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楠洗完一盆衣服，拿去阳台上晾好。一抬眼，正对上天空的那弯明月，银亮的月牙挂在深黛色天幕上，似母亲慈祥的眼，爱怜地注视着她，她的心里一时涌起许多酸楚，泪盈于眶。
她拿着盆子回到洗手间，把洗衣服的水倒进墙角的大桶里，这才开始洗漱。
为了图方便，她把头发卖了，卖给那个回收旧手机的中年大姐，刚好理发的钱也省了，一举两得。
她用梳子沾了点水，将翘起来的碎发抚平，飞快地梳好了头发。
“晋楠！晋楠！”婆婆低沉的呼唤突兀地响起，吓得她心里一惊，梳子掉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
“妈？”她走到她床边，轻轻唤了一声。
婆婆睁开眼，“早饭煮好了没？”
“我这就去煮，昨晚还有点剩饭，给您做个烫饭吧？还是煮面条？”
“随便什么都好，只要不把我饿死就行！”婆婆侧过头来，白了她一眼。
她忍不住心中一叹，每次郑浩上夜班的时候，婆婆就会这么刁难她。有时向他诉苦，他总是一脸不耐烦，“你这人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再说了，我妈是那种人吗？你去咱们村里问问，谁不说我妈好？我妈辛辛苦苦一辈子，把我和我姐拉扯大……”
一想到这里，泪水又盈满了眼眶。
她把剩饭从冰箱里拿出来，切了几片肉，又洗了半棵白菜，这才支起锅，先炒肉，再将白菜撕碎了丢进锅里翻炒，最后加入米饭，加一碗水，盖上锅盖，调成小火慢慢煮。
然后又拿出一个汤锅煮面条。
也就十多分钟的功夫，早餐做好了，她将面条和烫饭端进去，一股刺鼻的屎尿味钻进鼻孔，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赶紧将面条和饭菜放到床头柜上，将窗户拉开来，“妈，你怎么也不叫我？我好扶你去厕所啊！”
元宵节那天，婆婆出院的时候，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回去要多锻炼，多走动。她倒好，一回到家就整日躺着，有拐杖也不用。这一晃又到年底了，郑浩急不过，耐着性子劝了好几回，“那你送我回乡下老家吧，请个佣人伺候我，要是又在厕所里摔一跤，我这条老命不是没了吗？”
郑浩在家的时候，她还会喊他们扶着上厕所，可是郑浩不在家的时候……
她打来一盆热水给她擦洗干净，又找来衣服给她换上，再把床单和紧挨着床单的棉絮抽出来，换上干净的。
这一番折腾，早餐都凉了。她赶紧端到厨房去重新加热。
“妈妈！”她一回头，元宝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
“元宝，你起床了？赶紧把袄子穿上。”
“妈妈，我要拉尿！”
“赶紧去！”
“厕所里怎么这么臭啊？奶奶又拉粑粑了？真恶心！”元宝捏着鼻子从厕所里又跑过来。
她想起阳台上还有个空花盆，“你拉到阳台上那个花盆里吧，没有养花的那个。”
……
她将早饭热好端进去，婆婆看了一眼，说要吃面条，她将她扶起来，帮她穿上外套，在她后背上塞了一床被子，这才将面条递给她。
“哎哟！你要烫死我啊？！”婆婆埋怨道。
她赶紧接过面条，去厨房找了块抹布垫在碗底，再端过去。
元宝凑过来，“妈妈，我也要吃面条！”
“元宝乖，你先去把衣服穿好，我去给你煮。”她牵着元宝回到卧室，在床头找到他昨晚脱下的衣服，让他自己穿上，赶紧去煮面条。
想了想，也给孩子加个荷包蛋吧，煮好端上餐桌，元宝一脸兴奋，“耶！我的面条也有鸡蛋！”
他拿筷子在碗里拌了拌，“妈妈，你过来！”
“怎么了？”
“妈妈，你也吃一口鸡蛋吧，我分你一点儿，就一口哦！”他仰起头来冲她笑，挑起鸡蛋喂她。
她象征性地凑过去咬了一小口，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谢谢你哦，赶紧吃，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几年，她好不容易存了五万块钱，婆婆这一摔，用去了多半，再想存点钱，谈何容易？她在零食店上班的那点儿工资，也就够一家人吃喝拉撒。郑浩每月有四五千块，除去五险，除去他每天的两包烟钱，再除去水电费和房租什么的，能交到她手上的还不到三千。有时请同事吃饭，或是人情往来随分子，他还要问她拿钱。
“像你们家郑浩这样的男人，已经很好了。你看现在哪个男人不嫖不赌、不打牌？还有那些打老婆的，别看那些在外面人模人样的，回到家连畜牲都不如……”同事雯姐的一番话，把她刚要说出口的抱怨又赌了回去。
她将床单抖开来，用花洒冲掉那些污秽物，把厕所冲洗干净，蹲下来洗床单和衣服。她有些急了，生怕洗不完又要等下午下班了回来洗，那要等到明天才能干，到时候没有换洗的就麻烦了。
床单还是有的，她结婚时买的床单，还有一床没有舍得拿出来用。床单上那些合欢花实在是太漂亮了，她留着那条床单，像是留着一个轻纱似的梦。
“楠楠，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以后，我要买一套大房子，到时候，咱们再生个大胖小子……”
如今，元宝都五岁了，他们还在租房子住，连台洗衣机都没舍得买。“不就是搓两把吗？你不想洗就放那儿吧，我回来洗就是了！”
元宝有一次发烧，一烧就烧了好几天，衣服放那儿一个星期他也没洗。“我上班不是累吗？哪有你那么清闲，天天只在家里带带孩子……”
“妈妈，我吃饱了！”元宝在门外喊她，她赶紧把床单拧干了打开门，“妈妈，我今天可以迟点上幼儿园吗？”
“怎么了？”
“每次都是我第一个去幼儿园，一个人都没有，我好怕！”
“怕什么？不是有保安爷爷陪着你吗？”
“爷爷老是喜欢摸我的脸，还把手伸到我衣服里，我不喜欢……”
她吃了一惊，想到那个老人满是皱纹的笑脸，愕然，气愤，又难过。
她看看墙上的时钟，六点半了，她要赶在七点之前到达上班的地方，时间来不及了！
“那你等爸爸回来送你好吗？”
“哼！我不要爸爸送！我不喜欢爸爸！”元宝撅起嘴，靠着墙站着，低下头去。
她蹲下来，拿手在衣服上来回擦了擦，把他搂进怀里，“那你今天先和妈妈去上班的地方，等妈妈不忙的时候再送你去幼儿园好不好？”
“好！”他高兴地抱着她又蹦又跳。
“妈，我去上班了。等郑浩回来，你让他晾一下衣服。饭在锅里，热一热就可以吃了。”她的目光掠过床头柜上的碗筷，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吃早饭呢，碗筷也没来得及收拾……
婆婆用鼻子哼了哼，算是回应，扭过身去，背朝着门口睡着。
她赶紧带着元宝下楼，骑上摩托车，赶到上班的地方，雯姐已经来了。
“早上好！哎呀元宝也来了！”雯姐走出来一把抱起元宝，“元宝想不想阿姨呀？”
“想！”
“用什么想的？”
“用肚子想的！”
她俩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又想吃巧克力了吧？今天阿姨让你吃个够！”
她停好车，看着雯姐抱着元宝走进店里，泪水又盈满眼眶。她回过头去，看了一下停车的位置，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月牙淡成一条痕，淡淡地嵌在淡蓝色的天幕上，像是她无处倾诉的伤痛，隐没在每个清晨到来的时刻，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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