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灵

作者: 桌上的小虫 | 来源:发表于2017-12-11 12:35 被阅读0次

    01

    一九六七年的夏天对于兰妮来说终身难忘!

    兰妮出生的村子叫槐花沟。沿着镇子上的省道向西有一条仅有一辆车宽的土路,这条土路及沿路的十几个小村子,就组成了当地人口中的“西湾”。槐花沟就是西湾的终点,三面环山。

    地如其名,槐花沟周围的山上张满了槐花树。每年5月份左右,槐花开放。站在远处望去,白茫茫一片,就像不舍得化去的雪一般;置身其中,你会发现在这雪白的其中,又夹杂着绿莹莹的树叶,花的白,叶的绿,让人看着就心旷神怡,深吸一口气,满嘴的槐花香,真如饱饱的喝了一大口蜜。

    每年槐花盛开,槐花沟的妇女老幼,背着麻袋就上山“勒槐花”。食指和拇指掐着槐花的尾部,使劲一勒,就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花茎。而那摘下来的槐花,既能喂牲口,又能和棒子面掺在一起,做槐花饼。别看兰妮岁数小,但是“勒槐花”可是一把好手。

    虽说是个丫头,但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又黑又瘦,一头短而稀疏的头发,再加上每天穿着哥哥的旧衣服,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别看个子小,兰妮上树比村里的小小子都快。“噔噔”两步就骑在枝上,三下两下勒个干净,转身换到另一枝上了。

    村里人都夸兰妮娘生了个好闺女,可自己的苦自己知道。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要想走出大山,只有当兵一条路可以走。为了摆脱贫穷,也为了走出这大山沟,大哥一咬牙,年初当兵走了。家里就剩下兰妮,弟弟,娘和瘫痪了的爹。

    看着整日愁眉苦脸的娘,兰妮比同龄人显得更懂事。天生性格就大大咧咧的她,现在更没女孩子样儿。做饭、洗涮的活全不会,拿起针线就犯愁,下地倒是一把好手,掰棒子啥的,也不男人慢多少。

    这天,娘正在家里准备午饭,只见兰妮拉着弟弟急冲冲的跑了回来,人还没进屋就喊道:“娘,娘,出事了!白土岭的人找上来了!”

    白土岭是槐花沟的临村,两村相隔十里地左右。最近,就是这十里长的山路让俩村子火药味儿十足。原来,这条路本来划分给了白土岭,由于年头长了,路面毁坏的有些严重,还有好几处的滑坡,路都挡住了。政府给白土岭拨了款,让他们整修。谁知钱到手之后,白土岭的人觉得槐花沟的人也经常走,而且这也是他们进出村的必经之路。所以,便要求槐花沟出人帮忙修路。

    谁知槐花沟的人一口咬定:路属于你们村,钱也拨到了你们村大队,跟我们没关系。两家村队长谈了好长时间,还是谈不拢,后来拍桌子瞪眼,差点就挥拳相向了。

    终于,白土岭村民在村队长常四的带领下,拿着铁锹,粪叉来到槐花沟,说要讨个说法。槐花沟的人一看,这还了得,都让人打上门来了。村民也不含糊,有什么拿什么,两家越谈火气越大,就在兰妮三爷爷家门前的麦场前僵持住了。

    兰妮一边向娘说着话,顺手拿起家里的那根有小孩胳膊粗的烧火棍就要往外跑。

    “站住!”娘喝止住兰妮,“你干嘛去?”

    “我去帮忙,他们白土岭太欺负人!咱们不能这么让人欺负!”兰妮挺着胸脯,一脸严肃的说。

    “瞎凑什么热闹,老实在家给我呆着!”娘瞪着兰妮说。

    看着兰妮气呼呼的小脸蛋,娘缓了语气说:“你个丫头片子,去了能帮啥忙?再说你要是出了啥事,不怕把你爹给激死?”

    想想自己的家境,兰妮瞬间没了脾气,把手里的棍子往地上一扔,懊恼的说了句:“奥”

    娘舒了一口气,对着两孩子说:“你俩吃了饭就给我上床睡觉去,不许瞎跑,听话,昂?”

