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捻着报纸的一角,曼铃嘴角渐渐流露出一丝苦笑,随后慢慢折成一个整齐的方块,放到了靠窗的橱柜里,夕阳西下,旧上加新已有厚厚一摞。
几经流年,青丝早已化为白发,她辗转多地最终还是回到了青石镇。
曼铃想不到在仅存的些许岁月中,竟还能和朴容新扯上关系,即使只是寥寥几笔带过;即使被嘲笑为无情戏子;即使遭万人唾弃和不屑......
曼铃从来没想过出身卑微的自己,竟然能得到一人的青睐。她出生于风尘,也应当老老实实归于风尘,而不是学着攀高枝做凤凰。
连倾城都说她的卑微是真的卑微。
古风沐沐公众号那天曼铃见倾城蹦蹦跳跳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挑了一花灯。
“从那里买的灯,真好看。”曼铃接过花灯欣赏着。
“明个我们一同前去看花灯会,那里的花灯才是江城一绝呢。”
曼铃微笑着答应了,还是那般温糯糯的声音。
那年的清水江正月十六月正圆,漫天银丝线洒向大地,也落在曼铃如上好绸缎的发丝和柔软干净的披肩上。
借着月色,朦胧间可以看见她的脸色平静的如眼前的清水江。
那是她第一次见朴荣新,明月桥上他被众多妙龄少女簇拥着,着实一番景色。
朴容新跌跌撞撞从人群中出来,却与微红着眼的曼铃撞了一个满怀。
“哎?你没事吧?”朴容新注意分寸,急忙躲开距离,两双黑瞳对视。
“没事。”曼铃眼神躲避了一下,正好没发现朴容新眼中一抹诧异。
“你哭了?”
“无妨。”曼铃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困住手脚,客气的回道。
“你也是来看花灯的?”
“姑娘好生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那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请您自重,先生!”曼铃不满的开口打断了正在毫无顾忌盯着曼铃看的人儿,朴容新只觉得自己是失了礼数,便思虑再三讲了句“是我太鲁莽了,我只是…对小姐感到好奇,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对我这张脸感到熟悉?”
曼铃看见突然靠近的男人,呼吸一滞,急的脸色一红“流氓!流氓!”
曼铃从没见到过如此死缠烂打的男人,正逢倾城找过来,便急忙走了。
朴容新背过手看着落荒而逃的“灰姑娘”眼神一瞬间放空。
“你与我一位童年故人有几分像。”朴容新急迫地讲着。
曼铃耻笑,毫不犹豫的离开。于她看来,又是一个风流少爷搭讪的把戏。只可怜的是,她至今都不知道她如何是他的故人。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朴容新,第一批出国留学回来的青年知识分子,青石镇的骄傲,朴家唯一的儿子。
就那一刻知晓他的身份,她就明白,她与他的生活格格不入,自应当像夏日和冬日一般毫无瓜葛。
贰
她依旧在茶楼唱着小曲,抹着艳俗的脂粉,唱着人世百态,态态凄凉。只因她嗓子好听,形态优雅,便尽管凄凉,也有人心甘情愿坐下来听。
她下了台,有人遣小厮送她一束百合花,小厮偷偷告诉她是一位年轻公子。
她轻轻勾唇,把百合花放在桌前,一双上好丹凤眼毫无波澜,倾身而坐安静的卸妆。就这样日复一日,一直持续了半个月。
曼铃漫不经心的扫向台下,那个坐在靠窗边的男人,一坐也是半个月。
曼铃找到他,告诉他不要破费了,不值顾。而那人却大方的伸出手,与她介绍“这几日唐突了,我叫朴荣新,幸会。”
曼铃呆呆的握住他的手,手中的炙热让她急忙松开。
“你以后不要送我花了,曼铃承受不起,我只是一个小人物,配不上朴少爷的花,更配不上朴少爷的抬爱。”
朴容新皱眉,反而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我送你花是我的事情,而且送的是你,花尚且有价格,你却是无价的,在我眼里你比花更美更好看!”
“你简直,简直是...强词夺理!”
