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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深夜的人间，万籁俱寂，冰冷的夜空，又有一道寒光掠过。
燎原察觉到这一异动，便驾着火云，飞往寒光着陆之处。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燎原心里暗想。
自从南瞻部洲雪国和炎国之间的冰火大战之后，冰雪精灵和炎火魔灵两败俱伤，两国绝大部分的生灵都已灭绝，而燎原也许是极少数的幸存者之一。
在战役之末，雪国王子在与炎国国王同归于尽之前，施展遣冰大法，将仅剩的十多名冰雪精灵撤离战场，纷纷流放到世界各处。虽名为流放，实则救出生还的族人，以保他日东山再起。
身为炎国的主将，燎原必须为国报仇，将残余逃逸的冰雪精灵彻底歼灭，以免除后患。
那道寒光，便是流放在外的冰雪精灵——他们以冰晶的形态散落到世界不同的地方。
火云飞到目的地便停下，这是一个远离城市的小村庄，偶尔听到巷子深处传来零星的狗吠，更显村庄宁静。
他细看周围，发现一个屋子的墙角附着一层闪光的白霜，这就是冰晶降落在人间的痕迹。
二
独居乡下的少妇苓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自从丈夫离开以后，她就夜夜难眠，常常直到筋疲力尽，才勉强睡去。
屋外偶尔传来脚步声或者狗吠，她都会心跳加速，想象那是丈夫归来，还是盗贼潜入？
这一夜，更让她无法入睡。因为一道寒光从窗外飞进她的房间里，吓得她以为是闪电。
开灯以后，她发现寒光消失之处有一簇晶体，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显得璀璨夺目。
这是什么呢？是上天垂怜她，送给她的礼物吗？她想伸手过去，但那晶体周围散发着幽幽的寒雾。她拿出一条毛巾，包在晶体之外，双手捧起来细看，这跟丈夫的手掌差不多大小。虽然隔着毛巾，但依然感到这东西异常寒冷。
她把晶体送进浴室里，对着镜子看，她感觉这精美的晶体跟丈夫曾经送给她的水晶头饰太像了，于是把晶体放在头上。
“真漂亮！”她想起丈夫对戴着水晶的她说的这句话——他常常这么夸她，可是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听到了，这样乏味的日子，真教人过得心寒。她突觉心里疼痛难忍，流出了眼泪。
这时，外边传来急促的狗吠，她警觉起来，放下晶体，走出浴室，朝门口张望。
三
燎原找到这屋子的门口，迅速破门而入，屋里传出一声尖叫。
“你是谁，闯进来干嘛？”苓芝被这一幕吓得退后了几步。这个男人外表俊朗，身材魁梧，一身黑色贴身武服，背后挂着深红披风，威武霸气。
“有没有看到白色冰冷的东西飞进来？”他严肃地问。
虽然形象不错，却没想到这般无礼，“这关你什么事啊？”她红着脸说，“你……你不要趁机有什么不轨企图，我会大喊的。”
他一手推开她，仔细搜查屋里冰霜的痕迹，最后发现浴室门口的寒气满溢，在浴室布满寒霜的镜子下，发现一簇雪白的冰晶。他右手紧握拳头，对准那簇冰晶重重挥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痕。那冰晶被打得粉碎，化成一团水汽消散在空气中。
他转身准备离开，苓芝竟拦在他身前，“你干嘛打碎了我的饰物？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宝物啊！”
“哼，愚蠢！”他嘴角掠过一丝不屑，再次把她推开，往外走去。
虽然他只是随手一推，但弱小的她怎么经得住这道力气，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上，便大哭起来。
燎原回头看她，心中有点不忍，“哭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男人总是喜欢欺负女人？难道非要这样，才显得你们有男人味吗？”她哭得格外伤心，那双泪眼显得楚楚动人。
“没人要欺负你，我只是帮你除害！”他再仔细看她，竟想起了他的妹妹。
他妹妹是炎国的大祭司炽颜，驾火驭石之力，举国上下，唯她最为出色。小时候，他们经常比试，他用炎功，而妹妹则用火石，妹妹虽然在法术上有过人之处，但弱点在于她耐力不足，经不起几个回合就会放弃，哭着说哥哥欺负她。燎原往往会在她的哭声中败下阵来，对她开玩笑：“以后上战场，你干脆直接哭喊吧，让敌人见识你这哭声的威力”。
