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志刚(预计阅读时间5分钟)
每年春节,从有暖气的城里回到那个仿佛已经刻在记忆里的乡村时,总是有些许不适应。当初儿时成长的片段,似乎都已经融化在了时光里,只变作了一部分记忆,只能在某些特定的契机下被翻涌起。
那个熟悉的院落里,依旧是几棵似乎已经不会再变粗的树,屋里墙上奖状的名字,已经从我变成了小侄子。没有WiFi、没有暖气,有满桌的零食、有略显局促的父母。大家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电视里循环往复的春晚节目画面。我尽力融入到父母的话题里,隔壁家、亲戚家的林林总总,哪怕他们说起的那些名字我几乎都已经记不起。
偌大的房间里,父亲支起了一个灶台,用大块的木头一点点的燃烧着。在灶台的头顶,用一根金属管子作为排烟系统,一直通到窗外。于是,房间内似乎一直都烟雾缭绕着,那种木柴干裂燃烧的响声时不时传来。由于取暖是第一目的,所以木柴并无法放肆的燃烧,只能是在一个略显密闭的空间内,一点点地释放着自身与火产生的化学反应。
其实我知道,整整一个冬天,父母都不会以这种方式取暖,一是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天气,一是他们也会心疼那些廉价的木柴。因为我短短在家呆的这几个小时,他们才费尽心思地做了一个室内取暖系统,尽管简陋甚至效率低下,但是依然会稍加缓解这个室外寒冷的天气。
我躺在床上胡乱翻着手机,看着各种公众号推送的关于这个春节的种种轶事。然后随意的问了母亲一句,想明天早上吃饺子。我以为有现成的饺子,一直从大年三十到初五,会连续不断地供应着呢。结果母亲说没有现成的,但是可以马上包一点。尽管我极力劝阻,但是母亲还是起身去了厨房,然后端来了一大堆饺子的各色原料,开始一点点张罗了起来。
开始,我还试图劝阻一下,但是后来就放弃了。因为突然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这个略显“无理”的要求,似乎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开心忙碌的理由。他们手下的每一斗面、每一滴水、每一个饺子馅、每一个擀饺子皮的动作,都有了意义。而这些所谓的意义,可能只是因为儿子口中一句关于想吃饺子的随意问询。
《背影》中的那一网兜儿橘子,《啥是佩奇》中的那个网红鼓风机,无数个归乡儿女车辆的后备箱里,以及我今天早上临走时吃到口里的饺子。这些,东西五花八样,但是浓缩的情感却全部一样。
我们的父辈,作为中国大多数农民的那一代代表,总是表现为常见的木讷、朴实、不善言辞,于是只能用亲手制作的各色东西,一次次的塞到儿女手中,似乎这些略显执拗的动作,才是他们表达爱的最惬意方式。
我们的父辈总是不习惯表达爱,把两代人的悲欢,都尽量溶解到日常生活中的点滴之间。有时候,是不经意的一个电话;有时候,是刻意准备的衣帽食物;有时候,是偷偷烧香祈愿时口中的念念有词;有时候,是竭力隐瞒病情与痛楚时的自我慰藉。
我带着一身木柴燃烧的烟火气回到城里,洗一个温暖的热水澡,坐在电脑桌前敲击着键盘。我知道,他们依旧留在那个我极不适应天气的院落里,或许已经熄灭了那个自制的取暖系统,毕竟它的使用者已经回到了城里。
在时代发展的浪潮中,无数的年轻人一点点迁徙到了远方,一个离故乡越来越远的远方。慢慢地,故乡变作了一年一次的回望,每年只有一次形式般的回溯,然后他乡变作了故乡,故乡变作了梦里最熟悉的地方。
我们无力改变岁月的更迭,更无法扭转时代的浪潮。唯一可以做的,或许就是在父母脚步还可以继续蹒跚的时候,陪着他们在田间地头转一转;在他们还可以记起我们的儿时故事时,听他们慢慢地回忆讲述我们儿时那些已经化作了往事的岁月;在他们还可以亲手为我们烧制某些饭菜时,静静地等着他们笨拙的忙碌完之后大口的吃上几口,然后看他们满意的微笑。
此刻,前几天的万家灯火或许已经开始零落,漫长的国道上又拥挤了无数的回城车辆,一个个村庄里又只剩下了他们简单而重复的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来临。
我们回到城里的家,开始投入到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只会在偶尔想起的间隙,匆匆打一个问候电话,然后再一头扎进自己的工作节奏中。我们永远无法体会他们在漫长的四季之后,又会怀着怎样的期待准备下一次的短暂相聚,哪怕短暂到只能用小时度量。
我们的孩子,在佩奇的欢乐声中体验着属于他们的童年;我们的父母,在自己的认知范畴中努力地想要迎合各种佩奇;我们自己,曾经来自那个院落,而今却一点点地与它疏远、别离。
一代与一代的承袭,方式会变,但是最后的情愫,或许一直都一样,沉默、厚重、执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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