    兰妮不置可否,倒是弟弟乖巧的点了点头。

    吃过午饭的兰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的魂儿早跑到麦场上了。“不知道打起来了没?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屋外的知了叫个没完没了,她越听越烦,索性不睡了。盯着屋顶看了片刻,兰妮决定:还是得去看看!

    兰妮把着脖子看见爹和娘都睡的正熟,弟弟也正趴在床上玩着几颗石子,于是慢慢爬起来,悄悄下到地上,以防弄出动静,所以连鞋也不敢穿,垫着脚朝门口走去。

    “姐,你干啥去?”

    刚要开门的兰妮被吓了一大跳!她上前一把捂住弟弟的嘴。“嘘,你在家好好呆着,姐出去给你摘酸枣吃昂?”

    “好!”弟弟高兴的点点头。

    兰妮安抚好弟弟,拿着鞋一溜烟儿向麦场跑去。

    麦场除了打麦子,还是槐花沟平时里开会的地方。此时,麦场上随意摆着几剁大小不一的麦杆,像是个擂台,把两村的人围在中间。

    还没到跟前,兰妮就听到一阵嘈杂声,“打起来了”,兰妮脚下发力,两步到了麦场。要说兰妮平时里胆子也不小,没少和村里的毛小子打架,但那无非都是小打小闹。可眼前几十个大人打成一团,她还是头一次见。吆喝声、叫骂声还有被踩起来的尘土、碎麦杆乱做一团,着实吓了她一跳。兰妮下意识地躲到一剁较小的麦杆后边,只露着头看着场里的打斗。

    虽说已经乱成一团,但毕竟不是血海深仇,无非斗的就是一口气,谁都怕打出人命来,所以尽量不打要害。

    此时,却听的一声大喊:“来吧!不怕死的都来吧!”

    兰妮顺着声音望去,此时三爷爷家的四小子正站在自家房顶上,手里拿着根树棍,朝人群里喊道。

    三爷爷一共两个闺女,两个儿子。大儿子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发烧烧死了。俩闺女长大之后也都出嫁了,现在就剩下二十出头的小儿子在家。

    按辈分兰妮应该叫他四叔,可她当真瞧不上这个四叔。挺大个人,整天游手好闲,也不知道帮着家里干活,除了吹牛行,一点胆子也没有。可偏偏三爷爷还惯着他,或许是因为老大死的早的原因吧。

    兰妮看着离麦场有几丈远的四叔,不屑的撇了撇嘴:就知道在那瞎咋呼,有本事下来动手呀!

    突然,“啊”的一声惨叫,把兰妮的视线拉了回来。她定睛一眼,只见人群中有个人抱着脑袋倒在了地上,血不住地往外冒,不一会儿就流了一大滩。那人看着眼生,不像是槐花沟的。兰妮瞪大眼睛看着那人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抽搐,而众人也因为这声惨叫停了手。

    “出事了!”两村的人呆在原地,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救人呀!愣着干啥?”片刻,不知谁喊了一声,大伙儿这才反应过来。几个人涌过来,一人脱了衣服把伤员的头包起来,其余几个人抬着,匆匆离开了。

    这场群架就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还没到三伏的天透着干热,刚才大打出手,吸了一鼻子的土和碎麦杆的村民,嗓子好不难受,都喘着粗气不说话。再加上地上一大摊血看着格外扎眼。麦场上气氛十分尴尬。过了好一会儿,才陆陆续续的散了,兰妮知道没好戏了,也准备回家。

    兰妮心有余悸的往家走,一路上脑子里都是刚才那人在血泊里抽搐的画面,突然眼前一暗,抬头看见娘黑着脸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个苕帚疙瘩。

    兰妮赶紧换了个笑脸,喊了句:“娘!”

    “你干啥去了?是不是打架去了?”

    “嘿嘿,没!我就在老远的地方看了几眼,没敢往前去。娘,你知道吗?刚才有个人被打的...”

    还没等兰妮说完,娘手里的苕帚疙瘩就招呼了过来。

    “哎呦,疼!”兰妮一边呼喊着,一边躲避着娘的攻击。

    娘拉住兰妮,狠狠的在屁股上打了几下,边打边说:“叫你不听话,叫你疯...”