后来，他这话当真应验了。在那场冰火大战之中，炽颜确实哭了，但是并不是为了击退敌人，而是与哥哥诀别。她流着热泪，耗尽了最后的一股念力，用火墙和石垒将雪国逼近的暴风雪抵挡在山下，并把燎原击退，送离了战场。
等到燎原赶回战场的时候，她已经香消玉殒。雪国和炎国已成废土，冰雪和火焰的能量早已分崩离析。自此，他以火焰之力立下誓言，必须将挑起事端的冰雪精灵赶尽杀绝。
四
燎原走到苓芝身旁扶起她，“对不起！”在炎国，他几乎从来不说这句话，因为只有比武才能解决问题，但在人类，这句话可以化解很多纷争。
“啊，你的手好烫！”她立刻闪开身体，稍微低头，接着又担忧地看看他，“你不会是发烧了吧？”她轻抚一下他前额，像触电般缩回了手，然后匆忙走进浴室片刻，手里拿着一条湿润的毛巾敷在他额上。不料那毛巾发出吱吱的水声，冒出一层水蒸汽，便干了一半。
“天啊，你这是极度的高热啊，得赶紧去医院啊！”她慌张起来。
“不要紧，医院也救不了我。”
“不会吧？这么严重？那要怎么办？”她眼带泪花，双眉紧蹙。
“我天生如此。”燎原顿觉心头酥软，略微一笑。
炎国灭亡以后，燎原在世界各地流浪多时，从没见过有人对他如此关切，哪怕是在故土，从小到大，无论是亲友还是伙伴之间，都是互相激励推动的，哪会有这般软绵绵的对待。
为免她担心，他把自己的来历，以及打碎冰晶的缘故逐一向她解释。
“你真是一个热血的汉子，可是，这样累吗？”
这样累吗？这问题从来没人问过他，哪怕是他自己也不会。他只知道勇往直前，从不退缩。再苦再累，他只要稍微歇息就可以继续下去。不知为何，出自这陌生女子口中的这句话，竟让他内心悸动。
苓芝看他没有答话，喃喃自语起来，“其实，我知道你的答案：不累，因为这是自己选择的。”
燎原怔住看着她，与他素不相识的她竟然知道他的想法，人类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可思议。
五
“不必惊讶，因为我也和你一样。”她笑起来，泪花从她眼角消失，“我本来独住在城里，在工作结识到我的前夫，继而相恋，嫁给他之后，我很快就怀孕了。为了照顾孩子和家庭，我辞去了工作，答应他回到乡下住，于是搬到这里，但是因为一场意外……我大出血……胎儿没了……医生说我不能再怀孩子了。他回到城里以后，就开始对我冷淡了，常常不联系我，不过我理解他，我一边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局，尽量恢复心情，一边坚持联系他安慰他，直到……我发现他另结新欢。”
听到这里，燎原拳头紧握，咯咯作响。
“我没有放弃，我对他说，只要他愿意回到我身边，我一定不计前嫌，因为他是我认定的丈夫。可是，他并未因此改变，甚至把我丢弃在这里，最后和我离婚了，留下这个屋子给我。”说到这里，她又流泪了。
“你说我累吗？不累，因为我心甘情愿，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并不是我贪图这屋子，而是因为这是他的屋子，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直到现在，我仍然盼着他回来，每天等着他……”她低头沉默了片刻，“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爱我的人。”
“没事，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欺负女人的，也有懂得疼人的，你会遇上爱你的人。”他安慰她，尽管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听起来苍白无力。
她点点头，她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安慰话；刚刚看到他闯进来的时候，虽然心里害怕，但内心深处却有种莫名的好奇，或者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期待，像他这样耿直的男子，对她来说既是期许，也是奢望。不过，人生本来就有诸多无常，她可以做些什么改变呢？
“这样薄情寡义的人，我替你解决了他，免得他祸害别人！”燎原猛然站起来，“他现在在哪里？”
