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官端正,但无非是(偶尔也有人这么说)“没有明显破绽”罢了。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脸,经常感到难以救药的无聊。对艺术没有浓厚兴趣,也没有这类爱好与特长。相对而言话很少,经常脸红,不善于社交,跟初次见面的人在一起会坐立不安。
硬要举出他的特点的话, 就是五个人中他家大概最富有,而且有位姨妈是资深演员,虽然低调却也算家瑜户晓。但说到作本人,他并没有能向人夸示的显著鲜明的特质。至少他自己是这样感觉。一切都很中庸。或者说色彩稀薄。
只有一样不知能不能称作爱好:多崎作最爱做的事是眺望火车站。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懂事起直到现在,他始终如一地沉迷于火车站。不管是新干线的超大型车站,还是乡下的单线小站,甚至是纯属实用的货物集散站,只要是火车站就行。有关火车站的一切事物,都强烈地魅惑着他的心。
小时候和大家一样热衷铁道模型,然而真正勾起他兴趣的,不是制作精巧的机车头与车厢,不是错综复杂逶進绵延的铁道线,更不是苦心设计的立体模型,而是像附属品般被搁置一旁的普通车站模型。他喜欢观察列车驶过这样的车站,或是徐徐减速,准确无误地停靠在站台边。想象着乘客熙来攘往的身影,聆听站内广播和发车铃声,浮想站员敏捷利落的身手。现实与空想在脑海中交错混杂,过度的兴奋甚至让他浑身颤抖。可为什么会对火车站如此痴迷,他却无法向周围的人一五一十说清楚。就算能说清,结果也无非是被当成怪孩子。连他自已都推测过:没准自己身上是有些东西不正常。
尽管没有引人注目的个性与特质,而且每每有追求中庸的倾向,但自己(好像)与周围的人不尽相似,身上有些难说是普通的部分。这种蕴含着矛盾的自我认识,从少年时代起直到三十六里程岁的今天,在人生中处处给他带来惶惑与迷乱。有时很微妙,有的时相对深刻一些、强烈一些。
至于被那个友人团体接纳的原因,作时时感到疑惑。自己是否在真正意义上被大家需要?如果没有自己,其余四人会不会反而更亲密无间、快快乐乐地相处下去?他们会不会只是出于偶然,还未觉察到这一点?难道想到这些不是时间的问题?多崎作越想越糊涂。追求自身的价值,正像测量没有计量单位的物质,指针不会发出铿然一响,停顿在某个位置上。
但他以外的四个人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种事情。在作看来,他们似乎发自内心地享受着五人共同行动。似乎非得五个人不可,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如同正五边形是由长度相等的五条边构成样。他们的表情显然在如此诉说。
能成为那个五边形不可或缺的部件,多崎作自然感到高兴,也为之骄傲。他打心眼里喜欢其他四人,更无比喜爱这种一体感。就像小树从地下汲取养分一般, 作从这个小团体中接受青春期必需的养分,充当成长的珍贵食粮,或是珍藏在体内以备不时之需。尽管如此,他心底却时常有种恐惧,担心有朝一日被这个亲密的尚共同体筛落或排挤,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告别朋友后一人独处时,这种不安常常冒出头来,仿佛阴暗不祥的礁石在落潮后露出海面。
“你那么小就开始喜欢车站了呀。”木元沙罗钦佩地说。
作点点头。略显慎重。他不愿被她看成工科院校或职场中常见的呆瓜专家型宅男。但说不定结局就是这样。
“嗯,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我就喜欢车站。”他承认。
“真是始终不渝的人生啊。”她说道。虽然有些调侃, 但听不出否定的余响。
“干吗是车站?非得是车站不可吗?这些我没办法解释清楚。”
沙罗微笑。“那一定就是天职喽。”
“也许吧。”作答道。
怎么会说起这种事情?作想。
那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可能的话,很想把这种记忆一笔勾销。但沙罗不知何故很想打听作高中时代的故事。他是个怎样的高中生?做过什么事?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自然地在谈论那个亲密无间的五人小团体。色彩丰富的四个人,加上没有色彩的多崎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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