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是何年建造、是否修补过,我不知道。我对于它也没有很深的感情,我之所以想写它是因为在它原有的面积有了新房子,躺在床上的我猛然忆起从前的点滴岁月,徒然生出一种岁月更替,物是人非的无奈之情。
我出生时家里就是四世同堂的大家族,曾祖父、母,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和我。我是家中第一个孩子,所以倍受宠爱,虽家境贫寒家人对我仍是百般宠爱,但我同那个时代大多数的家庭情况一样,属于留守儿童,所以我印象最深的不是爸爸,也并非妈妈,而是两个近九十岁的老人,我的曾祖母属于很唠叨那种,总是对我说教,用她那根拐杖教训不听话的我,当我犯错误时,她的拐杖就如期而至我的头上,所以我总是很怕她。她很疼爱我,每当她看我到受别的小朋友欺负时,她总是生气的要拿她那拐杖作势要教训他们,如果他们敢走到她面前,那个拐杖保不准也会落到他们头上的,叫他们都怕。可是他们不会过来,她也追不上,她腿脚不是很方便,因为她是旧时代“裹脚的女人”。
比之我的曾祖母,我的曾祖父就非常的和善了,所以我总是亲近他而远离我的祖母。
我的曾祖父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他总是喜欢找一些事做,通常是搓麻绳,他的麻绳搓的很结实耐用,有时他也喜欢用铲子锄掉“灶屋”门前大树下的草,那通常是他搓麻绳累了的时候。他最喜欢我。他总是喜欢让我靠在他怀里,说要给我讲故事,讲“魔王的故事” :“从前有一只魔鬼被封印到了瓶子里,在大海里漂啊漂,过了几千年终于有一个人把他捞起了,然后他好奇里面有什么,就把瓶子打开,魔鬼就跑出来了要杀了他…” 我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嘿,那人真傻,干嘛把魔鬼放出来呀…” 然后他就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皱纹在晚霞的照耀下显得慈祥。他接着讲:“魔鬼就问他,你想怎么死啊?”
那人就说:“我救了你,你却要杀了我?好吧!不过我死之前有个问题想让你帮我解答?”
“什么问题?”魔鬼问。
那人就说:“你是如此的魁梧雄壮,那么小的瓶子怎么能装的下你呢?”
魔鬼哈哈大笑说:“愚蠢的人啊!”于是他就化成烟进入到瓶子给那人看,那人就迅速的盖住瓶盖哈哈大笑,现在是谁蠢呢?你这该死的魔鬼,就永远沉在大海里吧!“
他一讲完,我就笑了:“哈哈,这个人真聪明。”曾祖父也笑了,皱纹在他慈祥的脸上显出一种遒劲的苍老。他说:“所以说,不到最后,谁也无法知道结果啊!哈哈。” 我要他再讲一个,他就说不了、不了,“老太儿”累了,乖重孙儿,自己去玩一会儿吧。
后来我去乡里读初中,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在那里娇生惯养的我什么也不会,总是要靠家人帮忙,性格也非常自私,所以我几乎没有朋友,但是我却感觉不到。
忘记是哪一年,我的曾祖母去世了,我看着家里聚的那些前来吊唁的人,竟然想不起悲伤,我当时实在太冷漠。随着“白事儿”活动”完了之后,亲戚和同村里强壮的男人一起抬棺材,一路亲戚哭的分不清是什么感情,甚至当时我感觉一切都很假。
两年后我入城重读初中,我的妈妈回来租了房子为我做饭,伺候我饮食起居,由于我吃饭挑剔,终于生气。于是我爸爸被叫回来照顾我。
在我曾祖母去世后,我的曾祖父身体尚还健朗,还是喜欢搓他那麻绳,或者去院子里锄草,这个时候家里已经不需要他去做什么了,可是他闲不下来。我曾经也在心里说他:“坐着闲一会儿不好吗?为什么老找活儿干!”
很多年以后,我终于能够体会这种“闲不下来”的心。
我在心里一直认为我曾祖父的健朗与我叔是绝分不开的,我叔闲在家不顾辛劳、悉心照料了他三年。
说起这事,我觉得我曾祖父之所以能比我曾祖母多活几年全依仗我叔的任劳任怨,果然他一走,我曾祖父就出了问题。
那之后过了不久,我的曾祖父夜里起床撒尿摔了,我家人连夜送去医院照顾,几天后星期了我也去看他,他躺在病床上,显得很“脆弱”,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情形,我已记不大清了。可能我只是心里突然冷了一下,或者什么事也没有。那时候我并不懂那么多。
那次事件以后,我的曾祖父身体每况愈下,可是迫于生计,我叔只能回来一段时间,然后又出外打工。
想到这些,我眼前忽然呈现一种凄凉,那时候连我,竟然也嫌弃“脏”的他,令他自那之后的生活,活着和死亡毫无区别。
我的曾祖父死时是一百零二岁,他本可以再活几年的,如果我早点懂“孤独”对人的影响,而且他在最后的几年也会更好过。就好像命运愚弄,我当时也处于心理的困境中,无瑕顾及外界,变得格外冷漠。
“ 当我回到家中听得“他”的死讯,我的心突然黯淡了下来,有那么一刻。在这之前的、两个星期以前,我看到躺在床上孤零零的他,一个人。一瞬间好像是什么在指引我,最后走近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那一刻,我坐在他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讶与感动,老人的泪已没了,只剩下微微湿润的眼睛,可是我只是在那待了很短的一会儿,五分钟或者十分钟。”
我的叔叔急忙从外地赶回来,我看到叔叔又看到家中光景,再也抑制不住情感扑过去抱住叔叔的腰,叔叔轻轻抚着我的头。家中“白事儿”办完,棺材被抬走,每过一段路都放鞭炮,都有人哭,可是我没哭。甚至还笑了。
如今已时隔多年,我躺在老屋隔壁房子的床上,想起这一切。那个孤独的老人,我最后握住的手!
我的叔叔如今已年过四十,成了“别人”的爸爸。我的曾祖父去世了。我的心中再也没有过像抱着我叔叔的那种安全感。
我已经长大了,可是“我”还没有长大。
我有了和那个孤独的老人同样的处境,也终于流下了感伤的眼泪。我心中再也没有依靠,也终于明白了那个老人不愿“闲下来”的心:”人一旦不被需要,“生”或“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我的曾祖父想一直“有用”,可他终究还是变得“无用”,被这岁月更替带走了。
新房子四处借款终于有了框架,也粉上了水泥,打了地平,老屋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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