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萍

作者: 集远 | 来源:发表于2020-03-17 19:58 被阅读0次

远处的山脚下的草地已经绿了,山头的白雪却依稀可见。岷江像一条远古时代的蛇,蜿蜒着从山脚下流向有人烟的村庄。村子里的村民已经穿起了单衣,老人们的衣服都掉了色。孩子们的衣服打着补丁。人们常常聚在一起烤火,火堆旁的猫睡着的时候毛就烤秃了。

阿萍的梦里时常有这样的景象。我问过她是不是想去这样的地方。

她说:“不是的,这就是我的家乡。”

我是没法接下句,因为曾经的岁月深藏了她许多秘密。我问起她许多事情,包括她的家,她的过往,她都友好而自然的就告诉了我。直到有天,我们在看一部电视剧的时候,剧中的老人即将撒手人寰,在病床上木然的等待着死神的安排。她看到这里流下了泪,在屏幕蓝光的照映下,泪水格外的闪亮。她默默的擦去一遍又一遍,泪水还是大滴大滴的孤单的流了下来。但她抬着头想让泪水回流,一只手挡住了我的眼睛。生怕别人看到她哭泣的样子,我没有打算看她哭泣,于是只递上纸巾以示安慰。

“他要是还在该多好。”阿萍叹了一口气后又说:“我爸在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怕。”

时间回到阿萍父亲离开的一个月前,她特意辞了工每日陪在父亲的床边。就像冬夜里的旅人小心翼翼的护着身前微弱的火苗。父亲的眼睛时常闭着,苍白的脸上不带忧愁。阿萍平静而忧伤的望着父亲。此刻,她除了陪伴,只剩下一点点将要燃尽的希望。

她说,有一次,父亲突然说要回家,一把扯下了身上的针头,脸上显得急切又焦灼。抱着他,他就像一个大的纸箱子般重,我轻轻的就控制住了他。让医生又将针重新打上。我问她父亲得的什么病。她说是癌症。

阿萍在开心或者悲伤时常常说起关于她父亲的事,那些时候我从来不问她什么。因为我能感觉到她的怅然若失。于是每当她提起她父亲的时候,我就认真听并且记住,随着她的悲喜而悲喜。

阿萍跟我说起自己出生的时候,二婚的父亲已经四十多岁。为此,他的父亲还上交了超生的处罚金。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件事是阿萍告诉我的,那时候我们还不熟悉,突然对她肃然起敬,觉得她的身价比我高多了。一生下来就有了几千块的身价。

生活总是会选择在一个人最困难的时候为难一个人。

阿萍的父母随后又分开了,为难的人就是阿萍。阿萍跟着妈妈便离开了父亲的身旁。那时候阿萍还小,还在母亲身后的背篓里睡得正香。

我问她:“那你怎么又跟父亲了?”

她说:“因为,我的母亲养不活我。她把我送到父亲身旁的时候,我都蔫儿了。”但是她突然笑了,接着又说:“送回来后,我爸时常把我放在称上,称一称。看看我有没有长胖。就是那种带秤砣的称。我要是长胖了,他好开心的。”说完话,她特别开心的傻笑。

我问她:“那你哺乳怎么办?”

“羊奶粉嘛,父亲托人带的。”

我不能够确定她说的是不是对的,但是她一生起气来,就像一只发怒的羊。就是那样,用头顶你,顶的你哈哈大笑。

父亲就像她心里无穷无尽的泉水,时不时便涌了出来。所以,我听到并不是长长的故事,而是一个个生活片段。需要把这些生活的片段串起来。才懂得什么是爱。如果要我转述,也只能理理顺,一点点的讲清了。

有一次看到一本书,书上写了一种叫“洋辣子”的虫子,我问阿萍有没有见过这种虫子。阿萍立刻说起儿时的痛苦——她曾经被“洋辣子”蜇过。原来,这是一种毛毛虫。

年幼的她还在地上刨土,刨着刨着,树上一只“洋辣子”就掉到地上,那斑斓的颜色,自然让人有去触摸的欲望,但刚一碰到,手就火辣辣的疼,渐渐地手就像着了火一样,而且还会变痒。阿萍说当时她哭的整条街的狗都不敢叫了,直到哭着找到了父亲,父亲说:“莫慌,抹点药。”赶紧帮阿萍将手一点点洗净,加上父亲本就是医生,阿萍觉得手只是用水洗了洗,就不怎么疼了。她的父亲用药膏一点点的涂在咬伤的地方,慢慢的擦均匀。父亲本身说话就不多,面对女儿受了伤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问阿萍,这虫子到底长啥样儿?

阿萍笑着说,就长你这样。

我笑了笑说,你有个好父亲。

说起父亲,终究是她心中最鲜活的记忆了。她常常说起父亲和自己的同学打篮球,同学们笑她父亲眼睛腿的绑绳。这时候她会笑笑,常常给我看手机里有关父亲的照片。记得有一副照片,她与父亲走在街上,父亲背着手,后背背满了阳光。可能是角度的问题,阿萍那么矮小,附近很高大,她微微倾斜向父亲那一边。好像要说些什么。

我很喜欢吃她做的面,做饭的时候,阿萍告诉我,做菜是看着父亲做饭时学的。我想象不出那样的场面,当把面吃到嘴里,味道层次分明。甚至吃得出放了什么,但味道又配合的很好。我还想再吃一碗的时候,面已经吃光了。到此,我相信这样的手艺是很不错的。

平时我与阿萍有时会去其他城市看看,每看到风景迷人的地方。我总觉得自己和她来真的很开心。她总能联想到自己曾经带着父亲去过哪里哪里。甚至记得发生了些什么,我曾经记得她说过和父亲第一次摸大象。父亲拍了一下笑着说,这就像摸着墙一样的。转而又说:“他那时候才刚刚病,还能到处走一走。”

我知道她父亲得的是癌症,这种病是慢慢将人逼上了生命的悬崖。

我说:“那你记得,父亲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阿萍说:“好像是不喝了。”

可能阿萍没有感觉,我却感觉这句话像是推掉了命运之神敬的最后一杯酒:“不喝了,我喝的有些醉了。”

人生都是无常的,我常常这么劝她。

  她却说:“我爸要是在就好了。他在了,我什么都不怕。”

因为父亲,阿萍不怕失败,她的父亲支持她的一切。少年时候,阿萍最不爱读书。想去读职高,父亲应允了。读了一半,又和朋友去学美体,回到家累的摊在床上。父亲看到了说:“累就不要去了嘛。”

阿萍坐了起来说:“我要去。”

他是心疼阿萍的,但也只能劝劝,便也说不出什么。她的人生,父亲只是陪她走,从里没有遮挡过一片阳光。

最后,是阿萍自己放弃了学美体的念头。乖乖的去读书,父亲依旧支持她的决定。也没有说半个不字。

她再三说起自己很后悔:“没有带父亲去上海一家专门治疗肿瘤的医院,就让父亲这么走了。”

我庆幸她没有这样做,因为上海医院里的黄牛拖死病人的不在少数。

她也恨自己没钱给父亲看病,或许去卖来钱快一些。

我说:“如果因为这样,我也不嫌弃你。”

她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我们时常以自己的回忆开始一次聊天,回忆里那些故人的音容笑貌从来没有忘记过。春风又吹绿了他们头上的草,山坡偶尔有鸟儿飞过,他们一定知道儿女们还在回忆关于他们的故事。

突然想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这是人世间最无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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