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

已经是晚上11点了，寒风凛冽，显得更冷。

冬日里，这座西部城市已经进入半眠之中，街道上行人形单影只，紧紧包裹着自己，步履匆匆。

在一片杂乱的城中村里，有一户人家的厨房里，炉火正旺。锅里鸡汤翻滚，酱红色的鸡肉泛着诱人的光泽，厨房香味缭绕。

洪泽华一个人蹲在地上，正在削土豆皮。

这间厨房是洪泽华等六个在这个城市里飘荡的人合租的。

一个人在外飘荡的时间长了，灵魂孤独的无依无靠，就想家，想家里那一碗热腾腾的饭。

有时哪怕是自己煮一包方便面，也是满满的感动。

【1】

五年前，洪泽华和女友来到这座西部城市，三年前女友离他而去。

五年时间洪泽华已经换了两个公司了。

他是出色的婚礼司仪，越热闹，他却觉得越孤单。

每次主持婚礼时，看着幸福的新人，看着下面乌泱泱的关系疏密不一、参加婚礼的人群，他都会有种恶心反胃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就像得了黄疸病的人闻见油烟味条件反射性的呕吐。洪泽华想着自己可能是病了，要找个排解病痛的渠道。

后来洪泽华有了办一个食堂的想法，为什么是食堂而不是饭馆呢？食堂有种群体的感觉，饭馆是漂泊不定、人来人往的感觉。

他想找人一起合办，楼下的那个单身女孩应该可以，经常见她一个人拎着饭回房间。为什么首先会想到她？因为她单身吗？还是有所企图？洪泽华也不太清楚为什么第一个会想起她。

楼上的游戏男是合适人选，时不时碰见他蓬头垢面取外卖。对面的中年男子为什么也是一个人，这个年龄应该有家室，有牵挂，怎么没见过有什么人来看过他？

东面最里头有一对小情侣，逢人就微笑，洪泽华称呼他们微笑小夫妻，他称呼男的为帅眼镜，称呼女的为美眼睛。男的带个小眼镜，显得调皮乖巧。女的却扎着马尾辫，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两个人这也不搭配呀。两个人经常偷偷在屋子里煮面或者熬菜，房东闻着味，上来骂过好多次。但这对小情侣，隔一段时间老毛病就犯了，开始偷偷地自己做东西吃。

洪泽华知道，在外漂泊的人，为了填饱肚子，什么食品都曾填入到肚子里，总吃不出家乡的味道。在口里味道寡淡时特别容易想家，想家就是想家乡的美食。他经常浪迹在婚宴，有时满桌子的佳肴，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家乡的滋滋饭，冬日早晨吃上一碗，通体舒坦。

洪泽华开始联络组织人员，他来买锅灶，其他的大家AA制，合伙租一间厨房。在异乡，思念浓时，受伤时，在厨房里亲自做一碗自己爱吃的美食，那怕流泪吃完，也是一种幸福。

同是天涯漂泊，洪泽华没想到这些在外打拼的人，和自己一样内心脆弱，想家、想所爱的人，想父母，想念家乡的味道。

很快组织起六个人，一楼的单身女孩也加入了，她叫海棠，很大众，却也不太一般的名字。那对青年伴侣兴高采烈的入伙了，男的叫郑兴意，女的叫刘海林。中年大哥姓韩，洪泽华喊他韩大哥。

这是一群灵魂需要栖息的人，想家的人。

这是一群一直在外漂泊的人，漂泊终有最孤独的时候，孤独的无法排解，也许有个火热的食堂是最好的排解方式。

【2】

今晚的鸡是为韩大哥做的。韩大哥其实是有故事的人，人到中年多多少少有些故事。

男人能有啥事，普通人过日子，没事不用麻烦警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职位的人无非是婚内、婚外，权限内、越权的事。