    兰妮呲着牙挨了几下,等娘不打了,揉着屁股,笑嘻嘻的说:“解气了吧?下次我不去就是了!”

    娘没好气的瞪了兰妮一眼。兰妮看娘气消的差不多了,才凑上去说道:“刚才他们打架把白土岭的一个人打倒了,头上流了好多血!”

    “你看看,多悬,我看你下次还敢去凑热闹?”娘后怕的说。

    “不会,不会,不去了,我听话!”兰妮嬉皮笑脸的应付着。

    娘看着兰妮,又气又笑,说道:“再有下次,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去,背上那点棒子,跟我碾点棒子面去!”

    “好嘞!”兰妮满口答应着向屋里走去。

    弟弟走过来,伸出小手问:“姐,酸枣呢?”

    兰妮一把拨开弟弟的手,说:“没找到,下次姐再给你摘昂!”

    说完,拿起屋里那小半袋棒子,跟娘出了门。

    02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槐花村的人就收到了坏消息:昨天被打的那个人是常四的侄子,常援朝。由于伤势过重,已经送到了市医院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这可让昨天参与打架的人心一紧,每个人都在努力回忆着昨天的经过,但又暗下决心:就算是自己打的,也不能承认。

    三天之后,公安局的车停到了麦场上。兰妮清楚的记得,那天的天很低,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要是平时,随便来个什么车,早就被围个水泄不通,但是今天,只零零碎碎站着几个人,因为大家都知道:公安局来抓人了。

    常四也从车上跳下车,穿着那身过年才舍得穿的中山装,但下身却还是那条老的破棉线裤子,蹬着开了线的“千层底”,显的有点不伦不类。他站在麦场,趾高气昂地喊着:“槐花沟的人,你们把我侄子打成了脑震荡,植物人,现在公安局的同志要来抓你们了,你们还不赶紧出来。”

    常四本来就瘦的跟竹竿似的,看着别人的胡子好看,也想学。无奈生理原因,长出来的胡子不仅稀还黄,配上他那尖嘴,眯缝眼儿,扯着嗓子一喊,活脱脱一出“狐假虎威”。

    警察拍了拍常四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然后对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说:“乡亲们,我们是县公安局的。这次来是调查上次的斗殴事件,请大家积极配合!”

    村民下意识的都往后退了退,眼神中充满了不安。

    警察见没人搭话,问道:“那谁是村队长?麻烦出来一下吧。”

    “我就是。”三爷爷穿着他那旧的掉色还打着几个布丁的汗衫,沉着一张像是被刀刻过的脸站了出来。

    警察上前和三爷爷握了握手,问:“请问前几天的打架斗殴,你参加了吗?”

    三爷爷听了,涨着个脸说:“是他们白土岭欺负人,政府明明把钱拨给了他们,路也是他们村的,非让我们一起修,这不明摆着着瞧不起我们吗?”

    “啥叫我们村的?那你们槐花沟的人别走呀?天天走,我看那路都是你们给走坏的!”常四不服气的狡辩道。

    “你说这话啥意思?那你把政府给你们的钱给我们村,我们就修,以后那条路也就是我们村的!”

    “凭啥给你们?那是政府给我们村的,路也是国家规定划给我们的。”

    三爷爷刚要张嘴反驳,却被警察拉住了。“你俩先不要吵,今天来是查打架斗殴的案子,不是给你们调解修路问题的,这个问题政府还会派相关人员来处理的。”

    接着,他看着三爷爷问道:“现在,你回答我,昨天你参与打架了吗?”

    三爷爷一脸尴尬的点点头:“嗯!”

    “好,那你看到是谁打的常援朝吗?”警察继续问。

    三爷爷想了片刻说道:“那乱哄哄的,谁能看见,没看到。”

    “你再想想,到底是谁下的手?”

    三爷爷抬眼回忆了一会儿,摇摇头说:“真想不起来了。”他顿了一下,说道:“没准,是他们白土岭的人打错了呢?”

    “哎,你个老鬼,你怎么血口喷人呀?我们村的人连自己人都分不清楚了?”常四不满的嚷着。

    “那可说不好。”三爷爷低声回了一句

    “警察同志,你别听他的,就是他们村人打的。你赶紧把他们都抓起来!”