从那日起,他并没有收敛行为,反而越发频繁的出入在曼铃的视野里,每天还是按时送上一束百合花。
朴荣新刚回城,就一再出入茶楼,让不少记者困惑不解,那日盯见了他与曼铃,便立马添油加醋让他们双双登上了报纸。
茶楼因着曼铃的“丑闻”越发门庭若市,而曼铃却不得不经历着冷言冷语。
他找到她,眼角带着疲惫,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十分英俊。
“言语攻击最为厉害,你千万不要太放心上。”
“我如果在意的话,怕早已经千疮百孔了吧,还请朴少爷日后收敛行为,我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做的也不是抬的上门面的活,只怕以后耽误了您的前程,就算您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行吗?”
朴容新也听出了话中责怪的意思 ,眼神一下子黯淡了“铃儿,你错了,我从来都不怕,你比任何人都善良,你比她们名门世家的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外面你们做的生意是艺术活,可吃香了,在外面逢人都会被夸几句的。”他声音高扬如同在向全世界宣告。
“总之对不起,是我让你卷入这场风波的。”朴容新似乎被曼铃出人的平静惊住了。只能化为一句话“我会解决的。” 随后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曼铃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唱戏的戏服,烟波袅袅久难平。
叁
朴荣新前一天还向她真诚的道歉,后一天却看起来落落大方,当着众多记者的面宣布“是我喜欢曼铃,是我胡搅蛮缠。”
那时曼铃甩开他的手,像鼠逃离了现场,躲在小巷子里按耐住自己不听话的心跳。
“怎么了,何时私下里谈情说爱的事情也要被抬到明面上讲着的了,我朴容新就是不听家训,你们这群混蛋尽管写,我不在乎。”
“只不过,谁诋毁我也别怕改天吃官司。”
次日,那报纸的风向都转向了朴荣新,她却揪着报纸的一角,久久不曾离眼。
“阿铃,朴公子是对你动心了。”倾城摇着绣着美人图的扇子,语气兴奋。
“那又如何,他动心的人也许并不只我一个。”
“你个傻瓜,多少人想入他的法眼还入不了,你不如攀上这根高枝,还能早日脱离苦海呢~”
曼铃低着头不讲话,她才不要这么卑微。
他好像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玩世不恭,否则他又怎么会在短短数日就作出轰动全城的文章《救国需革新》,句句直接抨击现实,像一把利剑刺向了社会的暗处。
他是知识青年,而她只是时代可悲的遗留者。
那一天,阵阵敲门声传入曼铃的耳朵,铁环拍打在木门上的声音轻重缓急格外规律。
曼铃打开门,疑惑的看着面前愁容满面的朴容新。
“帮我,铃儿。”
“我现在又饿又惨,你再不救我,我就要暴尸街头了!”朴容新硬把自己东西扔到院里,自己扒着门不出去。
“你有那么多朋友,投靠谁不是投靠,何必纠缠与我呢。”曼铃急的似乎要哭了出来。
“那个,你别哭啊~”朴容新看到曼铃眼里的泪花瞬间不知所措了起来。
“你不懂,你这个大少爷能懂什么!”曼铃把最近受到的非议都暴发在这一次的哭泣中,她以往很坚强,但是这一次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为什么还要受到这些不公平的待遇。
朴容新此时的感觉无味杂陈,他一方面觉得自己伤害了她,一方面又对她受到的伤害头一次感到无能为力。
这个戏弄戏子的大环境,不是他能改变的。最终曼铃还是收留了朴容新,让他借住几日。
肆
那几日风平浪静,朴荣新在家,曼铃依然去唱曲 。
朴荣新说家里容不得他,他便死乞白赖的投靠了曼铃。曼铃无奈的答应了他的条件,让他借住几日。
那几日,曼铃每次走到家门口的小巷内,都能闻到淡淡饭香,不知为何,曼铃突然鼻子一酸,心里却难受自己竟在他的身上渴望一个家。
朴容新打开门前来接她,她不动声色的擦了擦眼角,转过身与他相视一笑。
微风不燥,正扬起她些许碎发和衣裙,如花一般都笑靥温柔了时光,也温柔了朴容新的眼。
就在那一刻,曼铃觉得自己与他还有几分可能。
但是朴荣新的才华与抱负绝不在此,他是第一批留洋学生,势必要肩负起回报国家的重担。曼铃也数几次看到来自于中山军校的邀请函。
他曾欣喜的拿着文章让她看“曼铃,这是我第一篇文章,你觉得我写的可好?”
