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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区风云录 二十一 (栽诬)

禁区风云录 二十一 (栽诬)

作者: 莉莉安粥 | 来源:发表于2020-10-14 19:27 被阅读0次

梦鱼猛地惊醒过来,认出那男子正是烈山山庄庄主民公徐闳钧,而那年轻女子则是徐闳钧的养女夏初姑娘。只听得一串轻盈的踏雪之声而来,随之便是脂粉幽香阵阵扑鼻,又听夏初道:“这么大个雪人,得堆多久呀!”声音已近在咫尺。

梦鱼全身被厚达寸许的积雪覆盖,因此夏初凑至跟前,也未发觉雪人中还有个真人,而梦鱼自然也瞧不见雪外事物。只听夏初又道:“可惜光有个人形,却无眼睛嘴巴和鼻子。”又道:“雪人,雪人,我去给你找眼睛嘴巴和鼻子呀!”便听得踏雪之声而去。

梦鱼心道:“我与闳钧相识结交过十载,友谊深厚,我为人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当不至于轻信谣言,认为我是卖国贼。那么,我要不要破雪而出,与他相认,向他求助?”却又想道:“可是我与臭屁股交情更深,我十七岁时离家才半个月,便走投无路,差点饿死,幸得他请吃叫花鸡才保住性命。之后这十五年来,我与他意气相投、莫逆于心,我能在江湖上闯荡而不死,也是因他无数次的指点与相助,我与他的关系,既是朋友,亦为师徒。可即便如此,他也不知何故而以为我是个卖国贼,并将此强加于我的罪名公布天下。人心险恶,不可不防!世事无常,不得不虑!”想至此,便凝息静神,不敢动弹半分。

只听得徐闳钧缓缓走近,道:“七八年前的冬天,我也来过江南一趟,也不见这般寒冷,如此大雪,更是闻所未闻。”却又听另一女子道:“这三五年来,天气确实古怪得很,夏日不热,反降冰雹,冬日更是奇寒彻骨,雪灾频仍。农民靠天吃饭,天气这般恶劣,庄稼收成便每况愈下,到后来过不了日子,只能变作流民,去乞讨劫掠了。”

梦鱼听出这说话女子是极乐门门主颜颔,心下不禁奇怪:“极乐门在湖广武昌府,颜颔大过年里不呆在自家,跑来苏州府作甚?”又听得徐闳钧道:“当今皇——那人昏庸无能,以致朝纲败坏,奸佞横行,上天自然是要降罪的,可受苦的不是作乱之人,反是无辜百姓,正是应了曲子所唱:‘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唉!”

颜颔道:“可不是么!连公审凤凰夜卿此等大事,朝廷竟也置若罔闻,任由我等武林中人处置,可见皇帝之昏聩,朝堂之腐朽!”徐闳钧笑道:“这老儿都十年不上朝了,每日只知在后宫淫乐赏画,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街上耳目众多,颜门主此话还是小声点说好。”

颜颔也笑道:“我怕什么?我极乐门下弟子三千,一般官兵也奈何不得。”徐闳钧道:“一般官兵确实不可怕,可怕的却是忠韬营,以及那个据说武功不输儒山大侠、又神鬼莫测的副指挥使。”颜颔听得此话,立即不作声了,可见她嘴上不怕,心下仍然犯怵。

梦鱼在雪堆中却是暗暗一惊,想道:“凤凰夜卿竟然还未被公审!那我的叛国罪名又是怎么来的?”

只听颜颔为免尴尬,转了话头道:“这次幸亏徐庄主途经烟霞渡,及时以灵药神技救治了我与师姐,否则我与她怕是要重伤不治,同归于尽了。”徐闳钧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些寻常药草和微末医技罢了,便是无小弟施治,颜门主与叶掌门也定能自行疗伤,不久痊愈的。只是你们既为师姐妹,便是对师授的《空谷心经》见解不同,发生了争论,也不当兵刃相向呀!”

颜颔叹道:“其实我也不恨师姐,只是每年一次相约烟霞渡论经研武,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吵不过几句就要动手,都成习惯了。”徐闳钧笑道:“那以后贵师姐妹再相约论经,定要叫上小弟,倒不是为了治伤,而是在于防斗。古时名医扁鹊曾言:‘长兄于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小弟也想做一做那扁鹊长兄,将争端祸事消弭于无形呢!”颜颔也笑道:“我师姐妹二人这火爆脾气,倒叫徐庄主见笑了。”徐闳钧忙道:“岂敢?岂敢?”二人便又客套说笑了几句。

梦鱼心想:“难怪颜颔会来到苏州府了,原来不久前她与叶芳约在烟霞渡打架,打得两败俱伤,恰巧被路过的徐闳钧救了性命,为作答谢,便陪同徐闳钧和夏初来苏州府游玩了。正好烟霞渡在应天府,离苏州府也不甚远,跑一趟不算费事。”这大半年来,梦鱼屡遭亲信之人绑架伤害和遗弃,对世事人情心灰意冷,故不再称人姐姐或兄弟,而是直呼名字了。

忽听得踏雪之声由远及近地急促响起,随后便听见夏初喘了两口气,道:“哥哥,颜门主,你们看我找来了什么?”夏初虽是徐闳钧养大,却与徐闳钧只差了十三四岁,故不称其为养父,而称哥哥。

徐闳钧惊道:“这……这是番椒!”夏初笑道:“哥哥,我本事大不大?”徐闳钧道:“此物由西洋传入我国不久,因其味辣,食者不多,故卖者也寥寥,你又是从哪儿找来的?”夏初嘻嘻一笑,道:“即使卖者寥寥,也被我找到这寥寥之一啦,便是在那儿的菜贩买的。”

梦鱼听众人无声,想是他们在朝那菜贩看去,过了一会,又听徐闳钧笑道:“你买这番椒做什么?此物甚是辛辣,食用容易上火,你吃下之后,脸上长了脓疱,可别怨我。”夏初道:“我不吃呀,这是给雪人做鼻子用的。”

梦鱼只觉有样细长之物破雪而入,正戳在他嘴上,顿时双唇像是烧着一般。却又听夏初“咦”了一声道:“怎么塞不进去了?露那么长一截在外,可不好看,没见有人鼻子这么长的!”徐闳钧笑道:“怎会塞不进去?雪堆而已,又不是石块。”夏初道:“我再试试。”梦鱼一听,忙微微张开双唇,紧接着那根辣椒便伸入嘴中,登时连舌头也烧着了。

夏初嘻嘻一笑,道:“这下插好了,正像一个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呢!”徐闳钧笑道:“和你鼻子一样红。”夏初“啊”了一声,道:“真的?”又道:“颜门主,颜姐姐,我鼻子真的很红么?”颜颔呵呵笑道:“一点不红,白皙得很,你哥哥是在逗你说笑呢!”