韩大哥曾是有职务的普通人。

早上洪泽华刚出门，就见韩大哥站在他门口踱步、抽闷烟。一见他出来，连忙走过来，殷切地看着洪泽华。

洪泽华心里一虚：“这是咋啦，有啥事？”“洪兄弟，一大早没好意思打扰你，只能在这等你。”“韩大哥，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有啥事呀！看我能使上劲。”

韩大哥有些吞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泽华兄弟，长话短说，我老婆今天过来。唉！三年没见了，没想到她会来，真没想到，她最喜欢吃我做的鸡肉了，”

洪泽华想韩大哥和老婆一定是发生过什么难以过去的过节，被迫离家了，他说：“韩大哥，既然嫂子来了，那要隆重迎接呀，是不是要兄弟帮忙？”

“泽华老弟，真的是要你帮忙了，给你，这是我做鸡肉的步骤，都写在上面，你按照这个，味道差不离，真的麻烦你了，她晚上12点的火车，我白天刚好有紧要事情，实在没办法，你知道我.....”

“好说，交给我，不过晚上我可单要个鸡腿，要不然你和嫂子，呵呵，不给你们自由空间。”

“两个鸡腿都给你，晚上我带酒回来，你也来。”

洪泽华今天刚好有时间，下午去见了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小情侣。

这对情侣大小青梅竹马，从初中开始初恋，高中两个人若即若离，大学后又有各自天涯，但一直藕断丝连，彼此也没有再谈对象，是天意也是缘份。

洪泽华觉得这个故事特别好，像是按照剧本演出一样，真的有些假，但确实是真的。爱情千千种，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洪泽华想自己好好琢磨琢磨主持词，要对得起年轻情侣，对得起他们的这段经历，要神情一些，要有代入感，要歌颂这样的爱情。

洪泽华下班专程去挑选了一只散养鸡，买了配料，也给韩大哥和他的妻子买了一个蛋糕。他想既然韩大哥的妻子能来，不管以前发生什么，说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买个蛋糕，也是自己的心意。

他走进厨房时，发现海棠在里面，一个人边流泪，边切菜。洪泽华第一反应是，菜辣眼睛了，仔细一看，没有切洋葱之类的。

这是怎么了？海棠在他眼里是个挺要强的姑娘，平时总见她面容平静，走路一阵风，一个人在打拼，应该是个内心坚强的人，怎么偷偷流泪呢？

生活真是百千滋味，下午一对新人欢欢喜喜准备结婚盛宴，这边一个年轻姑娘不知为何，心事伤重，暗自伤心。

【3】

韩大哥打来电话，说火车准点，他已经接上媳妇了，正往回走呢，询问洪泽华这边准备怎么样了。洪泽华说一切都按点，精心制作完成，让老韩放一百个心。电话里韩大哥显得异常兴奋，看来往事随风，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了，夫妻恩爱相聚呀！

洪泽华赶紧忙了起来，土豆已经炖酥了，关火焖在锅里。摆放桌椅，再整理整理蛋糕，放在最中间。几盘小菜，围绕四周。似乎还少点什么？对了酒还没开。

洪泽华听到过道有脚步声，他忙去打了了门，只见两个身影，几乎同等身高，只是一个壮实、一个苗条。

洪泽华连忙迎了出去。

这是一个精致的女人，眼里满是温柔，绝对是贤妻良母。洪泽华想这么好的女人，打着灯笼也找不上，这老韩是怎么了，犯啥大事了？

洪泽华本想着自己回避，给俩人留出自由空间。韩大哥一把拉住他，不让走。洪泽华说，你们两口子，我一个人坐在这里也别扭。这样我再约个人来。

洪泽华借口出来了，给俩人留点时间和空间。洪泽华来到海棠的门前，他轻轻敲了门，开口说是我，海棠，洪泽华，要是没睡，出来一下。

门开了，海棠出来了，不经意洪泽华眼睛就瞟进屋子里去了。对着房门的桌子上摆满了书籍。海棠是作家？洪泽华心里的闪念。下午还偷偷流眼泪的海棠，这会脸上表情自然，看不出丝毫的伤心。

