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湖边,三三两两,太平湖上,芦苇丛生。
太平湖现在湖水倒是清澈了多,五年前还只不过是个苇塘罢了,如今也算是充满野趣,芦苇自然还是有的,若非留下一些,反而少了乐趣和惊喜,今年基本已经清理完毕了,现在是叫太平湖,还是这个名字敲动人心,太平太平,世世太平。
阳光晒在孩子的脸上,有时候感觉就像一粒粒的沙土,自然又携着土地的气息,那是原始的味道,似乎也有些乡土的意味,但是粗糙中又存在细腻在流淌,眺望从天上遗漏的沙砾,就像是从我们指缝间被偷走的时光,这些溜走的时间,这些私奔的沙土,慢慢的坠落,不易察觉的要把这太平湖填满,同时塑造一种新的形态,从头到脚,从南到北,填满的同时也就是崭新的风景,一个改头换面的战士,喜不胜收,却浑然不知自己本来的模样,也无法在截然不同的思想体系中自辩,只有自裁。
也许湖面变成平整的土地,也许芦苇被做了孩童的玩具,奉献给社会主义的又一次建设,我这样想着,却又嗤笑起来:怎么可能,太平湖将来也会一直下去。
谁知十三年后,太平湖终于被填平了。
这一天我还什么都感受不到。或许,猜到了,然而先知,总不是后觉的对手。
一同前来的发小吆喝着回家,我也连忙起身,这帮小子从辟才跑过来就为了老二家的丫头,一帮小哥们儿都很宠她,又因都是胡同串子,整天不着家的主儿,能找个借口跑远一点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小丫头说要一个芦苇哨子,我们几个想了想,这边芦苇不少,又刚清了湖,尤其是离家稍远,随即就欣然而来了,来是来的痛快,走也是走的干脆,但凡如此干净利落,年轻时多半是要吃些苦头。一到家,老太太拿着扫帚夺门而出,三步两步,怎么也不像五十多来岁,倒像是老祖儿当年守卫城门的样子,我一摸兜,心想:得亏有个哨子做令牌,家里对邻里街坊向来极其宽容,看到我为老二家走这一趟,几颗奶糖怕是少不了了,哪还能请我吃土。然而我左右搜寻,仍是无果:嗨,这回坏了,光顾着玩儿,把正事给忘了。老太太看着我笑了笑,看得出年轻时甚是端庄,这时候总要拿出世家风范,我也恭谨的笑了笑,随后拔腿就跑。胡同南端尽头,有一位老爷子,年近六十,爱养花也爱说话,待人甚好,每当无聊或是这般危机的时候,我都要去这里的。
老爷子家里有一棵石榴树,九、十月份,石榴熟了,味道极好,香甜多汁,有时候吃完还要偷打下两个带回家去,后来我想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揭穿而已,小孩儿童心未泯、嘴馋,但分享其实是好事。大事无过,小事心知,这种宽容从这时候开始就是哲学,当然旁敲侧击是少不了的,否则好事要坏事儿了。我们都是后觉的人,当时还是心虚的。好面子、尚有廉耻,享了恩惠,却又任性,磨不开面子,开不了口,故而巧取,我是一个善于给自己找借口的人。其实如若没有童心,如是大错将犯,如若主人不容,如是心存龌龊,那便是偷了。
这般想着,也在这般忘记,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我会逐渐忘记石榴和石榴树。我会忘记老爷子大笑的模样,我也会忘记分享和宽容,忘记童心和坦荡,忘记礼义廉耻,忘记所思所想、所记所忆,忘记孩童的哲学,最终忘记找过的借口,甚至再也不去找借口,而是堂而皇之的以此为傲,换取根深蒂固、自我欺骗的思想。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我会忘记柿子和柿子树,越是弥足珍贵的,就丢失在越深的海峡里。
漫想着游荡,种种认知,在感受中愈加淡薄,这一条窄不过两三米,长不过百余米的胡同,仿佛便让我迷了路,丢了感觉,忘了栖身,不知是扔了路途,还是失了知觉。抬起头,寻找一颗千年不变的恒星,辨别方位,却只见一颗流星飞逝而过,身后留下的是烈火烫下的疤痕,原来永不转移的永远都在转移,失望之时,树丫旁飞来一只无足鸟,看着它振动的双翅,无足鸟我且想问问:“为何一生都在追寻?”
“追寻什么并不重要,但若是执意烦我,那便是拥有这身羽毛,总要做些什么。”
我挥手作别想象亦或是预言,果真四周的景象就像烟雾一般消尽了,老爷子的院子出现在我眼前,黑色的大门,虚掩而置,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从门缝中偷溜出的不是月光,是不能承受之重。这间院子名为留人居,庭院有夫妇共同栽种的石榴树,书房有印章、印泥盒,小门朝西而开,北边的三合院房间已是够用的,我总来,这些还是记得清的。空间算不得大,时间算的上长久,院名是老爷子的夫人取的,我一直觉得很是有意味,但到底意味着什么,又总是不得法门。
我家住辟才胡同,一切都会如往常一样,除了惊喜,这样才是有规律的,你知道,我是会找借口的人。
轻敲了两下,门响三声,我推门而入。
老爷子正好在拉开大门,轻笑望着我:“小元,又来啦!”
“来啦来啦,给您请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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