夏初“哼”了一声道:“哥哥就会欺负我!”徐闳钧笑道:“谁叫你这丫头一路都不听话的,我们忙着要去办正事,你却吵着要来苏州玩,万一耽误了大事,可糟糕至极了!回去之后,得让你义母好好训教训教你!”夏初的“义母”,便是徐闳钧的妻子,因未养育过夏初,故不称“养母”,而作“义母”,只是名义之母而已。夏初道:“审倭大会要到二月初八才举行,现在才一月十六,还有半个多月呢!况且凤阳府定远县离苏州城也不太远,骑快马三四日便到了,又怎会耽误大事?”又小声嘟囔道:“我才不要她训教我。”

梦鱼心头大惊,暗道:“二月初八,定远县,审倭大会。原来徐闳钧大过年里出门,非是游玩,而是为了去那审倭大会。那么颜颔也并非是答谢陪游,而是要结伴同去……哎哟,这物事怎生这般辣法?辣到胃里去了!”只觉肚子也烧着了。

忽又听夏初说道:“哥哥,你看这是什么?”徐闳钧似是吃了一惊,道:“玛瑙石!这又是哪儿来的?”夏初笑道:“当然是买的。这么好的物事,想拾也轮不到夏初拾呀!”徐闳钧叹道:“我得卖多少药草,替人看多少次病,才能将这对石头的钱给赚回来!”夏初似是嘟起嘴道:“我帮帮哥哥一起卖药治病便是啦。”

颜颔笑道:“徐庄主,你可是将这宝贝女儿宠坏啦!”夏初忙道:“不是女儿,是妹妹!”徐闳钧道:“颜门主莫要见怪,这丫头从小就是这般没大没小。”颜颔干笑两声。夏初又轻声道:“真的不是女儿嘛……”徐闳钧忙转过话头道:“夏初,你要给这雪人安上眼睛,便快安上吧。”夏初乐道:“好!”

梦鱼只觉额头之上的积雪被搅动起来,立时明白是夏初用手指在雪人上挖“眼窝”,好镶上“眼珠”,心下不禁担忧,不知她要挖多深,若是挖过一寸,手指就触到了他的额头,他便会暴露出来,生死难料。即便徐闳钧念旧谊,不杀他,他也无法解释为何要隐藏自己,反而显得他做贼心虚,连好友都不敢相见,更坐实了他叛国的罪名。

幸好夏初挖了几下便住手了,将玛瑙石镶嵌在了雪人上。梦鱼松了口气,却又听夏初说道:“还缺个嘴巴。哥哥,你去树上摘片叶子来。”徐闳钧失笑道:“眼下寒冬凛凛,树上哪有叶子?”夏初道:“那就摘根树枝吧,要弯弯的树枝,瞧上去像是在笑一般。”徐闳钧叹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便听得“唰”的一声,想是徐闳钧以轻功飞身上树去了。

颜颔道:“夏初姑娘,你不会武功的么?”夏初笑道:“会一些的,哥哥教过,不过我跳不高,而且有哥哥在,我好偷懒便偷懒啦!”颜颔干咳一声,道:“有些事或许我这外人不该多嘴,可是……”夏初道:“可是什么?”颜颔道:“虽说我们江湖儿女不重礼教,比如身为女子,可以抛头露面、舞刀弄棍,也可以不裹足、着男装,甚至能自行寻找如意郎君,不用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不重礼教,也是有个度的,比如人伦大防,便如何不可逾越。夏初姑娘,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么?”夏初道:“我……我……明白。不过……”

夏初正不知如何说下去,却听又是“唰”的一声,徐闳钧拈了一根树枝掠了回来。夏初见那根树枝不长不短、不直不歪,正符合她的要求,便笑道:“还是哥哥最懂我的心意!”徐闳钧笑嗔:“瓜娃子。”颜颔又干咳两声。夏初不以为意,径将树枝嵌入雪人中,看了几眼,甚是满意。

徐闳钧道:“一会儿走时,别忘了将玛瑙石摘下呀。”夏初道:“不行不行,这雪人这般栩栩如生,全在于这对玛瑙石呀,摘了这雪人就‘死’了。”徐闳钧奇道:“你不摘,我们一走,立时别人来摘,这雪人终归要死的。”夏初道:“别人杀它我没办法,反正我是不愿杀它的!”徐闳钧道:“这对玛瑙石几钱买的?”夏初笑道:“二两银子一个。”徐闳钧道:“你这丫头老是……算了,你欢喜便好。”夏初嘻嘻憨笑几声,忽地又拍手笑道:“哥哥你看,这个雪人像不像梦鱼哥哥?”

梦鱼心下一凛,暗道:“不好!还是被发现了!”却听徐闳钧冷哼一声,道:“你还叫那卖国贼为哥哥?”夏初道:“梦鱼哥哥不会叛国的。”梦鱼心中一冷又一暖,忖道:“我与徐闳钧深交十年,得不到他信任,他的养女夏初姑娘,未曾与我多打交道,反倒信我,这世事果真是颠倒不堪了!”

只听徐闳钧又道:“我自认历经大风大浪,已具识人慧眼,这许多年来都未看出他的真面目,你这丫头天真无邪,不谙世事,又懂得什么?”夏初道:“我怎么不懂了?往年里梦鱼哥——梦鱼先生来我们山庄做客,与哥哥谈天说地、煮酒论道,我在一旁相陪,虽难以置喙,可全听得明白。从你们言谈举止中,可知你二人都是壮志凌云、豪气冲天,又赤诚坦然、心地仁厚之人,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会叛国?”

