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队长指了指走廊拐角的那扇门,对张蒿仁说,你进去吧,就这间房子,不用敲门,直接进就行。
张蒿仁还是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似乎有点愤怒的声音:进来。张蒿仁推开了门,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青年男子躺着床上,向他这边看来,他吓了一大跳,猛然呆立住了。张蒿仁想转身跑开,但他没有,他想既然队长让住这,这里应该可以住,不住这又能去哪儿呢?
张蒿仁稍微平静了一下有点紧张、有些害怕的心情,他想,怎么着也应该是个同事吧?不会是什么恶人吧!于是他自己给自己壮了壮胆,对着刀疤男说,我是新分来的大学生,队长说了让我和你住在一个房间。
“哦,大学生啊,啊,好吧,进来。”刀疤男说,“队长怎么能把我和你分在一起呢?这不是让我把你带坏嘛,哈哈!大学生你叫啥名啊?”
张蒿仁有点心里没底,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难道刀疤男真的像脸上的刀疤一样,是个坏人吗?听到刀疤男问自己,他连忙说了自己的名字,同时谦虚的问了对方的名字,师傅怎么称呼您?
“哈哈,别叫我师傅,我姓谷,大名叫揽希,全名叫谷揽希,既然咱俩住在一起啊,以后我带你见见世面。”
张蒿仁收拾自己的床铺,他不想和刀疤男进行更多的对话,他想不是一路人,尽量少来往。他想我忙我的,你忙你的,咱俩尽量不互相干涉,大不了我多让着你就是了。
【2】
张蒿仁大学毕业就应聘到这家矿业公司来。
大三那阵,他稀里糊涂处了个女朋友。后来俩人关系进展很快,感情快速升温。从开始不好意思拉手,到后来啥事都弄了。
俩人刚开始谈对象时,根本没想以后的事。眼看到毕业季了,两个人却没有好好的商量该怎么办?张蒿仁无所谓,反正是一穷二白的,他来自西北山沟沟里,不吃亏,到占了不少便宜。吃亏的是女朋友,他花她的钱,睡她的人,当然她也睡他。与他不同的是,女朋友来自大城市,从小在温室大棚里长大。
他们真是奇怪的组合,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娇嫩女娃娃,咋能看上偏远山区又不讲卫生,又没才华的张蒿仁。这个世界有时真的是无厘头。
大四临毕业,女朋友跟家里摊了牌,家里严重反对。理由是她的这个男朋友,学习又不突出,人也不是那么又高大又帅的,一点才气也没有,中不溜秋,在人群中一抓一大把的。更重要的,家是农村的,那家里穷的,负担重的,嫁给了他,还不得受一辈子苦呀!
女朋友有些伤心,但是张蒿仁不这么想,硬是挤了几滴鳄鱼的眼泪。他想,反正我是农村的,本来就是光着脚的,成不成无所谓了。
后来张蒿仁签了西部一家矿业公司,总部在西安。这让女朋友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想着以后从武汉去西安找他还是比较方便的。
临毕业时,张蒿仁花了血本在宾馆开了个房,他们疯狂的告别了一下。张蒿仁想这是最后的占便宜。
张蒿仁在西安报到后,被下放到延安,在延安培训了半个月,又被拉到一个山沟里,来到了现在的作业队。
张蒿仁没有失望,他到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至少有份工作,不用再向家里要钱了。
【3】
到了下午饭时间,谷揽希喊张蒿仁去喝酒。张蒿仁有意躲避,但硬是被拉走了。
谁知喝酒吃饭就他俩人,谷揽希说是给大学生接风,能住在一个屋有缘分。两瓶白酒,一人一瓶,一瓶是一斤。
张蒿仁说自己不喝,其实他在大学里面也喝酒,也喝醉过。刚来上班不敢露底,不敢过于放肆,过于张扬。
谷揽希说不喝酒咋行不喝酒你咋混,在这基层里面要和大家混成一片,也要学会喝酒,适当喝些,今天权当开胡,来,练练酒量。
谷揽希说别看咱这地方小,关系可不简单,都是靠背景玩自拍呗,没事儿哥以后罩着你,有啥委屈哥替你出头,谁让你住我屋呢?我这人最信缘分,和我住一住屋的都是哥们。
酒喝多后,谷揽希就开始显摆,讲他脸上刀疤的故事。听得张蒿仁是心惊肉跳,谷揽希轻描淡写,神情平静,面不改色(确实没有改色,因为喝多了看不出来),就像说别人的事一样。张蒿仁知道了他的刀疤是和人打架,在乱刀群里砍出来的。
