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望 • 上

作者: 蜗牛很牛 | 来源:发表于2020-07-22 22:22 被阅读0次

    --- 1 ---

    “出事了,大正在山岗上晒死了……”

    “唉,今天大暑,那傻大是真傻,也不知道躲进树阴……”

    “那娃小时候挺机灵的想不到……”

    骄阳西斜,太阳被自己灼烧到疼痛难忍悄悄隐入云翳,没被晒死的蝈蝈终于闭了口,咽着涎液在草丛小声呻吟。此刻村子八十户人家口口相传,半小时不到,街头挤满了人。

    “你们胡说,都滚开,我哥才不傻,他是让孤独害死的。”我途径大街时,怒不可遏地吼向七嘴八舌的村民。溢满眸子的泪水终于滑到脸颊,用袖子揩着泪,哽咽着向家跑去。

    “这小正今天怎么也说胡话……”

    推开木篱门,一具焦黑的躯体佝偻着蜷曲在泥土院中的门板上,黑黝黝的干柴骨上墨红的皮肤肉眼可辨的速度变黑,我扑过去拍打着哥哥,身上还热乎乎的粘着和我皮肤上相同的汗腻。我呼喊着:“哥,哥——”啜泣着瘫坐在哥哥的身边。哥哥一定是听到我的声音,身体做出了反应,肤色慢慢恢复成麦麸色。哭着哭着,手里抓着的哥哥的胳膊却凉了下来,最后连腥腻的汗味也一丝不剩地散失在薄暮的余晖中。空气如燃烧着的大蜡烛在哥哥身上涂满了白拉拉的蜡脂,直到哥哥嘴唇也涂满了蜡,永远地不会再吐出任何字。

    “小正,你哥已然这样了,天色不早了,你擦擦泪,去找跑丢的那只最小的黑羊儿吧……”

    “不,是你害死了哥哥,是你,你为什么让哥哥放羊……”

    “放屁,是你哥哥执意要去放羊!”

    爸爸用那双肌肉异常发达的胳膊把我拎了起来,我愤怒地手脚并用踢打着他。他钳口一样有力的大手掌死死地钳住我肩胛骨,我看到他牛蛋大的眼窝里噙着红色的泪,我看到牤牛眼角被牛虻叮咬的眼睛的深沉,眼角淌血的牛就是此刻的父亲。直到他虎口开始发抖我才冷静下来。我平视着他狭长的肋条下扁平的如蝎子的腹一起一伏地吞咽着沉痛,一阵哑然。邻舍的大人帮凉下来的哥哥擦擦了脸放平身体,哥哥左脸上粼粼刀疤泛着白色,我看了一眼哥哥湿润的睫毛,走出了院子。

    穿过炊烟升起的村屋夹逼而成的坑洼村路,走向北山野草葱茏的山丘。踩在哥哥赶着羊途径的这条走不烂的路,我走进了往日我和哥哥走过的岁月回忆中。



    --- 2 ---

    打我记事以来我从来没见过妈妈,只在朦胧回忆里记得有奶奶那样一位老人时常喂我饭,时间久了我就住在了奶奶家。那时候爸爸就在已经在养羊,闲余时间经营土地。那时哥哥就在学校寄宿了,趁哥哥放学或节假日收耕庄稼。起初我和奶奶经常送饭到家里,也帮没人的家收拾家务洗涮衣服,另外奶奶也会把给哥哥和爸爸做的衣服和鞋子交给爸爸。那时候爸爸除了整天旱烟不离嘴外,除了喝酒几乎不开口。哥哥也仿佛忘了自己有嘴巴这回事,话少得如奶奶口里为数不多的牙齿。

    看着家里几件土木家具我总觉得有股湿柴笼不着火的气氛。在家里看到他们我滔滔不绝的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

    有一次周末奶奶家做豆腐,我喊哥哥陪我去奶奶家端吃的,哥哥端着一小盆豆腐脑在前走着,我拿着几块干粮跟在后面。哥哥刚要进门,“哐”的一声,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滚烫的豆腐脑溅到我手上。我紧随着哥哥的闷哼叫了一声,哥哥从高高的木门槛上跌进屋里,着地的豆腐脑突突地跳动着,变成一摊红色,哥哥的脸没在豆腐脑里,血正从锅台上撞落的菜刀划开的口子里淌。

    “都死了算了,跟你那个娘一样,还指望你长出息,唷~”

    不谙世事的我,没命地哭。

    “别哭了,找你奶奶去!”

    我吓得往奶奶家跑,背后依稀传来“这就是顶门立户的老大,还能指望什么……”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独自和爸爸碰面,甚至远远见到爸爸我就逃开,怕想起突突跳动的红色豆浆。

    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的一切在周而复始的循环往复中一成不变地进行着。

    在初夏傍晚我追一只萤火虫到街上,无意听到大人们谈论我爸爸,我偷偷猫在胡同转角听到:爸爸多年前杀死了哥哥的妈妈,进过监狱。我跑回去忍不住问奶奶,我爸是不是杀人犯?我和哥哥不是一个妈妈吗?我妈去哪了?

    奶奶诧异地看着我,用满是草灰味的衣襟抹干眼泪,抱住我说:“毕竟是你爹,他难。你们都是好孩子。”说完,奶奶又用衣襟抹眼泪,为了不让奶奶难过,此后我再也没敢问过这个问题,可偶尔想起,心里依然期待着答案。

    开始哥哥在节假日也时常到奶奶家来和我一起吃饭,尽管我们不陌生,可他还是不太说话,经常用戚戚的眼神打量周身的一切,看东西如同眼膜蒙上了一层灰膜,问到不可回避的问题时,也只用勉强的笑代替开口。尽管他各个地方都如泥土地一般平平无奇,包括长相,可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然而随着哥哥上县城读高中,由平静日子铺设的静谧湖面终于起了波澜。

    我清楚记得那是一个星期三的中午,我正在新鲜的稻草堆里搭窝,就看到一辆银色小轿车停在了大路上。村上除了公家车很少有轿车出没,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旋即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紧接着我发现哥哥也跟着下了车。哥哥那件深灰色的绒布褂子肩膀处开了线,露出了肉。他尽管低着头我还是看到了他额头上的血痂。中年男人看起来挺斯文,听不清他跟哥哥说了什么,哥哥带路往家的方向走来。

    我那时刚满六岁,可也看出哪里不对劲。心知爸爸这个时间点早在山脚下的临时圈羊场圈好了羊,回来吃饭。哥哥带着男人刚推开木篱门,我撒腿跑去后街去喊奶奶了。

    我和奶奶还没走到院里,就听到爸爸虎啸山林般的怒吼。

    “起早贪黑为了狗么,你娘的屁出息没有,还会打架了……”

    我和奶奶刚进院子,就看到爸爸从玉米架上抽出一根拇指粗细的荆条,照着哥哥劈头盖脸抽了上去。

    斯文的中年男人,柔声细语地在一旁试图阻止怒不可支的爸爸。哥哥任由荆条落在身上一声不吭,荆条带来的阵痛仿佛秋日里刮来不痛不痒的风。直到奶奶张开双臂挡在哥哥面前,爸爸才收手。

    奶奶红着眼眶问清了事情原委,了解到这位斯文男人是哥哥所在高中的教导处主任。爸爸和老师在说话的当口儿,院里来了好多左邻右舍,跟今天哥哥死了一样,挤满了院子。奶奶这时把哥哥拉出了院子,我也跟着一起回到了奶奶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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