徐闳钧喝道:“夏初,胡闹!你将我与那贼子相提并论,传出江湖去,我徐闳钧还要不要做人?”颜颔忙道:“夏初姑娘年轻识轻,也是被那恶贼的如簧巧舌所蒙骗了,此话当不得真。况且也无外人听见,徐庄主就莫责怪了。”言下之意,便是她颜颔不会将夏初所言拿去搬弄,叫徐闳钧大可放心。

夏初仍低声道:“你们都将我当作小孩看待,殊不知小孩反倒最能分清好人坏人,看到好人就会笑,看到坏人就会哭,百试百灵。反正我见到梦鱼哥哥便感到安心,丝毫不觉得他会害我害人。”颜颔叹道:“有此感觉之人,又何止夏初姑娘一个?众所周知,那恶贼原本朋友遍天下,我自然也是他的朋友之一,与他交情不在泛泛。事情刚发生时,我也不信他是那样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可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人不信!”夏初道:“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我问哥哥,哥哥总是三缄其口,我至今云里雾里。眼下既然谈起,便由颜姐姐来详说与我听吧!”

颜颔叹一口气,道:“这事还得从头说起。那恶贼在儒山大侠寿宴上,被一个东瀛舞姬劫走之事,夏初姑娘想必还记得吧?”夏初道:“自然记得!非但记得,而且那位舞姬姐姐给我的感觉很深刻……很亲切……就像……”

徐闳钧忙喝道:“夏初!”夏初也知在外人面前失言,忙道:“是。”颜颔也未察觉异状,续道:“其实那恶贼并非是为那舞姬劫走,而是有意随她去的!所谓掳劫,不过是排演给众人看的一出好戏罢了!”

夏初惊道:“怎会如此?颜姐姐请详解!”颜颔道:“那日寿宴之时,群雄都听得那舞姬说了一句东瀛话,纷纷大惊,暗道儒山大侠怎会雇请一个东瀛人来为大家跳舞助兴?宴后纷乱消停,便都询问大侠此事。大侠却说,那东瀛舞姬并非他所雇之人,更非那伶班中人,而大侠所雇的伶班舞姬,则被人点了穴道,绑在附近一家客栈的客房之中。”夏初道:“原来那舞姬姐……那位东瀛舞姬,是冒充伶班舞姬,混入寿宴上的!”

颜颔道:“正是!”夏初道:“可即便那东瀛舞姬是混入寿宴中的,也无法说明梦鱼先生是故意给她掳去的呀!”颜颔道:“寿宴之上,除了官商绅士外,就是江湖豪客,可不管朝野上下,都是提起东瀛人就恨得咬牙切齿,独独那恶贼好似与那东瀛舞姬熟得很,还要为她解‘十日软香散’之毒,这些大家都是瞧在眼里的。其实所谓解毒,也不过是一场戏!那恶贼早知那舞姬并未中毒,刻意朝她走去,好叫她立时将他带走,哪知中途冒出了巫仙教侍女和天道城坊主,将他们的阴谋打乱了!随后之事,夏初姑娘也是亲眼所见的,游侠无命又来搅局,终于使得那舞姬有机可乘,带走了那恶贼。”

夏初道:“梦鱼先生一向仁慈,也许只是出于好心,才要去为那位舞姬解毒的呢?那日我也去了那位舞姬身旁,想要将她搬至哥哥那儿,为她解毒,难道我也是舞姬一伙的?”徐闳钧又喝道:“夏初,休要胡言乱语!”

颜颔微微一笑,道:“可是夏初姑娘并未给那舞姬‘掳’去呀!”顿了顿,又道:“即便以上说法纯属推测,可以后之事,却是有确凿人证的!”夏初道:“什么人证?”

颜颔道:“忠韬营营卫!当日那舞姬带走那恶贼不久后,便被忠韬营一队高手盯上,双方于一片竹林中交手。忠韬营众人打不过那舞姬,死伤惨重,不过好歹逃生了几人。忠韬营其实与江湖一直有所联系,甚而有些营卫本是江湖中人,后因各种原因才为朝廷效命。那几个逃出生天的营卫后来便与江湖朋友说,那恶贼与那舞姬亲热得很,一路打情骂俏、说笑逗趣,这岂是人质与绑匪之间该有的情形?而且更重要一点是,那恶贼与那舞姬,联手杀害忠韬营众人!他假装不会武功,使忠韬营众人对其毫无戒备,便趁机从身后抱住人家,叫那舞姬刺杀!这些,还不足以说明那恶贼和舞姬是一伙的么?”

夏初小声道:“也许……也许是那些忠韬营营卫胡说的呢?”颜颔道:“人家忠韬营奉旨办事,与那恶贼又无私仇,何必诬陷他?即便是愤恨同僚被残杀,也只该痛恨那舞姬,不会去冤枉那恶贼。正是那恶贼助那东瀛舞姬杀害同胞,那几个营卫才会因义愤而说出此事!”夏初道:“也许……也许只是梦鱼先生见几个大男人要杀一个女子,觉得不仗义,才帮那舞姬的呢?”

徐闳钧道:“那女子可不是寻常女子,而是东瀛派来的间谍杀手!忠韬营即便名声再不好,也是我朝的官府机构。孰敌孰友,还分不清么?”颜颔道:“正是!这恶贼在大侠寿宴上,一见那舞姬便丢了魂一样,之后再被人以美色一诱,就连家国大义也不顾了!”徐闳钧道:“丐帮宁波分舵舵主章献忠,便说那恶贼亲口承认了是贪图那舞姬貌美,才犯下了不可补救之错!”

梦鱼一惊,暗道:“章献忠兄弟竟然将我在船上与他们说的话,全部传了出去?臭屁股不是告诫过他,此事极为隐秘,切勿泄露他人么?”

夏初道:“即便梦鱼先生欢喜那位舞姬,又杀了几个忠韬营营卫,那也只能说是他私德有亏,不能说那便是叛国了呀!”徐闳钧道:“就算之前的事都只是他个人问题,那他被风之翅张帮主从东瀛救回来后……”

颜颔打断道:“也许不是救回来,而是捉拿回来。”徐闳钧道:“确实!不管怎样,张帮主将那恶贼从东瀛带回来后,他为何反要去救凤凰夜卿?为此甚至杀了两位丐帮长老!”

梦鱼又是大吃一惊,心道:“我怎会去救凤凰夜卿?又怎会杀丐帮长老?”

夏初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哥哥你还是从头分说吧。”

徐闳钧道:“那恶贼在回国途中,已与凤凰夜卿商议助他脱逃之事,或是已被凤凰夜卿收买,投靠东瀛!此事由章献忠章舵主,以及另一位小丐亲眼所见,那恶贼与凤凰夜卿在囚室中密议了半个时辰。”夏初道:“既是密议,那章舵主又怎会亲眼所见?”徐闳钧道:“那恶贼与倭人头子商议阴谋,自然不容章舵主旁听,便想着法子将章舵主支开了去。好在章舵主机警,知事有蹊跷,便在门外偷听二人说话,将秘密全听见了!”