屋内暖暖的，迎着屋内飘出的热气和年轻女性的气味，洪泽华说明了来意。海棠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洪泽华和海棠回到厨房时，韩大哥和妻子还坐着，从两个人的脸色来看，气氛和谐。韩大哥的妻子首先站了起来，赶紧让座，主动热情，像是女主人一样，使得洪泽华和海棠有点不知所措。

还是海棠机灵，连忙拉住韩大哥的妻子，洪泽华赶紧去端鸡肉。韩大哥也赶紧站起来，解开绑蛋糕的绳子，又把红酒杯整理了一下。

本来洪泽华想先祝贺欢迎韩大嫂，韩大哥首先举起酒杯。

韩大哥有些动情：“感谢我的妻子，好老婆，不离不弃，终于肯原谅我，洪兄弟和海棠妹妹见证，从今往后以前的我已经死了，我要戴罪立功，重新来过......”

韩大嫂脸上绯红，轻轻说了一声：“胡说啥呢，多不好意思。”

海棠妹妹拉着韩大嫂说：“看我韩大哥多真诚，嫂子有啥事都过去了，来举起杯子。”

韩大哥、洪泽华、海棠三个人都举起了酒杯，看着韩大嫂。韩大嫂有些不好意思，有些腼腆，也许有些心不甘和矛盾。她还是举起了酒杯，露出了笑容。

洪泽华看看了手表，又望望外面，外面似乎飘起了雪花。

韩大哥眼睛红红的，已经有九分醉意了。整个晚上都说着赔罪的话。洪泽华和海棠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只是不停劝解韩大嫂和韩大哥。

海棠忍不住了，嫂子你看我韩大哥整个晚上都在道歉，啥事么？有多么伤你呀？你说几句原谅饿话呗。韩大嫂欲言又止。韩大哥忍不住了。

【4】

洪泽华和海棠送回韩大哥和他妻子之后，两个人互道晚安。其实已经凌晨2点多了。

回到房子后，海棠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她在想韩大哥的故事。海棠想自己该何去何从。

晚上韩大嫂终是没拦住韩大哥，他带着醉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清楚。

韩大哥原来挺风光，是个实权部门的小领导，年轻有为。有时人一但风光，容易迷失自己。

韩大嫂和韩大哥是大学同学，郎才女貌，绝佳搭档。按理说夫妻恩爱，谁也不会节外生枝。可谁曾想，韩大哥竟然在网上隐秘身份，把自己伪装成未婚男，和一个年轻女子打得火热。两个人网上互称老公、老婆，经常视频聊天。

韩大哥就是处在漩涡中，自己没有把清方向。他经常接触一些老板，有一次一个老板邀请他吃饭时，每个人旁边陪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饭局进行期间，有的女子竟然坐在客人大腿上，任由客人触碰。韩大哥看的是心神荡漾，正在迷离中，陪他的女子直接搂住他......

韩大哥想凭着自己的实力，包养她上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谁知姑娘竟是痴情女，把韩大哥当成了心上人，死活不撒手。

后来这个年轻女子直接跑到韩大哥家的楼顶，以跳楼威胁韩大哥必须娶她。

当时满城风云，成了别人的谈资了。韩大哥的小官是做不成了，韩大嫂伤心欲绝。最终韩大哥是家里也呆不成了，单位也无颜面去上班了。他一赌气，离家走了，一走就是3年多。

海棠想她的心思，大学毕业时，男友一心想考研，可又没有经济来源。海棠为了圆男友的梦，提出她打工补贴两个人日用，男友专心考研。

谁知世上从来负心人多，男友考研成功后不久就委婉提出彼此不太合适，并且说以后会加倍偿还她。

海棠好长时间走不出这件事的阴影，每当想起时她都会心疼的流眼泪。她心疼自己，一年多的时光白白流失，一点获得感都没有，她觉得自己活得特别失败。

海棠想原谅别人也许就是原谅自己，要像韩大嫂一样，终究平静的面对一切，也许内心成熟才能化解磨难。她想从明日起，要全力以赴复习，今年一定要考上，考上才是最大的安慰和原谅。

