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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我回去的比以往都要早一些,说不出原因,感觉哪里想通了。当我赶羊回家,发现卧榻养伤的爸爸正倚在锅台上佝偻着身子为我做饭。之所以是为我做饭,是我看到了爸爸做的是我爱吃的饸饹面。我赶紧扶爸爸起身,看到爸爸手里还拿着两颗鸡蛋。
“爸,今天什么日子?你注意腿脚。”
“今天是你的生日那。”
我别过脸去,装作去看羊。
那一晚,爸爸烧火,我做饭。热气腾腾的饭端上来时,他没吃的意思,“过了这个生日,你就去上学!”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爸,你的腿,还有羊怎么……"
"听话!"
这个面让我吃了个泪流满面。
第二天爸爸找人联系了镇上的贩羊人,再次将羊卖去一半。下午又用卖羊的钱买来一车的草料,在卖草料人的帮助下,悉数堆放在院里,高高一垛。傍晚时分,找了村长,为我开具了因故辍学、现欲要重新上学的文书证明。
我做梦一样,伸手接过爸爸递过来的崭新票子,他看起来比我还激动,头微微颤动着。我嘴角一撇,这次怎么也憋不住,哭了出来,呜咽着喊了声“爸!”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我们一起翻出哥哥那时候读过的课本,洗净他那时候用的书包。晾干后,把所需课本装了进去。我提前一晚蒸了锅干粮。天刚蒙蒙亮我去了镇上的学校。
到学校时,阳光已照满大地,我头上也沁出了汗。传达室大叔把我引到了初一年级班主任办公室。
虽说是班主任,可他看上去很年轻,精瘦的身材配一身洁净的衬衣西裤,我猜想是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我讷讷地说着自己的情况,递交了村长开具的证明文书。他看过我的证明材料后,问了我具体辍学时间,又问了我现在家里情况,我都一一如实回答。后面他问,你们村子离学校足有七里山路吧,还没有带行李,不准备住宿?
我紧张地点了点头,拇指指甲不知什么时候掐进了肉里。
“你真准备好继续上学了吗?”他想再次确认似的复问,“每天走十四里路!”他补充道。
“我放羊时,每天要走很多很多的路,我可以。”我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感觉到他在看我,我为了做个有礼貌的学生,还是逼迫自己抬起了头,我听到外面树梢上早起的鸟儿在叫。当听到,学校这边由他出面去和校长说,现在我可以去班里时。我的眼皮有点发烫,真想跪下来磕个头,不只为了眼前的老师,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缘由。他过来帮我把背上的褪了色的书包摆正,拍了拍我的肩膀,跟着他走向教室。
那天晚上放学回家,我迫不及待往家赶,路上差点崴伤脚。只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爸爸。
辍学前我以课本为伴,学习扎实。自这次上学,我把上下学路上的时间都用在了背书上,甚至在梦里都在思考习题。这样一边帮行动不便的爸爸喂羊除粪,一边走读上学,到第一学期结束时我的各科成绩赶了上来。
而爸爸并未落后于我,居然可以跛着脚走东走向,干简单农活。到一学年结束时我考进了学校前五名,爸爸这时也足能够去山里放羊,还重新捡起荒芜的土地,一早一晚去耕种。家虽然只有父子俩,可也真如邻居所说,老吴家有点人家儿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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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依然平静如水,两个男人的生活似乎天然就是安静的,泛不起什么好看的浪花,可我和爸爸却卯足了劲,仿佛在与什么较量似的。我在一定程度上完全能理解爸爸,而我想给爸爸一个安慰的同时自己也想证明着什么,心底如长了泉眼,我们看起来忙活的不一样,其实说到底却也一样。
没什么事情发生,对于我和爸爸也不失为是件好事情,我渐渐喜欢上这种日子,踏实得如同未翻耕的土地。三年弹指一挥,爸爸将脱粒完成的小麦装入大号粮仓的季节,我成功考入了县城高中,我把通知书拿回来那一刻,爸爸接过来看了又看,末了轻轻拍着通知书,说,“放好,放好,千万别丢了,咱们还得接着上。”
中考长假我在家无聊时,经常去山上找放羊的爸爸。他还是话不多,脸却不再如以前那样一直板着了。为了使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变得亲密,我得空就进一步靠近他,怕他嫌烦我就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说着学校里所有的见闻。其实在学校我委实不怎么讲话,可我却很开心能如现在这样达到缠他的目的。渐渐发现他比早些年更容易相处,更为重要的是他没表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后来在放羊歇息时,我除了帮他卷旱烟,还去高处山梁顶上揪野韭菜花。我手脚灵活攀爬不在话下,可有次不小心胳膊触碰到了草叶上的毒刺蛾,瞬时一阵剧痛,红肿难忍,比以往碰到的毒蛾都要厉害。爸爸看到后,立马在附近拔了株不知名的窄叶草嚼了嚼,帮我涂抹在患处。我大概知道那是一味药草,敷上后刺痛感确实缓解到我能捱得住的程度。
“想不到这叶子还真管用哩。”我笑嘻嘻地说。
“药材和草终究不一样,人要跟药材一样,也算没白活。”我思虑了顷刻,好似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我盯着看了又看那株药草苗,发现附近竟有不少。我继续在爸爸那里了解到好几种药材,棘菀,黄枫、柴胡。我为了认清药材,在那个山头踅摸了好一会儿。
“爸,我能认出药材了。”我开心地跟爸爸一一指认手里折断的药材苗,“这药材看上去就有灵气,长在草里也不难认。”
爸爸对着我笑了笑,他那又该刮的胡子今天看上去格外顺眼。
此后跟爸爸出山,我手里多了一把镐头,因为我知道药材还能换钱。到快要开学时,卖药材的钱足够我买新书包被褥,还有喜欢的课外书。
九月份一个早晨,爸爸将我送到到镇上去坐车。临上车,记忆中他唯一一次摩挲了我浓密的头发,虽然一手老茧,可我却感受到了的轻柔,如午后蒲草须一样温暖。他简单地说道,“去吧,车要开了。”
走进车门时,我如同游子般依依不舍,我向爸爸挥了挥手,挤出一个微笑。
“别惹事,好好上学!”爸爸最后叮咛道。
我的心沉了一下,只那么一瞬。车缓缓开动,我看到站在原地的爸爸一点点矮了下去,最后消失在灼灼的朝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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