夏初道:“什么秘密?”颜颔道:“还能是什么秘密?当然是交易了!那倭人头子要将那恶贼招至麾下,利用他的学识来侵我中华,还承诺封他为宰相,还要将义女——便是那个东瀛舞姬——许配给他等等。那卖国贼一听条件如此优渥,还有不从之理?当下便答应了,还说一到中华,便设法救那倭人头子回东瀛!”

梦鱼已不知再如何惊讶,只是心下疑团重重:“章献忠又怎么会知道凤凰夜卿开出的条件?难道那时他其实一直躲在门口,是凤凰夜卿误以为他离开了?可即便他未离开,将所有对话都偷听了去,也该听到我未投靠凤凰夜卿,只是将那倭人戏弄了一番啊!章献忠为什么要对别人说我被凤凰夜卿收买了?他为什么要害我?他既要害我,又为何听了卢伯传讯后,又上报给臭屁股,要来东瀛救我?难道……难道章献忠见我和臭屁股十分要好,便以为我会威胁到他继任丐帮帮主?我又非丐帮中人,臭屁股便是与我交情再深,也不能违反帮规,将帮主之位传给我啊!况且,我与臭屁股交情至好一事,又不是现在才为人所知,乃是一早便众所周知的,章献忠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知道,为了排除我这个威胁,当不上报我被掳去东瀛的消息才对,让我在东瀛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夏初道:“万一……万一那个章舵主撒谎了呢?我也没见过那个章舵主,不知他好坏。梦鱼先生我却是常见的,晓得他绝不会为了好处就出卖国朝。”

徐闳钧喝道:“夏初,你昏了头了,不许再胡说八道!” 夏初道:“是。”

颜颔道:“夏初姑娘心思单纯,总是更相信熟人的,却不知坏人要行骗,第一步就是与人攀熟。还是由我来将事情慢慢分解吧。夏初姑娘怀疑章舵主撒谎,可章舵主实无撒谎的理由,因他与那恶贼在此前都从未见过面,更谈不上有什么仇怨了,既无仇怨,为何要诬告那恶贼?何况,在回国之后,张帮主已先审问了那凤凰夜卿一回,连那凤凰夜卿也承认了那恶贼确实已投靠于他。”

梦鱼心道:“凤凰夜卿果然是要陷害我,可章献忠为何要帮凤凰夜卿害我?难道……难道章献忠被凤凰夜卿收买了?我且再听下去,若是章献忠被收买,必然已将凤凰夜卿放跑,再诬陷到我头上,说是我救去的!”

徐闳钧道:“那恶贼不但投靠了凤凰夜卿,还将……还将密码告知了那倭寇头子!若是叫倭人寻到了禁区秘宝,得到了那无所不能之力,我中华还如何是其敌手?届时恐怕……恐怕是要亡国了。”颜颔恨道:“这才是那卖国贼最可恶之处,竟将我中华瑰宝,拱手让敌!”

梦鱼心下冷笑道:“什么家国大义,说得好听,你们真正关心的,是禁区秘宝才对吧?”

夏初道:“那倭寇头子得到密码了?他说是梦鱼先生告诉他的?”颜颔道:“那倭人自是不承认那恶贼告诉了他密码,甚至还一脸懵然,装作不知密码是什么。此事是章舵主所说,那恶贼在船上之时,已将密码告知了倭寇头子。”徐闳钧道:“这恶贼为了得到那舞姬,真是连什么都不顾了!”

夏初忽地“哎呀”一声,道:“那倭人头子被救出没有?若是被救回了东瀛,那密码不是也被他带走了?”

颜颔道:“正要说到此事呢,夏初姑娘莫要心急。张帮主将那恶贼带回来后,那恶贼说是要去感谢传信之人,张帮主怕他一人遇险,便陪同去了。次日要回宁波城时,那恶贼说要分头回去,张帮主也没多心,就答应了,一个人先回了城里。谁知那恶贼竟骗了张帮主,迟迟不见归去!张帮主侠义仁厚,哪知那恶贼的阴谋诡计?自是以为他遇上了什么凶险,便又动身去找他了。谁料便在张帮主离开海龙会总堂的那两天里,那恶贼竟突然杀了回来,将海龙会会长邢磊打成重伤,甚至打死了两位丐帮长老。幸好刑会长在海龙会总堂内设有密道,从密道匆匆逃走,只是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唉!”

梦鱼心下惊道:“刑会长被打成重伤,继而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出手打伤刑会长,又打死丐帮长老的?刑会长是个磊落汉子,不想竟被我连累至此下场,唉!”

夏初道:“有人确实见到那来救倭寇头子之人,是梦鱼先生么?”徐闳钧道:“是章献忠舵主见到的,那恶贼穿了黑衣、蒙了面罩来的。他以为这身打扮就能叫别人认不出他了,却不知他瘸了一条腿,走路一拐一拐,即便武功再高,也掩饰不了这个特征!况且他在询问凤凰夜卿被囚于何处时,章舵主也认出了他的声音,正是子非梦鱼那恶贼无疑!”

夏初道:“为何不管什么事,总是这个章舵主发现的?”徐闳钧道:“夏初,你这话若传出去,可就得罪人家了!话不能乱说,晓得么?”夏初道:“是,哥哥,我会管好嘴巴的,我只是……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颜颔道:“夏初姑娘产生疑惑也属正常,毕竟对此事尚不全然了解。其实章舵主之所以每次都能洞悉那恶贼的奸计,全是因张帮主吩咐章舵主看管那倭寇头子使然。章舵主尽心尽责,寸步不离那倭寇头子,自然是一有什么事情发生,便在第一时间知晓了。”夏初道:“原来如此,这下我明白了,不会再怀疑——不会再觉得奇怪。那么,那倭寇头子又被救出没有呢?”

