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那天,我第一次感到了空虚。看姐妹都哭得稀里哗啦,我的心才隐隐作痛。说不清是对他还是对姐妹。我没有任何表情,在别人眼里,这更可怕。
“想哭你就哭吧”二叔说。
我苦笑一下离开了人群,我怕我的眼泪让姐妹识破。因为这些年,我对这个名不符实的父亲只有恨。
我和姐姐只差一年,为了能让我们有个照应,姐姐晚上了一年学。因为父亲很少在家,大部分家务都靠母亲一个人承担。
记得一次放学回来,母亲猫着腰在菜园子背地,而父亲穿着笔直的裤子,白色衬衫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母亲脖子上挂一条毛巾,时而擦汗,时而又抚一下后腰。我虽然只有十多岁,但心疼母亲的本能,让我放下书包,奔向母亲手中的镐头。
“别混闹,写作业去”母亲轻声说。
“让我试试,我长大了”
“好,儿子长大了,试试吧!”母亲边说边把镐头递给我。
镐头真的很重,我高估自己了,欲像母亲一样勾一些土放在垄上,但是徒劳。镐头根本进不到土里去,更谈不上再弄一些土上来。我抬头,欲寻求父亲的帮助,而父亲却不见了身影。
“给我吧,你还小,长大就好了!”
那时的我,对父亲只有憎恶。看姐妹吃着他买回来的零食,我会噼里啪啦扔一地,然后挨父亲几脚,那我也不哭,只能增加我对他的恨。
姐姐比我学习好,加上她身体弱,父亲的爱似乎都给了姐姐,而姐姐自然也会把好吃的、好玩儿分给我,而我却稀罕不起来她的拉力球和娃娃。因为这分明都是女孩子的玩具。
小学毕业那年,姐姐平均九十多分。而我勉强及格,要不是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我恐怕就留在小学了。
我看见了母亲的眼泪,再一会儿,哭出了声音。这不是我眼中的母亲,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那么多活,都没把她累垮。母亲的眼泪是为了我,是我成绩太差。
“你姐妹长大都要嫁人,而你要娶个媳妇回来,学习不好,没有本事,可咋办?”母亲的哭声更大了。整的我心也一揪一揪的。
“我学,我给你学!”
从那天起,我好像变了个人,认真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不会的还有姐姐的辅导,还有老师的帮助。第一学年考试就考了个班级第二名。得了个奖状回家,期待已久看看母亲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时家离学校不是很近,我都是自行车带着姐姐,恨不得马上到家。我蹬得很快,再加上夏日的炎热,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
“你骑这么快干嘛?我下来走一会儿吧!”姐姐用手抹着我脸上的汗,心疼我说。
“你就坐着吧,我是男子汉!”我小回头,跟姐姐说,心里暗乐,回家你就知道了。我想把惊喜第一个告诉母亲!
到家后,姐姐跳下了车“我先进屋!”我很怕姐姐抢了我的风头。
那一刻,我惊呆了,父亲正骑在母亲身上,左右手“啪啪”打在母亲的脸上、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我。我心口一阵堵,上去一把把他推了下去,趴在母亲身上。摸着母亲火辣辣的脸。随之,我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你给我滚”姐姐闻声进了屋,吓得哇哇大哭,不敢上前。
“霞,不哭,没事了。”他唯一的人性就是还心疼姐姐,姐姐的眼泪比我的怒目管用。我暗暗下决心,等我长大的,一定替母亲报仇。我的第一次获奖,在黑暗中被撕得粉碎。我的大学梦却更加清晰。
他依旧时回时走,家里的物件也比别人家多。我不知道他在外边具体干什么,但身边人还挺羡慕我家的大彩电和和大夏天进屋就能吃到冰凉的雪糕。虽然房屋塌趴着,下雨天屋里就会进水,屋地溜个土槽,那是母亲挖的。这个时候看不见父亲的身影,看不见母亲的眼泪,只听见母亲夜里一声声咳嗽,惊醒了我。
“去医院看看吧!咋这么咳呢?”
“你睡吧,快考试了,就是着凉了!”
灯光下,母亲鬓角的银丝越发刺眼。母亲很少有表情,不哭不笑的,任劳任怨的,无怨无悔的。
其实,父亲长的很帅,是那种谁都愿意多看几眼的男人。而我从面部上丝毫没遗传他的基因,我和他好像天生的冤家,却偏偏生活在一个家庭里。屯里人都说父亲在外面还有一个家,我不愿意相信,也不去探究。但我觉得是真的,他身上总是有股女人的香水味。只有我们音乐老师身上有这股味。对于女人来说是修饰的成分,对于男人来说,我觉得恶心。
高二那年,我无所谓地走在路上,一个背影极其像他的人,却神似的一股他身上的味道,手搭在一个女人的肩膀上。路灯虽然很亮,但他们总是在暗处,使我看不清他的脸。没有理由,本能促使我跟着他们。直到公园一隐蔽出,他凑过我最讨厌的嘴脸……那女人确实年轻漂亮,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
还容我说嘛?我也是个男子汉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拳头已经打了过去。他摔倒了,而我拽起他的脖领“你看看我是谁?”话一出口,一电炮又下去了。无数个罪恶的场面都浮现在我眼前,那女人嗷嗷直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警察也赶来了。
我被带到了警察局,估计是他替我求情,警察什么都没问我,就把我放了。看一眼他嘴角的血,我无法原谅他对母亲的伤害。
不知道母亲为啥选择默默忍受,为啥不离婚,寻找自己的幸福。一张脸,让母亲付出一生的代价。
我顺利考上了大学,姐姐初中毕业那年就认识了我现在的姐夫,早早就把自己嫁了。虽然母亲一万个不愿意,可姐姐还是嫁了。她在这个家看不到希望,就把赌注压在了我身上。
“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我和妹总会把你供出学校的。”姐姐像个大家长一样,嘱咐着我。
临走时,母亲还是不住地咳嗽。我感觉母亲是病了,心痛得几乎流泪,但必须咽下。就这样我们互相欺骗着,微笑着挥手告别!懂事的妹妹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小哥,你真棒!”她长得跟父亲一样,但天真的脸上渗透的都是可爱。
我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一边是为我早嫁的姐姐,一边是要出去打工的妹妹,一边是母亲憔悴的脸庞。我一个大男人竟然要靠三个我至亲的女人。父亲,这熟悉又陌生的人,该让我如何不恨你?