    “好,别着急,我们会调查清楚的。”警察回了常四一句,转身对三爷爷说:“那你把那天在场的人都叫过来吧?”

    三爷爷点了点头,转头喊了一声:“都愣着干啥?还不叫人去!”

    不一会,麦场上陆陆续续就挤满了人,也有没打架来凑热闹的,其中就包括兰妮娘仨。

    “警察同志,差不多都到了,有啥你就问吧?”三爷爷说道。

    “好”,警察点了点头,冲着人群喊道:“乡亲们,我不说大家也知道我来的目的。前几天打架出了事,伤者被打成了脑震荡,现在还没脱离危险。谁下的手就赶紧自己承认了,政府和人民一定会宽大处理的!”

    诺大的麦场上,槐花村的村民,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不说话,更别说谁主动站出来了。空气放佛凝固了一般,众人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被警察看见。

    一旁的常四看了,指着人群喊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是个男人,你就站出来,敢做敢当。要不,让警察查出来,哼哼...”

    “常四,你先不要说话,你也是斗殴的参与者,也是有责任的。”警察忍不住,说了常四一句。

    常四听了,努了努嘴,往旁边一站,不说话了。

    警察又问了几句,还是没人回答,场面一度陷入了僵局。

    突然,一旁的常四像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警察同志,我想起来了,我举报!”

    “哦?你举报什么?”

    “我记得昨天我听见有人个喊来着,他喊什么 不怕死的都来吧,我听的真真的。”

    警察听完,问道:“昨天有人喊了吗?”

    “喊了!我喊的!”四叔大大咧咧的走了出来,他本来看着就壮实,现在咧着嘴,像一个得了胜仗的将军。

    “那人是你打的吗?”警察看着四叔问道。

    “不是,我虽然喊了,但人却不是我打的。况且,我是在我家房上喊的,我想打也够不着呀!”四叔指着自己家的房顶说道。

    “谁能给你证明?”

    “那天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呀?常四,常四也看到了,你说是不是?”四叔冲着常四问道。

    谁知常四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我没看到,我就听你喊了!”

    四叔也不慌,他侧着身子说道:“那我们村的人都能给我证明!”说着,转身满怀期待的看着乡亲们。

    可是,人群里还是鸦雀无声,谁也不想招惹是非。

    四叔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他真的着急了,脑门上出了一排细细的汗珠。

    “不是我打的?我真的就在屋顶上喊了一句。”说完,一脸委屈的看着三爷爷。

    三爷爷也没想到会这样,他赶紧解释道:“警察同志,我的儿子我知道,就是个嘴把式,要说打架我还真不信他敢。”

    “哦?既然没人承认,那只有让他跟我们回去一趟,接受调查。放心,如果不是他干的,我们绝不会冤枉他!”

    四叔彻底傻眼了,他怎么没想到,自己变成了怀疑对象了。他苦着脸,向三爷爷说:“爹,真不是我,你赶紧跟警察说说呀!”

    “同志,你看...”

    不等三爷爷说完,警察打断道:“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如果调查期间,你知道是谁打的,可以随时来找我们。”说完,走到四叔面前:“走吧!”

    四叔急的都快哭了,对着三爷爷说:“爹...”

    三爷爷瞪着四叔说:“活该!让你平时嘴上没个把门的,这次给你张张记性!到了之后,好好配合,是你做的你就承认,不是你做的,警察也不会冤枉你。”说完,眼睛扫了一圈人群,嘴张了张,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一脸沮丧的四叔被警察带走了,常四自然十分得意,临走时,还故意在三爷爷面前撅着嘴挺了挺胸口。三爷爷气的牙根痒痒却也没办法,只得咬咬牙忍了。

    看着警车扬长而去,三爷爷只觉得胸口憋的难受,重重的“哼”了一声,回到家里,直接就往床上一躺,饭都不吃。

    夜里,月光照在屋里明晃晃的。兰妮躺在床上,回想着白天的事,怎么也睡不着。她捅了捅睡在旁边的娘。

    “嗯?”娘迷迷糊糊地问。

    “娘,那人不是四叔打的。我那天都看见了,四叔只是在他家房顶上喊来着。”兰妮小声跟娘念叨着。

    娘听了,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拍了拍兰妮说:“妮儿呀,这话你以后就烂在肚子里吧,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了,知道了吗?”

