以我有些惧怕春天过去,主要惧怕五月的到来,四月一过去,五月份过敏就会来拜访我。
今年是我在绿宝镇的第一年,我将在这里消磨掉三年的时光。说实话我的成绩很差,升学考试于我没有多大意义,鬼知道为什么全家都跟着我来绿宝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不过当我知道他们在市区边缘的高级住宅区买了套带院子的别墅就差不多明白了,大约也是寻找一点心理上的慰藉,就像我能考上一中一样,都说那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但也仅此而已。
我们这级恰巧赶上新高考改革,五一之后会分班。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抵触分班,也许是跟这帮同学感情比较深吧。最后一天我给每个人都写了明信片,也奇怪其实内心毫无波澜。那段时间我读了艾略特的《荒原》,他写“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我想也是如此,每个四月我都战战兢兢地过,总怕用完了四月的额度下一秒就会流脓发烧起疹子。然而我也希望四月可以是最长的一月,长到凝滞一整年,可以把夏天和过敏一起阻隔在季节之外,中间是永远无法逾越的四月鸿沟。这时我了解到自己并不是多么抵触分班,而是抵触“五一之后”,抵触“五一之后”接踵而至的夏天和过敏。而分班只不过与它们挂上了钩,就连带它也一起排斥。这样说来,我和那帮同学也并没有很深的感情。
毕竟四月还是过去了。
分班的唯一感想是爬三楼好累好想回一楼。新班级是个文科班,男生很少,没有传说中的那种“精致的文科男生”。通常我们的最后一节晚自习留给数学,但其实我做题的时间只有五分钟,因为数学作业我是不会做的。我只会盯着空白试卷发很长很长时间的呆,然后我想肯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在发呆,但更多人是毫不费力做完整张试卷。很多男生的数学很厉害,我认识这样一个男生,他成绩很棒,听说开始时他是想选偏文科的组合,后来他说自己字丑还是选了全理。其实他哪一门学科都很优秀,字丑只是个借口,他的字明明很好看。
他写字很用力,时间久了中指会陷下去一点。他的手是很好看的,手指很长手掌也长,我很喜欢那种手。接着我努力回想他的模样,可惜记忆却不很清晰,只记得模模糊糊的蓝边眼镜和有酒窝的很好看的笑。他可能也适合学文,因为他比我们班任何男生都精致。
下课铃及时把我从瞌睡的边缘拽回,然后我无不悲哀地发现明天早上要交的作业被钢笔洇上了深深浅浅的墨迹。
躺床上的时候很久没有睡意,刷微博到十二点,末了刷到一篇文章讲为什么有时会不记得一个人的样子,答案是因为你深爱着这个人。我呸了一声关掉手机,还是纳闷为什么会不记得他的样子,明明从小学到高中一直一个学校。
整个五月居然没有过敏奇迹般过去了。本来我还很担心绿宝干燥的气候会促使我的过敏更加严重,五月过去后我却坚定了在绿宝待三年的决心。绿宝镇只能算是城乡结合部,经纪尚未大开发,小商业之所以发达多亏了我的学校在这里,还顺便拉动了周围的地价,这里的房子在六线小城市居然租到了一年一万四。绿宝也是在不是个好地方,毕竟它只有纵横两条主干道是水泥的。但它车过扬尘三千丈的环境要比河边暖风湿乎乎老窝好像更适合我。
为着六一我买了许多阿尔卑斯的棒棒糖,遇见熟人就送一根。我很热衷于孩子气,身高和智商也都适合。但今年的儿童节多了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收到我的阿尔卑斯之后还给我一捧一捧的糖,很多,但一块阿尔卑斯也没有。他们比我要善于交际,我总是呆呆傻傻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有很多讨厌我的人也送给我糖,我都悉数收下,从不担心是不是变质过期被下毒。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讨喜的角色,没有人会真正接受我,如果有那也是违心的;我也可以装作很讨人喜欢的样子,但那都是假的。
所以我很奇怪再遇见他的时候他居然能很安然地跟我打招呼。
分班之后见到他的次数倒多了起来,于是他的样子也在我的记忆中被逐渐描摹清晰,在想起他时也许就不会影影绰绰,可是想起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其实从那一晚之后我就没怎么想过他。偶尔因为什么事联想到一些和他有关的过往,只觉得遥远的很不真实,而且颜色都黯淡了,像一帧帧老电影的截图。
他的样子大概没怎么变,眼睛和笑容都符合我的记忆,但看着他时全然没有了欢喜,甚至会装作不认识然后擦肩而过。这本来不是我应有的表现才是。我觉得他已经不足以支撑起记忆中的惊艳,也许他算得上好看,我却有种泯然众人的无力感。
马上迎来一个小长假,是高考和中考的学生施舍给我们的。放假第一天上午要上两节课,余下时间整理考场。上完课我去四楼送作业,看到他倚在楼梯拐角的窗户边,很慵懒的站姿,整个人杵下去一节,我很想说他那么站很丑。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走了几步我看见一个女生在摇着他的手撒娇。我将手里的金典举到嘴边用吸管堵住想笑的冲动,狠吸了几口却没有遏制住笑声,它甚至来不及等我下完楼梯就从喉头滑了出来,我想他一定听到了,这笑声大到我自己都觉得惶惑。
教室里很多东西被清空了,三十张桌子整齐排好,班头说过了小长假我们就要去高二那幢楼上课了。
有灰尘在阳光下翩飞,我觉得脸上有点痒。我的高一好像结束了。
不过再也不会过敏了,四月可真是残忍,还是舍不得春天过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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