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与我同龄,是我嫂子的妹妹。她个子比较矮,皮肤白皙,五官端正。
我们两家相距二十多里,没有班车,走路要半天。我们一见如故,十分要好,经常在一起玩。梅十分勤劳,做事又快又好。是典型的小能人。我希望她能长住不走,这样我经常干的刮土豆、打猪草、担水等活儿,就可以了轻松完成。
一九八四年的夏天,我们小学毕业,时年十三岁。那个暑假,我们隔三差五地就在一起玩。
有一次她来了,说开学了去安徽读书。
我问: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
她说:家里经常没吃的,又没有钱上学。那边有饭吃,又给钱读书。
我问:那家是你们什么人啊?
她说:“是哥哥的朋友。"
“离家那么远,人又不熟,怎么能去呢?
“哥哥叫我去,我就去。"
“你妈妈和你爸爸让你去吗?"
她点点头:“爸爸和哥哥送我去。"
“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很舍不得她。
“初中毕业了再回来。"
“你别去的好。人家屋里,为什么要供你读书?"
我隐隐觉得不应该去,但又不是很明白其中的缘故。
她怎么回答的,我忘记了,只记得还是比较高兴的,因为可以去远方,又有吃的。
虽然觉得这事不好,但很快就忘了,以为不过是个玩笑,而且小孩子总是不大想什么的。
2
暑假结束了,我上初中了。我们应该在一个中学读书的,但不见梅的身影。我问嫂子,为什么梅没有来读书?嫂子的眼睛红红的,说去安徽读书了。
我因为功课紧,就没有再说什么,又以为嫂子想念妹妹,所以哭了。
但在我的潜意识里,总是不祥的。我每每想起梅,就会想:如果是我,死也不会去!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嫂子拿着一封信哭得稀里哗啦的。我问怎么了?嫂子把信递给我,让我自己看。
这是梅写给我嫂子的,信里写了她在那家的情况。梅的哥哥和爸爸走后,那家人告诉她,她是被父兄卖到这里来当媳妇的,不可能让她上学。他们把她和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关在一间房子里,要和她睡觉。她不从,就遭到一顿顿毒打。有一天,她被打晕过去,醒来,看到了自己赤裸的身体。她想死,但她的房门紧锁,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白天,他们给她把饭送进去后,就把门锁了。晚上,男人就进去了。这样的日子直到她怀孕了,才放她出来生活。那段时间,她的眼睛差点哭瞎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和爸爸这么狠心将她卖了,将她独自留在那么遥远的地方。
她现在怀孕了,那家人对她看得松了。但只允许她到自家的亲戚家去,不能到外人家去。因为村子里还有一些媳妇也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的。怕她们联合起来传递信息或逃跑。
从他们的谈话知道,有的媳妇试图逃跑,全村的人都去追堵。如果被抓回来,先被毒打一顿,然后把脚后跟筋割断。从此,变成跛子。她亲眼看到一个跛脚的外来媳妇,所以她现在不敢逃跑了。
那家人说,等她生孩子了就让她回娘家来……这封信是她偷偷写好,赶集的时候趁男人不注意的时候寄的。
我看完,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真想有一身高强的武艺去把梅救回来。可那终究是无可奈何,终究只是伤心一场。
我之爱武侠小说就是从那会儿开始,有时甚至想去武当山学艺,希望自己能够仗剑天涯锄强扶弱。
这件事,我郁闷了很长时间。
3
我再见到梅,是我们分别七年以后。那时,我已参加工作。有一天回到家,看到一个女人在我家堂屋里给一个约摸两岁的孩子喂东西吃。她抬头一见我就叫我的乳名,我吓了一跳,然后也叫了她的乳名。我们说起话来,她说大孩子六岁了,小孩子快两岁了。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低着头,脸上有一丝笑,但似乎是挤出来的。
没见信中的男人。很奇怪,我没有问,她也没有说。我甚至没有问她在那家的任何事情,一切都是她说我听。
简单的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她不再看我,我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那刻,鲁迅《故乡》里少爷和闰土之间的隔膜也在我和梅之间弥漫开来。她第二天就走了,我没有留恋的感觉,鼻子却酸了又酸,甚至想要哭。
曾经两个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在分别的岁月里,也曾几度入梦。然而时隔七年,已如隔世。是什么原因,我至今不明白。
4
孩子大些以后,梅把大孩子送回娘家读书,梅出去打工。过了几年,跟那个男人离婚了。又过了几年,她跟一个在外打工的男人结婚,不到两年,又离了。
梅一直在外地给一家人做家政。据说两个早已长大成人的孩子也跟她在一起。
我们自那年相见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如果今日再见我肯定是认不出了,但她儿时的样子至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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