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的序言里写道,“生命是某种东西刹那间的表现,是永恒的精神在刹那间存在躯壳之中的形式。但是他(东坡)却不肯接受生命是重担、苦难的说法——至于他本人,是享受人生的每一刻时光。”进而又说,“在中国人的心里,一提到苏东坡,总会引起人们亲切敬佩的微笑。”
对于东坡的喜爱,跃然纸上。
余光中先生则更为直接,他常对人说,“如果我要选一个人跟我一起旅行,我不会选李白,因为他不负责任,没有现实感,喜欢一走了之、飘然成仙。我也不会选杜甫,他太苦哈哈了,恐怕太严肃。我最喜欢苏东坡,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作为一个被深深刻进历史的人,东坡从来就不像中学语文课本上写的那样单调而无聊。他足够复杂,也足够有趣,同时也是一种启发后人的生活模板。
央视纪录片《苏东坡》他是“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的性情中人。
他是“跑到田间、水畔、山野、集市,追着农民、渔父、樵夫、商贩谈天说笑、胡扯瞎聊”的老顽童。
他是捕蝗虫、抗洪灾、修亭楼、治西湖的父母官。
他是“自笑平生为口忙”厨艺精奇的大吃货。
他是调侃好友“忽闻河东狮子吼,拄仗落地心茫然”的调皮鬼。
他是被佛印讥笑“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的伪和尚。
他是思念弟弟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千古佳句的大哥哥。
他是面对赤壁慨叹“江山如画,人生如梦”的文艺青年。
他是身处贬官流放困境,依然能够悉心安慰同伴“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暖男。
他是悼念亡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普通丈夫。
……
如果那个时代有网络,网红大V非东坡莫属。作为宋代文坛首席,他几乎为宋朝代言,雄视千年,圈粉无数。就连当朝皇帝,也欲罢不能。
在生命的刹那间,做一个有趣的人而倘若仅仅是因为东坡的文笔才情,人们是不会如此痴迷于他的。人们痴迷他,是喜欢他的真实、他的豁达和他的温暖,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成为了一个有趣的人。
在我们这样一个对“吃”情有独钟的国度里,如果一个男人会写诗,还对美食有独到的见解,甚至还可以做几道拿手小菜。那么他,几乎就可以被称作“男神”了。如果按照这个逻辑,东坡绝对是男神中的极品。
他是散文作家、政治家、新派画家、工程师、诗人、农学家……最为可贵的,他的的确确是一个了不得的美食家。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墨鱼、东坡豆腐、东坡饼……光是用东坡命名的菜肴就足够凑齐一桌家宴了。且看《猪肉颂》——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东坡肉
那个写下“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的东坡,画风一变,分明就是“要肉也要竹,不瘦也不俗”。呵呵。
在今天的网络语言里,“呵呵”大概算是比较无辜的一个词。在我的印象里,“呵呵”给人一种憨厚又轻松的感觉,不曾想高速发展的网络赋予了它新的含义——带有嘲讽性质的贬义词。可是,如果我们从故纸堆里找到了古人的书信,上面赫然有四十几处的“呵呵”,会不会瞬间觉得很惊喜?
在生命的刹那间,做一个有趣的人在生命的刹那间,做一个有趣的人
东坡先生,萌萌哒。
而如果知晓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他从生死关口挣脱出来之后,就不难体会到他身上所闪烁的超乎常人的平和乐观精神了。
他一直卷在政治旋涡之中,但是他却光风霁月,高高超越于狗苟蝇营的政治勾当之上。他不忮不求,随时随地吟诗作赋,批评臧否,纯然表达心之所感。他是真实的,内心也有恐惧,也想过要放弃。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我不曾有东坡那般幸运,可以生活在江边,夜听江水声。却也有过许多不眠的夜晚,辗转难眠。如果面对未来,一眼就看到了尽头,那么生命的意义究竟在哪里?而如果一眼望不到尽头,又该何去何从?
东坡《古木怪石图》我相信,那个酒醒复醉的夜晚,轻生的念头在东坡的心里转瞬即逝。在他的世界里,生活是苦难的,可是死亡并不能使自己摆脱,恰恰能够真正解脱自己的,还是当下的生活。痛苦归痛苦,只要写完,发泄出去,就可以解脱了。
“我一生之至乐在执笔为文之时,心中错综复杂之情思,我笔皆可畅达之。我自谓人生之乐,未有过于此者也。”
穿越千年,我们试图与偶像取得联系的唯一方法,不外乎在吟唱品读之中找到共鸣。当然,也在我执笔写下这些的时候。
文人骨子里都是容易感伤的,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擅长自我疗伤,善于发现捕捉快乐的。
他种的地上冒出针尖般小的绿苗时,他会欢喜得像孩子般跳起来。他看着稻茎立得挺直,在微风中摇曳,或是望着沾满露滴的茎在月光之下闪动,如串串的明珠,他感到得意而满足。他望着那江上的清风明月,在夜色的笼罩之下熠熠生辉,竟有飘飘然羽化登仙之感。
在经历了宦海沉浮之后,讽刺的苛酷、笔锋的尖锐以及紧张与愤怒,全已消失,代之而出现的,则是一种光辉温暖、亲切宽和的诙谐,醇甜而成熟,透彻而深入。
在生命的刹那间,做一个有趣的人因是之故,一直到今天,我们仍以阅读他的作品为乐,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总是关心世事,始终亢言直论,不稍隐讳。他的作品之中,流露出他的本性,亦庄亦谐,生动而有力,虽需视情况之所宜而异其趣,然而莫不真笃而诚恳,完全发乎内心。
在读他时,我们一直在追随观察一个具有伟大思想、伟大心灵的伟人生活,这种思想与心灵,不过在这个人间世上偶然成形,昙花一现而已。东坡已逝,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是他那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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