徐闳钧道:“这也得感谢章舵主机警了。他一见到那黑衣人,便知是来救凤凰夜卿的,立时将牢房钥匙吞入腹中。此时正好有两名丐帮长老巡查而来,喝问何人,那黑衣人不敢出声,径自发动袭击。章舵主武功并不高强,与那两名长老比起来也相去甚远,他想有两位长老联手抵挡黑衣人,当不至有凶险,便先撤退了去。跑至途中,见到刑会长,便说有黑衣人来袭一事。刑会长立时打开密道,想与章舵主一起避开敌袭,那黑衣人却突然追至。刑会长要章舵主快逃,他来抵挡黑衣人,可刑会长武功也不甚高,几招之下,便被打得口喷鲜血。章舵主见刑会长要被打死,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便也插手进来,与那黑衣人打斗。刑会长趁此机会,从密道逃了去,就此下落不明。那黑衣人本可一两招内将章舵主打死,可他却不出手,仅将章舵主反手而擒。你道是为什么?因为那黑衣人一早就知晓是章舵主负责看押凤凰夜卿,而凤凰夜卿所关牢房又在隐秘之处,仅章舵主、刑会长、张帮主三人知晓,若打死了章舵主,刑会长已逃走,张帮主还未归,那便找不到那隐秘牢房,救不了凤凰夜卿了!那黑衣人此时不得不开口说话,问章舵主牢房在哪。章舵主一下便听出了那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子非梦鱼!因坐船回国之时,章舵主与那恶贼相处了两个月之久,早熟悉了他的声音。那恶贼也知章舵主认出了他,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以武逼问,折断了章舵主一只手腕。”

夏初“呀”的一声喊出,道:“手腕被折,那得多疼呀!”颜颔道:“是啊,手腕断裂之痛楚,绝非常人所能忍受,可子非梦鱼那恶贼偏偏‘忍受’住了,而且是双手被断,还能不喊痛,不哭泣,你道奇怪不奇怪?”夏初又“呀”的一声惊呼,道:“梦鱼哥哥——梦鱼先生也被折断了手腕?而且双腕齐断?”

徐闳钧道:“据那恶贼所言,正是如此!他说他双腕是被凤凰夜卿的一对义子硬生生以指力捏断的,只是无人亲眼见到,也没人听见他高声呼痛。在回国的船上,他也表现得若无其事,没有丝毫因手腕残疾而生出焦虑、忧愁之情,反倒与人谈笑生风,愉快得很。”夏初道:“这又是为何?”颜颔道:“因为那恶贼的双手根本没断,全是他假装出来的!也难怪章舵主在给他手腕上夹板固定时,他还能酣睡不醒,因为他一点也未感觉到痛!”

夏初道:“梦鱼先生又为何要假装断了手腕?”徐闳钧道:“为了麻痹众人,方便他救出凤凰夜卿!”夏初道:“梦鱼先生机心那么重的么?”颜颔道:“夏初姑娘,你与那恶贼认识时间也不短了,就从没觉察到他这人心眼很多么?”夏初道:“有时是感觉到了,梦鱼先生很能言善辩,讲起歪理来一套一套的。”颜颔笑道:“这便是了。讲起歪理来,都不觉得难,那将歪理付诸于行动,又有何难?”夏初轻叹一声,没有言语。

徐闳钧道:“章舵主手腕被折后,忽地急中生智,答应了那恶贼带他去牢房救人。那恶贼一心救人,也未多想,便随章舵主去了。章舵主在前引路,七拐八绕后,却将那恶贼带去了丐帮众长老的休憩之所。”说罢,哈哈大笑起来。颜颔也随之而笑。夏初一点未笑,也不知好笑在哪。

颜颔笑道:“丐帮众长老一见有人穿着黑衣蒙着面罩而来,还能觉得那是好人,用好茶好酒款待么?自是拳脚兵刃齐齐招呼上去!章舵主趁此脱险,而那恶贼武功再高,一人也斗不过十几位丐帮长老,只得拔腿逃跑。他逃跑时右腿一拐一拐,身形也与子非梦鱼一样,这可是丐帮众长老亲眼所见的,而那些长老也与他在船上相处过两个月,绝不会认错人。”

梦鱼心下大奇,想道:“若是章献忠已投靠了凤凰夜卿,必当是要救他出去的,否则投靠他便毫无好处、毫无意义。可听徐闳钧等人所言,那凤凰夜卿并未被救出,还是被关在海龙会总堂内,这又是怎么回事?”

夏初道:“颜姐姐,你适才说过人证物证俱在,现下人证倒是不少了,可能证明梦鱼先生是恶贼的物证却还没有呢!”

徐闳钧道:“夏初,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老帮着那恶贼说话?你是否欢喜那个恶贼?”夏初忙道:“怎么可能?我一直都将梦鱼先生当作哥哥看待的!”又轻声道:“况且,我……我……我已经有……”徐闳钧道:“有什么?”颜颔忙道:“夏初姑娘,你要记住,有些事情不能越界!”夏初道:“是。”徐闳钧也未问是什么不能越界,便不则声了。

三人沉默一会,颜颔才道:“那恶贼救人未遂,之后一日,物证便出现了。”夏初道:“物证是什么?”颜颔一笑,道:“莫急,我慢慢说,你慢慢听。那之后一日,丐帮张帮主因四处找不见子非梦鱼,便回到了宁波海龙会。章舵主立时将那恶贼来救倭寇头子,又杀了丐帮长老,以及刑会长失踪等事禀报了。张帮主却坚决不信子非梦鱼会叛国,还与众人发生了争执。”

梦鱼听到此处,心下一暖,眼泪便要流出。可立即想到,眼泪流出,便要冲去积雪,自己就暴露了出来,不免性命难保。忙转过念头,去想那些冤枉他的无情无义之人,心中便只剩愤慨,眼泪也随之止住。

徐闳钧道:“之后发生了一件事,却叫张帮主不得不信了。”夏初道:“什么事?”徐闳钧道:“就在当晚,又有人闯入海龙会,来救凤凰夜卿了。”夏初道:“梦鱼先生应该打不过张帮主吧?有张帮主坐镇海龙会,别说是救人,便是能脱身都不错了。”

颜颔道:“夏初姑娘所言正是!天底下能打得过张帮主之人,据我所知,也只有儒山大侠、苍穹宫媚娘子,以及我恩师空谷大师这三个。子非梦鱼那恶贼若再敢造次,自是叫他有来无回!”夏初道:“难道这次来救凤凰夜卿之人,并非梦鱼先生?”徐闳钧道:“确实不是子非梦鱼,而是那东瀛舞姬!”