刀疤脸后来成了他的招牌,走到哪里,只要眼神凶狠一点,那张刀疤脸就让人不寒而栗。一次他坐公交车,旁边有人看了他一眼,谷揽希盯着对方问看啥!旁边的人都吓跑了。
两个人喝了一瓶半,都有些飘。谷揽希说你刚混社会,走哥今天带你见见世面。
【4】
张蒿仁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回来,路上还摔倒了好几次。而谷揽希正在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张蒿仁回来就蒙头大睡,一直到有人敲门。
张蒿仁头翁一下,上班第一天,就睡过了头。敲门的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女人,对张蒿仁说队长说了,今天在资料室熟悉情况,明天准备下矿。
张蒿仁细细回想昨晚的事。妈的!昨晚他竟拉着自己去找小姐。
他俩喝醉后就进了后面的一个小楼,他稀里糊涂的跟着。张蒿仁被领进了一个朦胧的,红色的小房子里,炕上坐着一个女人,女人好像只穿了个肚兜。他首先想到了女朋友的胴体,不免有些小兴奋。
他想冲上去,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他才刚报到,怎么能干这样的事?万一要是办了傻事,会不会丢了工作呀!不知道会对以后造成什么样的损失。他扭头走了出去。有个人使劲拽他,对他说玩玩呗,试试吧,免费都行。
尽管喝醉了,他还是抵制住了下体的冲动,一个人回来了。而谷揽希早就不知道钻进哪个女人的怀里了。
后来张蒿仁去找了队长,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和这样的人分在一个宿舍?队长说,队上的宿舍紧张,再一个,你一个大学生,还怕他把你带坏?真金不怕火炼,在火上练出来的才是真金。人这一辈子啥事都要经,啥人都要见,和这个样的人暂住在一起未尝不是好事。
【5】
自从来到这里,张蒿仁和女友的联系渐渐少了,后来直接中断了,他不免有些失落。想着不知道她又和哪个帅哥好上了,而自己依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矿上一个班五个人,有时有女的,有时都是男的。都是男的时,有的人就欺负他这个大学生,说他啥都不会,能顶个球,拉低了整个班的效益,白念了书。但只要是谷揽希在就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张蒿仁。
张蒿仁憋着一肚子气,他不想被人看低,他埋头猛干着,使着蛮劲,一股脑想着要比别人干的多,要给别人干的快,一大意就忘记了安全,一大意、一不小心矿机一下撞在了腰上,多亏有人拉了他一把,要不然直接就撞残废了。但他还是疼得瘫倒在地,哦哦直叫。
谷揽希发疯似的抱着他,骂着身边的人,让他们赶紧找车,赶紧打急救电话。
县医院里谷揽希守在病床前,张蒿仁让他回去,说不行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家里人来陪我。谷揽希说怎么能让家里人知道呢?你这又不是啥大事,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住了一个月院,谷揽希陪了他一个月,跑上跑下,跑前跑后,真的是把他当自己的亲人。张蒿仁开始对谷揽希有了亲近之感。没想到这个似乎是黑道上的朋友,对自己如此的照顾。
【6】
队上竟然不认他的医疗费,说这不算工伤,是自己意外,如果算工伤,这就是一起安全事故,要扣队上的业绩分。
谷揽希知道后就火了,越过队上直接找到了厂里,回来后竟然拿把刀在队长面前比划,队长也不是吃素的,两个人吵得很凶,队长差点找一群人来灭掉谷揽希。
张蒿仁请谷揽希喝了顿大酒,说以后你就是我哥,我心里面认你这个哥了,但要对哥提几个要求。谷揽希让张蒿仁打住,说你们文人就爱教育人,哥是个啥货色哥心里知道,也就这样,混世事,混社会,不求明白,有一天是一天。
一天晚上,张蒿仁正睡得香,突然被叫醒了。谷揽希跟他商量,让他去队部的沙发上凑合一晚上。谷揽希带了一个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姑娘。张蒿仁说你越来越堕落了,能不能不这样放纵自己呀,能不能不这么混呀?!