“好。”曼铃虽看着一脸嬉皮笑脸的他,却也能深深感受到他与自己的不同之处。
他是知识青年,而她只是时代的可悲的遗留者。
她也于那一日也见到了一个姑娘,亲昵的挽着朴容新的手臂,那一刻,曼铃躲在门口迟迟迈不出那只脚。
那个女孩,生长在富贵人家,一身锦绣绸缎,连鞋子也镶着漂亮的苏绣,与朴容新谈论国事丝毫不怯场,与她很是不同。曼铃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暗淡。
朴容新倒是大方的和她介绍“这是我的同学。”
“你好。”那女孩笑的明朗,伸出手与她握手,像以前,他伸出的手。
“你...你好。”曼铃看见女孩眼中透亮的如同精雕细琢的玉,那一刻,却好想躲避起来,因为那目光仿佛在自己心头凌迟,让她一秒钟都难耐。
伍
那个女子后来高傲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告诉她“我是容新的未婚妻,新哥留洋归来前途似锦,而你只是一个唱曲的。”
她给了曼铃一摞钱,作为她离开的盘缠。她看着面前的女孩,嘴角冷笑,原来这世上真有两面人。
她为她感到悲哀,这样的人生恐怕比自己还要难以伪装吧。
回去之后,曼铃让朴荣新马上离开,那是好脾气的曼铃第一次发火,把朴荣新的衣服都扔了出去,锁上了门。
朴荣新固执的站在门前大喊“曼铃,你为什么赶我走?你开开门啊!”
“少爷,外面的风声你是真的不知吗?外面人都传我放荡,蛊惑人心,还未成婚就与一个男子同吃同住,这些,你真不知吗?你还是装作不知呢?你为我考虑了吗?”
“我跟你不是一道人,望少爷珍重。”
曼铃的一番话说得甚是无情,朴荣信顿住。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吗?朴容新呢喃到,手握住拳狠狠的砸在墙上。
“我会来娶你的!”其实朴家从来没有驱赶走朴容新,朴容新只不过是为了多待在她身边。
他是朴家唯一的儿子,而自己却似乱世的浮萍。
朴容新接受了一家军校的提名,当了军官,日子也越发忙碌起来。以前他每次都会送一朵百合在她的门前,如今却忘了。
曼铃被朴家找上了门,朴母告诉她,朴容新要娶曼铃,但是他们绝不会同意曼铃进门的。她们的声音如此的不屑还夹带着厌恶。
曼铃早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是静静的喝着茶,一语未发,但是那日外面的梨花却开的那般清冷决绝。
她其实很清楚,正如报纸刊登的一样,他是青石镇的骄傲,而自己只是青石镇的戏子。
陆
朴容新政绩很优秀,被上司调到济南一段时间,他来跟她告别,同时也许诺回来便会娶她。
曼铃看着他满脸期待和欢喜,欲言又止。这个傻子,为什么我比你看的要透彻的多。
看着他踏上船舶,曼铃第一次流下了泪,心里默念“愿安好无虞。
曼铃用最诀别的方式离开了他,永远离开了他,带着残留的骄傲。
也许曼铃至今都不记得初次见面时朴容新的惊讶,朴容新第一面就记起了她,那个勇敢上前为他讲话的女孩,可这个女孩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变得如此谨慎小心,让他想护她一生平安顺遂。
多年之后曼铃再次跟朴容新见面时,她学会了主动伸出手,讲一句“幸会。”只是她的无名指却带上了戒指。
她料到了朴荣新眼里透露的惊讶和难以置信。
她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天意。天意让她们遇见,可是天意弄人。曼铃含泪摘下戒指,放到怀里,再回头时,他已经走远了。
以后青石街的每一步,步步都不会再有他。
他是朴容新,第一批出国留学回来的青年知识分子,青石镇的骄傲,朴家唯一的儿子。而她只是时代的可悲的遗留者,是乱世的一片浮萍。
曼铃从来没想过出身卑微的自己,竟然能得到一人的青睐。她出生于风尘,也应当老老实实归于风尘,而不是学着攀高枝做凤凰。
她的卑微是真的卑微,像路边低到尘埃里的野草,终究不会开花呢!
古风沐沐作者 :修仙儿,唤作乌雨罩南山,抬头远望不见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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