梦鱼听见“东瀛舞姬”四字,一颗心扑扑狂跳起来,也不知是喜是忧,是爱是恨。只听徐闳钧续道:“那舞姬却比那恶贼小心得多,在海龙会总堂中一路潜入,竟未叫人发觉。也不知她是如何办到的,竟真的叫她找到了那关押凤凰夜卿的隐秘牢房!”夏初“啊”的一声惊呼而出,同时梦鱼心下也大惊不已。

颜颔笑道:“只是那牢房的牢门由厚达寸许的精铁铸成,其上开了一个小方孔,供传递水食之用。此牢门坚不可破,唯一打开之法,只有使用钥匙。而钥匙还在章舵主腹中,要在两天之后才能排出。”夏初道:“呀!真……真恶心……以后除了那章舵主,真是谁也不敢拿那把钥匙了……”

徐闳钧笑道:“非常事件,非常手段。”又道:“那舞姬没有钥匙开门,只得悻悻而出,却在牢房门口与张帮主撞个正着!”夏初又是“呀”的一声,道:“她被抓到没?”

梦鱼心下却不停想起张见峰说过的那句话:“那哪天老叫花撞见她了,直接一掌击毙!”顿时心头大乱,满脑子都是水迷离被张见峰一掌击中顶门,如软泥般瘫死在地的情景。

颜颔道:“张帮主一见那舞姬,也是愣了下,没立时出手。那舞姬知晓张帮主厉害,转身就逃。张帮主这时才追去,好在功夫远胜那舞姬,不出三四丈远,便追上了,两人动起手来。只是不知为何,张帮主似乎未出全力,或是想将她毫发无伤地生擒,否则十几招内,便能先击伤对方,再擒拿下。而那舞姬一把软剑也委实厉害,竟‘削树如泥’,将海龙会堂院之内所植大树纷纷砍倒,以阻张帮主前行。张帮主却稳扎稳打、步步逼近,眼看便能擒住对方手腕,使对方撤剑,再行活捉。却在此时,又出现一人。”

夏初道:“这次出现之人,却是梦鱼先生了?”徐闳钧道:“没错!你想呀,那恶贼有多稀罕那舞姬,怎会舍得让她孤身犯险?必是紧随而至了。”夏初道:“这回梦鱼先生露出脸面来了?”颜颔道:“并无,仍像前夜那般穿着黑衣戴着面罩。”

徐闳钧道:“这恶贼以前一直假装半分武功不会,其实武功高得很,比那东瀛舞姬是高出一大截了,比之张帮主似乎也不弱多少,他二人夹击张帮主一人,张帮主立时落了下风。幸好丐帮众长老早已在旁,只是适才见张帮主稳操胜券,才未出手,眼下见形势倒转,立时围攻上来,斗那舞姬去了。张帮主则专心应对那恶贼。双方拆解了近百招,终归是张帮主棋高一着,一掌打在那恶贼腹上。”夏初惊道:“啊!梦鱼先生受伤了?”

颜颔道:“可惜并未打伤那恶贼,却将他身上一物打落下来。”夏初道:“是什么?”徐闳钧道:“夏初,不知你从前可否发现,有一样物事是子非梦鱼从不离身的。”夏初道:“什么呢?”想了想,忽道:“我记起来了!是梦鱼先生的鱼形玉佩!梦鱼哥哥这人闲怠,觉得佩戴饰物繁琐,故什么都不戴的,只在腰间别着那块玉,说是他妈妈给的,不得不戴。”

梦鱼一惊,暗道:“我又将玉佩丢失了?”苦于不能拿手去腰间摸索,不知真假。

徐闳钧道:“正是那块鱼形玉佩!张帮主将之打落在地后,怔得一怔,想是那一刻再不怀疑那恶贼便是子非梦鱼了,当时心情应该是又悲愤,又惋惜,还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电光石火间,那恶贼掷出一把暗器,全是钢钉,势头极劲,却未朝张帮主飞去,而是向众长老飞去。众长老听得暗器破空之声,知道厉害,忙各自挡避。那舞姬也趁这一瞬间,丢下一枚火药,施了东瀛忍术,与那恶贼双双逃脱。”

夏初“吁”地长出一口气,道:“还好。”同时梦鱼心头也松弛下来,暗道:“在我杀你之前,你可千万不能死了。”

颜颔道:“好什么?”夏初忙警醒过来,道:“还好那暗器不是袭向张帮主的,否则他怔那么一怔,不避不挡,恐要遇害!”徐闳钧叹道:“是啊,从这一点看来,那恶贼尚存一些良知,记得张帮主待他恩重如山,未下杀手。”夏初道:“那么之后还有人再来救过那凤凰夜卿没有?”徐闳钧道:“那恶贼及其他倭寇见丐帮看守严密,似乎知难而退了,再无动作。”颜颔道:“暴风雨前,必先风平浪静,恐怕那些恶贼是要等到审倭大会上,再来搅个天翻地覆了!”徐闳钧道:“颜门主所料极是!是以各派好手匆匆过完年后,便即上路,赶赴定远县去增援丐帮。”

梦鱼心下冷笑道:“什么增援丐帮?怕不是都想着去抢密码吧!”

夏初道:“现下那凤凰夜卿已在定远县了?”颜颔道:“据路上其他丐帮分舵所说,丐帮派出两千多高手一路护送,已于前日将那倭人头子押至定远县了。”夏初道:“那为何抗倭大会不在宁波府召开,反要冒着风险,押运那倭人头子去定远县开呢?”

徐闳钧道:“一方面是那舞姬已摸透海龙会总堂内部的路线地形,她若再来,更能避开守卫;另一方面宁波府离倭寇据点双屿港不远,若倭人大举来袭,怕抵挡不住,也怕殃及宁波百姓。而定远县位于我国腹地,倭人大队人马难以深入,若是进犯,也至多数十人罢了,不足为惧。”

夏初道:“原来如此。”顿了顿,又道:“对了,那东瀛舞姬叫什么名字呢?”颜颔道:“不知。张帮主与章舵主都未曾提起,也不知是他们不肯说,还是他们也不知道。”夏初道:“哦。”语气略显失望。

梦鱼心下又是奇怪:“我曾将水迷离的名字告诉过章献忠与臭屁股,臭屁股自不用说,是看在与我的情分上而不透露水迷离名字,可章献忠是想陷害我的,应当将水迷离这名字公之于众才对,为何又要一起隐瞒?除非……除非他真的被凤凰夜卿收买了,才会瞒住倭寇间谍的名字!章献忠才是真正的卖国贼!”可又转念想道:“那黑衣人第一次来救凤凰夜卿时,章献忠就该里应外合,将凤凰夜卿放走的,却又为何没放?这其中定然还有蹊跷!”

