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园桥东，是住处附近公交站的名字，来来往往的人总免不了在这里稍作停留。时间久了，竟也成了一块不大的热闹地儿。各种小吃店一应俱全，让路过的人们几乎挑花了眼。黄焖鸡米饭、沙县小吃、煎饼果子、兰州料理、炸鸡、馅儿饼、卤味儿、麻辣烫、酸辣粉、水果、面包等等，大江南北的各种味道齐聚在这里。引得许多初来乍到的人驻足，犹豫着不知道该去哪里好。因为出门在外的人，挑选吃饭的地方总是小心谨慎，生怕一顿难以下咽的饭菜耽误了一天的心情。
我则少了这份忧虑，山南海北，无论走到哪，都要先去尝尝当地的麻辣烫。各地的麻辣烫不单味道不同，在经营方式上也是各出心裁。先是这计价方法就主要分为称重和单个计价，称重的又分荤素不同价和荤素一个价。再说这食材，有穿成串的，有泡在水里的，还有冻在冰箱里的。通常穿成串的是最良心的卖家，虽然很多老板的手法无比巧妙，让人看上去满满的一串实际则没有什么分量，但总归只收这一串的价格。可泡在水里和冻在冰箱里的就不同了，选一碗食材下去，稍有不留神，汤汤水水的凭空占去不少分量，更不要说甩都甩不掉的冰块了。
对待这些各式各样的“经营之道”，我自然也有我的办法，凡是穿成串卖的，就多拿不是串的，比如青菜、豆腐皮等等，下锅时候再请老板加几块钱粉丝或者海带，保证性价比最高。再说称重的，如若是荤素一个价格，那就少素多荤，如果分开计价，那就少荤多素。如果是泡水的卖法，诸如海带、粉条、土豆片一类吸水性较好的食材就要少拿，而如果是冷冻的，则丸子、冻豆腐这一类冷冻后重量大增的要少拿。称重之前再箅一箅水，这样下来同样价格的一份麻辣烫准比别人的份量足。
一天公交车下来，穿过天桥，一眼瞄到了个名叫“川婆婆”的麻辣烫，门店干净整洁，广告号称要打造中国最好吃的骨汤麻辣烫。既然要争第一，我就决定主动去当一次“评委”。自选，泡水，荤素同价。几条标准在我脑子里一过，这一盆食材的搭配早已经心中有数了。不一会儿工夫，一盆鲜亮的麻辣烫出锅了。我刚要起身去端，柜台的大叔却主动端了过来。我急忙说着谢谢，大叔则一脸亲切，“没事儿没事儿，小料前面儿取，您尝尝味道怎么样?”按照大叔的指示，我搭配了一份小料拿回来蘸着吃，说是小料，其实不过是掺和着酱汁的半碗辣椒罢了。取罢小料，等饭的时候思前想后越发觉得奇怪，大叔怎么知道我没来过？要不怎么叫我尝尝味道如何？一点好奇让我开始抬头观瞧这个人。柜台点单结账的人络绎不绝，大叔始终低着头，手脚麻利，丝毫没有混乱的迹象。同时还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厨师和服务员，添汤加料，补充食材，打扫餐桌。没有客人的时候就笔挺地站在柜台后面，这时才稍稍抬起头，观察着每一位顾客，好像宣告着自己的存在，也在告诉每一位顾客，随时等候您吩咐。看不多会儿，一位顾客因为没听到叫号而迟迟不来取餐，柜台临时帮忙收钱的小伙子也许是出于羞涩，象征性的喊了一声，声音小到恐怕只有我这个坐在离柜台最近的人才能勉强听清楚，他只好望着那位顾客干着急，几次张开嘴却都没发出声来。大叔正在一旁整理着冰柜，见状，丝毫没有责备的他，只是低着头笑着说，“看我的！”只见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胸前的围裙，发出一声嘹亮的召唤，一下子就让那位正在火热聊天的顾客分过神来，赶忙过来端走自己的餐食。店里的其他顾客却仍都在专心享用，丝毫没有被这声吆喝打扰。小伙子一脸崇拜地望着大叔，大叔得意洋洋地按了下他的头顶，“呵，看咱这嗓子！”
入夜，我到这家店旁的地方买水果，时间已经很晚，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因为我记得这家水果店营业至凌晨，才敢这么晚去试试看。没想到麻辣烫的店铺也还开着，虽然店里只有一位客人，可大叔依然笔挺的站在柜台后面，低着头时不时拿着抹布擦擦这里，蹭蹭那里。绝不会盯着顾客，透露出半点催促的意思。待我买完水果回去时，夜已很深，大叔店里的最后一位顾客也已经离开，他低着头擦着桌椅，不时抬起来逗着店里其他的厨师和服务员们。明早阳光播撒的时候，他的身影还会出现在这里。一天如此辛苦的工作，我竟然没有从他那里看到一点的疲惫和不满。生活中我们总想要昂首阔步向前走，看得更高，听得更远。可我们听过太多不能如愿的抱怨，看过太多不甘低就的迁就。见到能低着头认认真真做服务员的大叔，倒还有些不适应了。
我从门前走过，抬着头向里面张望。开始不由得为大叔的境遇担忧起来。我想大叔应该知道，这店里的服务员都干不长久，就像这木樨园桥东两旁的店铺一样，换了一茬又一茬。不知道大叔是否想过，人到中年，只能在这老南城的一个小饭店当服务员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生活的重担本应该已经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而不该是如今这种低头忙碌却毫无倦色的样子。
大叔忙活的间隙看到了我，好像认出来我是刚到过店里的食客，冲我示意一下，继续低下头甩动起手中的拖把。
夜已沉，天漆黑，还好在树影婆娑间面向地面的大灯还能隐约照清楚脚下的路，我低着头，循着灯，慢慢地走回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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