“不，不要，他也有他的苦衷，我不怪他，再说，”她停顿一会，“我更不想，你因为杀人而弄脏自己的手。”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杀戮，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只是小事一桩。为何她会如此在意？
“生命有多珍贵，我在怀孕过之后，才真正体会得到。”她摸着自己平软的小腹，仿佛里边还有什么，“它在我体内的每一丝抖动，甚至是每一刻生长，我都感觉得到，与其说是我给它提供了生存和生长的暖意，倒不如说是它让我领悟到了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燎原专注地看着她，尝试理解她。
“你曾经经历过战争，就知道生命有多渺小，我们的亲人和朋友，原本都过得好好的，却因为战争顷刻之间没了，我们都因此伤心难过。我们都不愿意这样，所以我们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我们因为仇恨报复对方，对方也会一样，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听到这里，燎原想到了临死前流泪的妹妹，想到了一个个脸带无辜的族人，放声大吼。
六
突然，她剧烈咳嗽起来，嘴里呼出一口寒冷的白气。
他看到她脸色越发苍白，全身颤抖，“你接触到那簇冰晶了吗？”
她声音颤抖着回答：“你说那晶体吗？是的，我看到这般精美，便戴在头上……”她脸带微笑，仿佛思想停在某处，“好久没戴过头饰了，也好久没人赞美过我了，他以前总是夸我漂亮的，可他现在……只会夸别的女人了，你说……我漂亮吗？”
他看着她，本想开口大骂那男人真会撒谎，但是他知道这不是实话实说的时候，“他离开你，是他的损失，总有一天，他会发现你是最漂亮的！”
她笑得像白桃花一般，但是这加剧了她的咳嗽，剧痛使她紧捂着胸口。其实，她的梦早就该醒了，这屋子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因为城里已经有更舒适的房子；她对他来说，更不重要，因为城里已经有他更爱的女人。她的无怨无悔，她的不懈等待，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你中了冰雪精灵的寒毒，我用火力替你祛毒吧！”他张开手掌，掌心骤然生起一团飘动的火苗。
“好冷，求……求你抱我，抱紧我，我好冷！”她紧闭双眼，浑身哆嗦，嘴唇已经发绀，表皮附着了零碎的霜尘。
“不，你只是俗肉凡胎，我体内的火热足以让你燃烧成灰烬，魂飞魄散。现在用火力祛毒，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轻微苦笑，“一线生机有什么用？冰雪精灵的寒毒，怎比得上人间的冷漠无情可怕！与其孤独不堪地活着，不如彻底一点，让身体和灵魂在烈火中死去！”她往他身上扑去，紧紧地抱着他。
他的身体如同一根烧红的铜柱，她紧抱他之后，感觉到皮肤在热气中吱吱作响，甚至散发出一股煎烤的味道。
他温热的气息犹如熊熊烈火，驱散她内心深处的凄冷与恐惧；她顿觉身心舒畅，仿佛久封的阴魂重见阳光，纵然此刻消逝，但这份直触心灵的暖意，是一种彻底的解脱，是一种全然的释放，是一种别样的重生……
七
翌日，日出东方，送走了寒冷的黑夜。宁静的小村庄被鸡鸣唤醒，开始了新的一天。
燎原慢慢走出安静的屋子，抬头远看东方绚丽的朝霞，曾经冷漠的眼里似乎增添了一丝柔情，深红色的披风在晨风中飘扬。
临别时，他回望屋里，轻舒了一口气。
原以为苓芝会被他体内的炎阳之气焚烧而亡，却没想到，她体内的寒毒竟中和了他的火热，并将他的炎火之力平均分配到他们双方体内。也许是这个缘故，此刻，他内心平和了许多。
“谢谢你，”苓芝从屋里走出来，她双目有神，脸色绯红，“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始新的生活，让我跟随你左右吧！”
她右掌心燃起一团火苗，将之化成深红色的火焰状头饰，戴在头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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