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者,临城丰县人也。有姿色,善五音,尤以凤鸣调为绝。其所奏时,无以乐器为辅,仅以指触之。凡为有情之物,旋尔即成曲乐,出于指端,冯风为媒,传以琴音。声多宛转,或悲或喜,皆感于所触。故可凭所奏之音,通万物之意。
其人也,生不能语,本自出于画中,乃临城画师偃所绘之物。传偃日行于道中,过襄仪之亭,得见一女子依于林下,风满云袖,影入江流,朝云暮雪,秋月清霜,心下甚慕之。盖为端云之妃,终不可得也,遂踽踽独行,怅然而返。其步归于室,旋而门牖皆合,众仆继出,后久居其所,数月无息。
其后月余,已至雪期,纷纷如许,落园入径。日庭中门牖忽开,众仆惊而见偃挽佳人出,盖人间丽色,而人之甚异者,其颜色皆与端云妃同,其手触于偃之肩臂,旋而生飘摇之音,熙攘欢愉,如日晓凤鸣尔。二人缓步庭中,相视无言,顾而含笑,惟悦然之音,绕树三匝,久之不去。日复于下矣,枝生连理,群鸟伴归,偃命仆取树下所埋之酒,今得如此佳人伴,当可浮一大白。
此何人耶,何故于此。缘偃入世之时,得遇二神,不知名姓,因孕星月之辉,皆丧其精魄,失其旧忆,故落于尘世。其为虚影而存焉,恍恍然已数百年矣。然恋世之殊异,犹未尽散。偃甚得二人心,故以一有缘之物遗之,名曰绮梦。
其言曰所谓人世,皆为光之倒影。寰宇之中,晶石万千,销磨成镜,有天际之光,纷繁复射而来,折之聚之,投影于地,而成万物。吾等之形,皆光之所聚,借天石方存焉,石非无尽之物,削之人老,散之人消,而绮梦者,为天石之一也,以光照之,可造得一物。
是日偃归于室,绘百余佳人之卷,颦笑姿容,神韵皆存,后思之良久,忽念及此物,遂覆之于画上,以光照之,忽而雾起,弥之满室,而有人影立于室中,青丝微绾,烟簪雾鬓,凌波踏虚,如真似幻。偃呆立于此,目光所及之处,镜中佳人,眉目渐生,颜色初上,步出雾中,望影缄默。
瑶姬初为人耶,不知世间之事,其行于道,尝触道旁之人,指中嘶尔嘈杂,满耳荒唐之音,路人甚异之,张皇惧怒,皆四散而去。独留瑶姬于道中,茫然不知何故,恍惚若有悲意。
日既久之,满城之人皆知其有异,然人心之私,何喜他人了其心事,故无人亲之,惟偃相伴于侧,待知晓其事,心有所愧,故宠其益甚。
城东十里有谷地,热汤过焉,草木葱郁,花鸟繁杂,冬日不减,瑶姬甚喜之,故偃迁居于此。二日别无他事,日坐谷中,温酒暖炉,浅酌低吟,赏梅踏雪,雪落头白而犹未有觉。
然冬日既过,寒气渐销,瑶姬本乃一晶石聚光而成,非复而折之,故需借之于寒气,以载其形。是逢日之暖矣,其亦终归于虚无。偃观其形日复淡焉,手足无措,心甚虑之。瑶姬日半于侧,轻触其额,惟秋叶洒落之声,吱哑而语,碎裂一地。知其所忧,然无他法,故惟以笑迎之,此番人世一遭,已出其所料,何敢复有所求。
“妾本寒气所生,今气渐离于体外,荡漾于空,终倾入九重高天,遇冷则化为云,妾虽非人,然所言所思无异,尘关将闭,妾将俟君于云外,若君忆及此冬,但仰面于天,必有云停于此,伴君经年。”
瑶姬留书之日,偃偶得一闻,传阙陵极北之地,有山曰靖冥,山高千丈,永覆冰雪,人兽莫存焉。偃大喜,归于室中,遍寻瑶姬不得,遂斫木为鹞,往返城外,终见瑶姬昏卧于城东低谷中,知其体已不堪负,但求速去,行囊不拾,携瑶姬而起,驾鹞北去,寻往靖冥之地。
此番后事,已未有人知。世之所闻,惟靖冥山中,多得一神女,山中过客商旅皆得其所佑,始未有祸生焉。后有一日,山中天色忽变,雨雪飘摇,尽日未绝。避雨之时,一客商得见山中一坟,未有所名,正欲近时,耳畔忽闻凤鸣之曲,缠绵反侧,哀转久之,徘徊不去。自此以往,靖冥山中,无风无月,无雨无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