夏初道:“说了那么久话,肚子也饿了。哥哥,颜姐姐,我们去城里吃饭吧,听说苏州菜式很好吃呢!”徐闳钧笑道:“确实,我也肚子饿得很了,这便入城去找酒楼吧!”颜颔亦无异议。三人要离去时,徐闳钧道:“夏初,这对玛瑙石,你真不要了?”夏初笑道:“不是不要,是不能‘杀’了雪人呀!”徐闳钧叹一口气,道:“那我们走吧。”

梦鱼凝神聆听,待不再听得见三人踏雪声时,忙伸出手去,将两颗玛瑙石摘下,揣于兜里。他心下叹道:“夏初姑娘,多谢你了!”

又等半个时辰,便从雪里钻出,摸摸腰间,发觉鱼形玉佩还在,便想道:“那黑衣人身上掉落之物,定是假冒的了。章献忠等人为了陷害我,真是煞费苦心,无所不用其极!既然审倭大会还未举行,一切还未盖棺论定,我便是爬,也要爬去定远县,与凤凰夜卿和章献忠当面对质,还己清白!”打定主意后,便要上路,也不敢再次进城,怕撞见徐闳钧等三人,径直往城外马市爬去。

马市中有些黑商,专门收售赃物,只是回收价格比当铺要低,好在无繁琐手续,谈好价钱便银货两讫。梦鱼找到一个黑商,将两颗玛瑙石卖了八百文钱,又去到另一家杂货铺上,花了三百文钱买了一对粗木拐杖。这半个月来,他左腿中的断骨已愈合了七八分,只是整条小腿歪歪扭扭,严重变形,再不能着地,只能曲腿悬空,否则骨头将再次断裂。幸好他右腿虽瘸,尚能发力支撑身体,而右手腕伤也已康复,便能拄着拐杖行走,不用再爬行。

他走到一个馒头铺上,花了六十文钱买了二十个馒头,一气吃下十个,只觉那馒头犹如珍馐美馔,天下再无比之更好吃的食物。打个饱嗝,眼泪汪汪,将余下十个馒头收入包袱,往西北方行去。

沿途所见,果如徐闳钧言,大批武林人士或独行、或结伴、或率徒,纷往同一个方向赶路,偶尔互望两眼,彼此狐疑,却也克己慎行,不惹是非。梦鱼为防别人认出,抓了些泥土抹于脸上,加之双腿残疾、衣身破污,形貌直如乞丐,便未引人注意。他又算算路程,若拄杖缓行,是决计赶不上审倭大会的,便在白日缓行半日、眠憩半日,到了夜间无人时,再运气于臂,杖摆如风,疾速前进。

五日之后,便到了镇江府丹阳县附近。眼见太阳中天,时至晌午,又觉疲累,当下在道旁找了棵大树,倚靠而坐。从包袱中取出两个馒头,一面吃,一面盘算着入夜之后,便可渡过长江,之后又思考到了审倭大会上,如何替自己雪耻。这般想着想着,朦朦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还未睡饱,忽觉肩头衣衫被牵扯一下,顿时警醒,睁开眼来,只见一个乞丐正在偷他背于肩上的包袱。那乞丐肩背两个讨米袋,却是丐帮的二袋弟子。梦鱼喝道:“你做什么?”那乞丐大惊,倒退一步,双手攥住肩上一个讨米袋的袋口,将袋子甩出,朝梦鱼头部砸将下来。梦鱼忙横臂格挡,接下一击,只觉那袋子又沉又硬,里面似乎装了许多石块,又见那袋面血迹斑斑,登时明白过来,暗道:“这恶丐用讨米袋当武器使,已砸死或砸伤过人!”转而又想:“这恶丐为何要偷我包袱?难道他认出了我?以为‘密码’在包中,便想偷去?”

那恶丐偷袭不成,反被梦鱼以气功震得倒翻个跟斗,却也未受伤,立时爬起,狞笑道:“原来是个练家子,我当是个不中用的落拓公子呢!”梦鱼心道:“这恶丐没认出我来,那偷我包袱便是为了钱财了!”却又不敢肯定,便又问道:“你身为丐帮子弟,却不知丐帮帮规第一条便是不得偷窃吗?”那恶丐瞪了几眼,大笑道:“这年头连命都活不下去了,还遵守什么帮规?帮规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了活命,不守也罢!”梦鱼忖道:“果然是劫财来的!近些年来丐帮人数大增,导致帮众良莠混杂,不想竟还有人干起土匪的勾当来了!”

只见那恶丐又挥讨米袋砸来,当即运气拍出一掌,却不与那袋子相触,以免手腕受伤,只以掌风相抗。这一拍仅使出两成功力,却“嘭”的一声将那讨米袋打得四分五裂,其中果然散落石块无数,有几块朝那恶丐飞去,打得他头破血流。那恶丐向后摔了个跟头,见梦鱼武功高强,自己武器又毁,不敢再用强,翻身匍匐在地,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子三天三夜没吃饭了,实在饿得慌,才会打起偷窃的主意!”

梦鱼闻听此言,想起自己挨饿时的滋味,心头一软,便道:“你若早说,也不用吃苦头了,我这确实有些吃的,分你一些也无妨。只是将来莫再去作恶了,实在要不着饭,去贵帮分舵求救亦可。”说着,埋头打开包袱,欲取三五个馒头给那恶丐。

哪料那恶丐忽地一甩手,扔出若干物事,落在梦鱼头上。梦鱼只觉面颊几下刺痛,赶忙挥手在脸上一扫,几只蝎子掉落在地。那恶丐哈哈一笑,道:“谁要你的馒头了?”目光紧盯着包袱中那几只茄袋和小半吊铜钱。梦鱼心下叹道:“我又上了奸人的当!”同时感到浑身麻木,无法动弹,显然是中了蝎毒。