我不善言谈,在学校属于孤僻的人。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我没有条件去交更多的朋友。但恰好能静下心来学习。我学的是医疗器械修理专业,有无限需要我学习的知识,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这里,直到她坐到了我身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回宿舍?”
她是我们班学生会主席,人长得漂亮,又有组织工作能力。是很多男生心仪的对象,我虽然也偷偷瞄过她几眼,但悄悄隐退了。看人家的衣着打扮,就是富家子弟,再看自己的寒酸。只能是歌中唱的那样“我要去远方寻找未来,假如有一天我荣归故里,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
我们之间注定不会有故事,我把带有香味的纸条撕得粉碎,如同撕掉我的第一张奖状。
我的学校相对离家远,只有寒暑假能回家。而母亲总是不让我回家,让我勤工俭学,利用假期赚钱。我不敢不听,母亲的话对于我来说就是圣旨。盼了一年又一年,最后接到姐姐电话的时候,母亲已病重了,让我速回。
我的头“嗡”的一下,恨不得马上飞回家。当时没有高铁,飞机票又太贵。我挂断电话那一转身,她就在一起身后“你,你怎么在这里?”
“别忘了,是我通知你的”
“那我先走了!”
“哎,你等等,看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没事”我边说边走,而她却紧跟着,害得很多人指指点点。着急加紧张,我觉得自己脸一定通红,总之热得冒汗。跑着出了校门,再急也得乘火车,一天一宿的路程,只盼母亲安然无恙。老人常说,要走的人总会等她至亲的人,此时我非常相信这句话。
脑海里尽是母亲卧床的身影和一声声的咳嗽,望着窗外倒去的树影,心总还是在嗓子眼这堵着,都怕一张嘴,就掉出来。想想这四年来,我怎么就那么傻呢,怎么就不回家呢?我真不是个男人,自己在外面享福,家人都怎么样了?外甥女是不是像姐姐一样漂亮?妹妹也到谈男朋友的年龄了,每月雷打不动的五百块钱,她还那么小,是怎么赚的呢?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回旋,早一天回来有多好!我恨自己了,如果母亲走了,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想着想着,泪水流了出来,我真的怕极了……
凌晨两点我下了火车,打辆出租车,直奔家去。我支棱耳朵听,又怕听,怕听到某种不祥的声音。家里亮着灯,背靠着父亲的背,我首先和父亲四目相对,却见他头顶上也少了头发,略臃肿的脸也没了昔日的英俊,反而多了些慈祥。我故意躲过直奔炕里“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没事儿,就是想你了”说着又是一阵咳嗽憋得脸确青,我心疼,又不知如何是好。父亲扭过脸把母亲揽在怀里,轻抚着前胸。母亲微笑着,是那样的满足。待母亲稍好些,姐姐递过一碗糖水,母亲抬头看父亲“给我喝点儿”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一天好过一天,能吃些东西了,能自己坐着了,眼睛也有神了。姐姐说,母亲就是想儿子想的,这回别走了。
“那可不行,我这都好了,赶紧回去吧,涉及到大学毕业分配工作的紧要关头,我可不能拉你后腿”母亲说话有劲了,还像下“圣旨”一样,把我赶回了学校。我需要一份工作,一份让母亲骄傲的工作。
没想到,我走后一个月母亲就去世了。母亲再三嘱咐姐姐不让我知道,而我也傻傻地认为母亲好了!
我的工作本来可以安排回老家的,而我却选择了去云南。我想一个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或许我在逃避吧,把父亲扔给了姐妹,因为他也老了,毕竟要人照顾吧!毕竟我骨子里还留着他的血,慢慢长夜,时间也许能改变人,我似乎不那么恨他了,每月以姐姐的名义给他几百块钱。反正我一个人也花不多少钱,三十几岁的我还是单身。是我还暗恋着那个曾经她还是父母亲婚姻给我的影响,对家庭我始终没有什么感觉,自己一个人满自在的。
后来由于工作需要,我被调了回来。姐妹分期付款买了楼,已经付了首付,就等我还贷款了。姐说,这是给老王家留的后,给我结婚用的。都说长姐如母,姐姐做到了,妹妹也做到了。父亲在外面和一个女人过呢,偶尔骚扰一下姐姐,妹妹不理他,总说,母亲是被他气死的。只有姐姐一如既往地对他,其实也夹带着我和妹妹的感情。
父亲也打一份工,为了他的女人,还充当着男子汉。直到病倒在医院,那人没了踪影,才找姐姐。
父亲说,他没当好这个爹,也不赘着我们,活几天就行……看着父亲沉睡的脸庞,即使没了呼吸也不吓人,没了感觉,反而有一份爱油然而生,空落落的。父母在有可去,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还有什么可恨的呢?抹一把泪水,送父亲一程,此生缘已尽,待重结,来生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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