洪泽华回到房间醉意沉沉，他想每个人的婚礼都热热烈烈，可婚姻的过程却演绎的林林总总，相似的故事，不相似的情节，相似的情节，不一样的结局。婚姻有时脆弱的经不起一点波浪，有时却坚固的任凭巨浪冲击。

洪泽华想到自己的爱情，曾经真爱过，却伤痛久久不愈。他无心再恋。只是见到海棠后，他似乎又燃气了一丝激情。他知道海棠不会答应的，不是同路人，不能结伴而行。

【5】

下午正在做方案的洪泽华收到一条信息，是“深夜食堂”群里韩大哥发的。邀请大家晚上9点厨房不见不散，韩大嫂要亲自下厨。群里一片点赞回应。唯独海棠迟迟没有动静，洪泽华呆呆望着手机屏幕，愣在那里。

海棠收到韩大哥发的信息后，其实内心是暖暖的，热热的，她想该怎么回复呢？她也想随手回一个大大的点赞，但她没有。她写了一段话：感谢韩大嫂，你的到来，如春风化雨，人间许多沧桑瞬间变得温暖，感谢深夜食堂，我得到的不仅是美食，还有未来......洪泽华看着海棠写的话，心里想：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祝愿她吧，祝愿她飞得更远、更好。

微笑小夫妻兴致很高，他们专程请了半个小时的假，回到厨房帮助韩大嫂，韩大嫂连忙说不用，说要亲自给大家做顿饭，这是心意，不让别人插手。最终帅眼镜郑兴意去拐角买凉拌菜了，美眼睛刘海林留下了打下手。

今夜的月亮正圆，寒风似乎消失了，看着万家灯火，到感觉有几分温暖。

深夜食堂里，韩大嫂站起来，正在说话：“我敬大家一杯，如今老韩就要和大家分别了，我感谢大家，老韩给我讲了你们的故事——深夜食堂，祝福大家吧，祝大家幸福，希望今后能平和对事，凡是不逞一时只能......”

韩大哥插话说：都别学我。洪泽华说都过去了，向前看，前途光明。洪泽华却又想自己的前途在哪里？飘荡多久才落地呀。

微笑小夫妻相互说他们不怕，他们曾吵得很凶，现在不怎么吵架了。但是彼此有各自的底线，不能触碰，否则后果很严重。

其实只要有爱，岁月消磨，没有什么原谅不了的。

第二天韩大哥和妻子走了，他们都去送。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洪泽华觉得特别温馨、幸福，却有谁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剧烈的冲突和矛盾。

生活呀！真实百千滋味，不只能有甜，有的苦涩也许苦的人会绝望。

微笑小夫妻要走了，他们来和洪泽华告别，非要留下500元，说是给深夜食堂的经费。微笑小夫妻很开心，他们喜悦地说着他们要回老家了，要订婚了，家里终于同意了。这真是无比幸福的事情。

洪泽华知道漂泊的人都有一颗归家的心，身边的人都要走，都会一一离开。

这个春节过后，海棠没有再来，她给洪泽华发了信息，说她考研成功了，正准备面试，再不回来了，感谢洪泽华的深夜食堂。

洪泽华接到信息后心情低落，他想自己错失了向海棠表白的机会，哪怕她拒绝自己。

这天洪泽华在朋友圈发布了一则启示：深夜食堂招募，条件是有一颗孤单的心，迫切希望能吃上自己亲身做的饭菜，愿意接受AA制，愿意接受做饭等候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