那恶丐起身走来,将蝎子一只只小心捉进了讨米袋,一收袋口,又负于肩上。之后啐了几口唾沫至梦鱼脸上,道:“老子本是二袋弟子,被你这杂毛打坏一袋,现又变成一袋弟子了。”说罢,又笑嘻嘻道:“你所携银钱,正好用来赔偿老子的讨米袋!”便将包中茄袋和铜钱全收了去,武功秘籍却视而不见,想是此丐不识字,不知那些书册可是千金也购不来的。

梦鱼身子僵硬,意识尚还清醒,忙运阳清神功化毒。那恶丐也不注意梦鱼,径自打开茄袋,想要点数银钱,却见茄袋之中满是石子,当即骂道:“你这杂毛,竟学老子在袋里放石子,害老子白跟踪了你半日!”拿那些石子往梦鱼脸上掷去,却见梦鱼身泛青光,顿时大惊失色,倒退一步。不过这恶丐毕竟混迹江湖,非寻常百姓,知那青光不是妖怪作法,而是极厉害的内功正在运使,气息从毛孔散出而致,当下想道:“这杂毛在运功御毒,待他将体内毒素除尽,定要找我算账!那我还等什么,不将他杀了,等他来取我性命吗?”可身上也无利刃,徒手又不敢近身,便去周遭寻觅杀人器具。

梦鱼行功一轮大周天后,已将毒素化去一半,却至关键时刻,仍不能动身。忽见那恶丐搬着一块三四十斤的大石走来,高高举起,便要往他头上砸落。这一击即使不死,也要受到重伤,况且运功正紧,若被外力干扰,必致气息行岔、走火入魔。梦鱼闭眼暗道:“奸雄枭杰千方百计要捉我杀我而不得,岂料我却死于一个无名恶丐之手!”

便在此时,忽闻一个女子喝道:“恶贼休得行凶!”梦鱼忙睁眼察看,只见一把长剑从那恶丐前胸透出。那恶丐“呜呜”两声低吟,头颈抽搐两下,双手一松,大石正砸自己头上,脑壳碎裂,脑浆迸溅。

梦鱼知晓来了武林中人,怕自己身份暴露,忙收起神功,青光顿逝,只是毒素未尽,便又四散于各条经脉,肢体依旧麻痹。那杀恶丐的女子却念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梦鱼心下一奇,暗道:“杀了人还能善哉善哉?”苦于自己坐着,头颅又是半低,只看得见对方下半身,确是身着缁衣芒鞋,是个比丘尼。

那尼姑杀了恶丐,念了善哉之后,却不离开,说道:“贫尼救了施主一命,施主连感恩之言也无一句么?”梦鱼心下奇道:“这出家人好怪,救了人竟还要讨谢的!”本来压着嗓子说几句谢辞也无妨,未必便会被人认出,只是他脸部被毒蝎所蜇,双唇及面颊僵麻,说不了话。

那尼姑见他迟迟不肯开口,暗道古怪,便走上前来。梦鱼怕被认出,心下大急,忽生一智,便“呃呃呃”地连发几声。那尼姑道:“原来是个哑巴,难怪不能道谢。”便要转身离去。忽地瞥见梦鱼腿上包袱中有好些书册,又走近来看。这一看之下,便惊叫道:“五常神功!是《五常神功》秘籍!”忙俯下身来翻看其他书册,又连连惊道:“雁荡剑谱!括苍剑谱!峨眉皇人拳谱!灵珑玉女身法!春秋掌法!六经剑法!你……你……你怎会有这些秘籍?阁下是谁?”

梦鱼见那尼姑抬起头,朝自己脸上望来,同时便也看到了对方面目,心下惊道:“是上观庵庵主顶敏师太!”又想道:“这下完了!这尼姑脾气最是火爆不过,叫她认出我是子非梦鱼,当即一剑便刺死了我,再念两声善哉善哉!”

顶敏师太却一下未认出梦鱼,因梦鱼蓬头垢面、须毛杂乱,与往日清秀模样大相径庭。她起身往后退开三步,以剑尖抵住梦鱼胸口,道:“快说,阁下是谁?若不开口,休怪贫尼无情!”梦鱼心想:“你这尼姑太过霸道!别人不肯吐露身份,你便要杀人,若是得罪了你,你还不将人一家子杀光?你这脾气不该做尼姑,反倒该做皇帝,可惜你没则天皇帝的命!”

却在此僵持之际,跑来两个年轻尼姑,向顶敏师太合十道:“师父!”原来刚才顶敏师太遥遥看见那恶丐搬石杀人,便先用轻功奔来阻止,两个徒弟武功平平,就落在了后头,此时方才跟来。顶敏师太道:“宁殊,去将那人脸面拭净。”说罢,收回剑来。

法号宁殊的小尼领命,从背上包袱中取出一块手巾,走上前来,道:“施主,小尼无礼了。”便擦拭起梦鱼脸膛。梦鱼脸上本涂了一层厚泥,因被那恶丐吐了几口唾沫,化去了不少,眼下再一经揩抹,便即除清。

梦鱼即便广交朋友,也不至于去和尼姑结交,因此与顶敏师太并不熟络;又因顶敏师太眼高于顶,平日不将人放在眼里,更不会去记人相貌,眼下便还是未认出他来。梦鱼心下暗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别叫这不肖信徒认出我来!”顶敏师太凝眉眯眼,在梦鱼脸上左观右察,道:“挺眼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又道:“宁和,宁殊,你们可认得此人?”

宁殊仍距梦鱼咫尺之近,给他清除脸上泥垢后,便不敢再加直视,脸上微微一红,道:“弟子不认得。”那法名宁和的尼姑却跑近来,一把攥住梦鱼下巴上的乱须,用力一薅,薅去大半,剩余之须又薅几次,便即光净。宁殊见宁和此举残酷,不忍观望,转过头去。

梦鱼下巴痛如火灼,心下大骂道:“这小尼姑好不歹毒,死后也进阿鼻地狱!”宁殊回过头来,以眼角余光见梦鱼下巴上血点斑斑,又取出块干净手巾去轻轻擦拭。梦鱼心道:“这小尼姑心善,来日早登极乐。”一想此话不对,便改道:“百年之后圆寂,才登极乐。”

宁和细细打量梦鱼一番后,道:“师父,弟子认出此人了!”顶敏师太却道:“为师也已认出!”将剑再次抵住梦鱼心口,喝道:“卖国贼,你种下恶因,必得恶果,纵使逃得过众生耳目,亦逃不过无边佛法!你死于贫尼剑下,乃我佛法旨,当无怨尤!”

作者:吴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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