    兰妮虽然不懂,但从娘的语气却让她知道,应该按娘说的做。

    “奥,我知道了,娘!”兰妮轻轻地点点头说。

    “行了,别想了,睡吧。”

    这一夜,兰妮做了个梦,梦里四叔拿着那个木棍追着她满村子跑。

    03

    四叔刚被带走的几天,三爷爷也让人打听过消息,可每次得到的回话都一样:正在调查。后来,三爷爷索性也不问了,只是闲的没事了,就坐在村口的碾盘上,伸着脖子张望。

    看着三爷爷望眼欲穿,兰妮好几次都想上去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只因娘吩咐过,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兰妮想不通,为什么娘不让她说呢?多年以后,兰妮脑海里常常浮现这一幕:散落着些许干瘪了的槐花的碾盘上,一个略带苍老的身影,穿着他的老汗衫伸着脖子张望着...

    后来,兰妮却没在碾盘上看到三爷爷,从娘的嘴里得知:三爷爷病了,想儿子想的。娘带着兰妮去看三爷爷时,老头躺在床上,由于天热,只盖着一张单薄的床单,脸上的精气神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萎靡,还有些恍惚,嘴里时不时的念叨着:没事的...会回来的...

    又过了十天,兰妮捧着一大捧酸枣,正在村口的槐树下和弟弟吃的津津有味时。那辆把四叔带走的车卷着尘土开进了村里。

    “四叔回来了!”兰妮一个激灵。她匆匆把弟弟打发回家,自己则去了三爷爷家。

    三爷爷家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谁也没在意这个悄悄进来的这个瘦小的身影。。兰妮躲在门口那个比自己还高的柜子边儿上,听着屋里人说话。

    “同志,经我们调查发现,常援朝的确是被你的儿子殴打至脑震荡。”警察一脸严肃的说。

    三爷爷费了好大的力气,慢慢支撑着坐了起来,瞪着双眼,看着眼前的警察,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

    “不会的,我不信,这不是四儿干的...”

    “的确是他干的,而且他也承认了。”警察坚定的说。

    “不...不可能!不是他打的,他咋会承认。”三爷爷激动地喘着粗气,“一定是常四在背后使坏,要不,要不就是你们严刑逼供...”三爷爷替儿子抱不平,不管不顾的说。

    警察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很平静的说:“你要相信政府,相信党,任何结论都是我们调查取证的结果,不会冤枉任何人,更不会屈打成招。作为村队长,你更要相信我们!”

    三爷爷涨红了脸,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脑门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诬陷,绝对的诬陷....”终于,三爷爷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喊了一嗓子。继而,摔在床上,昏过去了。

    这可吓坏了屋里人,掐人中、拍胸脯,忙成一团。兰妮拔腿就往家跑,着急把三爷爷家里的情况告诉娘。

    三爷爷得了脑溢血,半身不遂,动都动不了,更别想下床了。

    三爷爷倒了,村队长自然换了别人,修路的问题依旧得解决。为了防止再发生斗殴的事件,乡政府这次派专人来调节。槐花村毕竟打坏了人,虽说也受到了惩罚,但自己内里觉得理亏。最后在政府专员的调解下,达成了共识:路由槐花村修,但是白土岭得拿出一半的钱来。

    村里决定每家出一个劳力去修路,兰妮自然代表家里去了,扛着那个比自己还高的铁锹。这条路修的很快,前后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完事了。一来天气热,谁也不想耽误时间,二来每天在白土岭村民的得意的眼神下干活,实在不是件舒服的事。

    路是修的差不多了,但是三爷爷也坚持不住了。老头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开始只是嘴歪眼斜,到最后舌头伸出来,收不回去了。三伏天,常期卧床导致他的身子已经开始溃烂,发臭。终于,三爷爷还是走了,带着满腔的遗憾和怨气走了。据说他走的那天,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口,舌头耷拉着,嘴里含糊的发着类似于“嘿”的声音,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在喊:“四儿...”三爷爷到死,眼睛也没闭上!