但他还是去了队部,躺在沙发上睡不着,他又出来了。张蒿仁悄悄地来到门口,他想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他听到了阵阵哼哧哼哧的声音。张蒿仁想这是醉生梦死,这是什么当哥的!
【7】
第二天张蒿仁铁着个脸和谷揽希谈了话,说你以后这样,咱俩就不要来往了,我虽然是大学生,但不一定是好人,但你这样绝对不行。人嘛,总要有个自己的样,总要让别人看得起自己,这样混,这样混吃等死能成吗?
谷揽希说狗屁,我吃的盐都比你吃的米都多,我啥事看不清楚,你以为就你清楚,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就没想过明天的事,我看的就是眼前。哥在道上扎的深,不容易脱了出来呀!你知道的都是皮毛,说出来的大事,吓死你。
两个人越说情绪越激动,张蒿仁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突然扇了他一耳光。谷揽希竟然没有还手。
事情就这么没有结局的过去了。但两个人好几天没有说话了。
张蒿仁其实自己也迷茫,在这深山沟里何处是个头呀,在这里连找个女朋友都难上加难。一些同事都是找老家农村的,大半年回去见上老婆一面。
人生因困顿的环境变得更加迷茫。
【8】
谷揽希主动找了张蒿仁。他说你是大学生,有的是机会,有的是大好前程,我不能影响了你。我也努力做个好人吧!我也努力的有自己的生活吧!
张蒿仁觉得其实自己从谷揽希身上找到生活的意义,他原来也喜欢并期待那种潇洒,放浪不羁的事情和生活,但谷揽希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恰恰让他看到了生活的本质。
谷揽希从张蒿仁看到了曾经的往昔,看到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所展现出来的生活情趣,和自己竟然有那么大的差别,原来人生也可以这样生活。
谷揽希向张蒿仁保证再也不找小姐了,不堕落不放弃,认真生活。
张蒿仁的酒量却大增,已经和队上的同事打成一片了,渐渐的有了自己的人脉圈。
【9】
谷揽希结婚了。结婚当天一群人拦住了他的婚车。他下车爬在地上磕头,磕出了血 。后来,有人说我们总要给自己留条路吧,就像他这样,有一天也要过自己正常的生活,撤吧!
谷揽希结婚时,张蒿仁已经在延安上班了,他没有参加他的婚礼,他想去,谷揽希不让他来,理由是怕他喝醉了要和自己睡一个屋。张蒿仁明白谷揽希是不想高攀现在的自己,也怕婚礼上张蒿仁喝醉了抖落出往事。
张蒿仁后来还是见了谷揽希的老婆,又黑又胖,但是喜欢谷揽希,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女人。
张蒿仁多年一直是一个人,女朋友他也曾想起过,但再也没有联系的欲望和冲动了。
35岁时张蒿仁结了婚,此时他已经是个小科长了,炙手可热,找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妹妹。他也变了。他和谷揽希不知道谁影响了谁?不知道谁被谁影响了?
结婚那天,他专门邀请了谷揽希,对比他小十几岁的老婆说,这是我哥是黑社会的,括号以前的,现在他是个好人,和我一样。
谷揽希说狗屎,谁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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