    闹灵,是西湾一带的习俗。其实很简单,就是找几个孩子,在安放死者的炕上,蹦蹦跳跳。闹灵有两层含义,一是怕死者的魂儿,不愿意上路,被小鬼强行拉走,所以要闹一闹,吓吓小鬼;要是死者愿意跟小鬼走呢,就类似于现在的“欢送会”了。大家也乐意把自己的孩子送过去。据说,闹完灵的孩子不会被脏东西沾上。

    许多孩子胆小,见不得死人,一放到炕上就哭。但是兰妮却不怕,相反,她还比较热衷于这件事。毕竟,在那个年代,孩子们的乐趣太少了。

    这天,兰妮吃了午饭,就往三爷爷家跑。那天的天气很怪,雾蒙蒙的,按说这样的天气是看不见阳光的,但偏偏一轮红的发深的大太阳挂在天上,最离奇的是,天边还时不时的传来几声雷声,像极了老人嘴里说的修罗地狱。

    到了之后,屋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有几个一起和兰妮参加闹灵的孩子。相对于其他小孩一脸的紧张和恐惧,兰妮表现的就自然多了,她一身轻松,打量着四周。原本是四叔的屋子,墙上纵横着几条白布。三爷爷穿着老衣,躺在炕上,身下是从门上卸下来的门板。炕上原本的被褥啥的都换了成草席,看上去光秃秃的,没个生气。三爷爷头前的地上,摆着一个瓷盆,供小辈磕头烧纸用。

    “咦?”兰妮突然疑惑的叫了一声。因为她看到三爷爷脸上的苫脸纸是用麻绳拴着的,而且最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竟然交叉着两条铁链,一直通向屋子四个角。

    “这是为啥?”兰妮不解的问。

    “你三爷爷死的冤呀,但凡冤死的,普通的苫脸纸压不住,必须用麻绳拴着!”

    “那这链子干啥的?”

    “这是让他到下边了,找阎王爷评理的!”

    兰妮点点头,脱了鞋就跳到炕上,等着闹灵,此时外边的雷声更响了。

    闹灵开始的暗号,就是子女在屋外,哭一声“爹”或者“娘”,意思是死者上路了,就可以开始了。

    “爹....”屋外,随着三爷爷的两个闺女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兰妮收到信号,开始围着三爷爷的尸体转,一边跳还一边拍手。

    可正当她跳到三爷爷的脚下时,屋外突然“咔嚓”一声巨雷。下面发生的事情,让兰妮彻底吓傻了。

    原本好好躺着的三爷爷随着这声巨响,“腾”地一下做了起来,和兰妮来了个对脸。

    死不瞑目的三爷爷,舌头耷拉着,脸上苫脸纸也掉了,直直的看着兰妮。四目相对,气氛十分诡异。

    饶是兰妮胆子再大,也被眼前的场景吓破了胆。“啊....”她发出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喊。

    “诈尸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屋子里的人一哄而散,其他小孩早被爹娘抱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兰妮和三爷爷就那么脸对脸的看着。

    兰妮张着大嘴,看着眼前的三爷爷,脸色惨白。

    “妮儿,快把你三爷爷按到!”屋外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兰妮想上前去,无奈手脚却不听使唤,动也动不了。

    “咚”三爷爷自己重重的倒了下去。此时空气都凝固了,没有人发出一点动静,都盯着炕上躺着的三爷爷,连屋外的雷声也停了。

    “爹....我苦命的爹....你死的冤呀....”过了好一会儿,俩闺女的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众人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继而走进屋来心有余悸的重新把苫脸纸贴上,继续发丧。但可以感觉到,每个人的心头都是沉甸甸的....

    再无意外,三爷爷入土为安。第三天,四叔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察。他直接去了三爷爷的坟前,跪了好长时间,最后,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头也不回地走了。从始至终,他没有看村里人一眼,和他们说一句话。

    一九六七年的夏天,对于十几岁的兰妮是难忘而复杂的。多年以后,有些事她依然想不明白。但是,打那儿之后,她再也不去闹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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