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年轻的时候是我们村里的一大美女。刚嫁给我爸那会,每天起来梳洗打扮,穿着裙子,走路婀娜多姿的。我奶奶在背后啐了一口:妖里妖气。
是的,我奶奶不喜欢我妈妈。我爸爸长得好看,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有很多姑娘家托着亲戚或媒婆来向我奶奶打听:“你家小儿子准备要谈婚论嫁了吗,我这边刚好有个不错的小姑娘.....”我爸为了躲避家里熙熙攘攘介绍的人,开年便收拾包裹北上打工,临走前撂下一句话:“我这几年还不想结婚,过几年再谈吧。”
谁知道年底了,我爸就把我妈领回来了。听说我爸软磨硬泡硬是让我爷爷答应了这门亲事,没办法,爷爷便和我爸的三哥两人踩了两天的自行车到我妈妈家提亲。
婚事算是成了,村里的小姑娘见我爸领了我妈回来,一窝蜂的散开了,自此家里清净了不少。妈妈听不懂我们那边的方言,没办法和奶奶沟通。奶奶便四下和邻居抱怨:哎呀,怎么娶了外省仔回来啊,又不会种地、又不会拜神、连话都没办法沟通,你说,村里这么多的姑娘,为什么他一个都看不上,偏偏取了外省仔回来呢。
虽然言语不通,但是妈妈在奶奶那吃了无数次的闭门羹之后,渐渐发现,要让奶奶喜欢她,只有改变自己。妈妈央求着爸爸教她说方言,爸爸工作忙,整天整天的不在家,实在有心无力。妈妈便买了些小糖果,站在院子里给来往的小朋友发糖果,让他们陪自己说说话,听他们在身边嬉闹,久而久之,便渐渐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爸爸工资不是很稳定,为了帮我爸补贴家用,妈妈剪短了她的长发,藏起了她的裙子,套上了乡下大妈常穿的长裤,扛起锄头走向我们家的小菜园。烈日在头顶暴晒,各种虫鸣在欢快奏乐,妈妈学着邻居家大婶的样子给菜地浇水,妈妈说她记得大婶挑水时都是肩一抬,腰一挺便颠着两桶水轻轻松松的走了。妈妈站在那里望着两桶水愁眉不展,她试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法把两桶水抬起来。奶奶经过时看到这一幕,长叹了一口气。
我出生的时候,妈妈已经和邻居的大婶成为好朋友了。大婶很胖,说话的嗓门很大,可以娴熟的面不改色的开着各种黄色的玩笑。妈妈很苗条,生了我之后还是只有八十多斤,说话温温柔柔的,被陌生的男人看着还会脸红。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很不协调,有点像把不同年代的东西乱拼在一起。
当我大一点点的时候,问妈妈为什么和大婶关系这么好。妈妈说因为我小时候是大婶帮忙照顾长大的。我妈妈是在家里生的我的,接生婆把我抱给奶奶的时候,奶奶看到是女孩子,脸一黑,一言不发的把我推开了。闻讯而来的姑姑提着刚从肉铺买来的猪肉来道喜,爷爷低声喝道:女娃子,有什么好道喜的。吓得没来得及看我,放下肉便走了。第二天,奶奶便借口搬到二伯伯家住了,留下刚生产完的妈妈和嗷嗷待哺的我。
外婆已经去世好久了,爸爸整天忙工作不在家,爷爷又帮不上啥忙,大伯母过来照顾几天后,便和我妈妈说家里还有两个小孩需要照顾,没办法两头顾。空荡荡的家,只有虚弱的妈妈和哇哇大哭的我,或许,我是男孩,妈妈的待遇就不一样了吧。
就在妈妈对苦恼的我手无足措,暗自流泪时,邻居家的大婶抱着她的小女儿,牵着他的二儿子走进我妈房间,憨笑着说:“大妹子,我娃非要过来看看小妹妹,我刚好看到你院子里门掩着,没锁,就直接进来了。哎呀,这小家伙哭个不停,是不是要换尿布了啊....”大婶说完,把自己的女儿往我妈怀里一塞,走到摇篮前一把把我抱起来,三两下就帮我把尿布换了,然后,抱着我有规律的晃动身体,柔声说:“小娃娃,睡觉吧、睡觉吧.....”
妈妈说那一刻,大婶身上仿佛有圣母的光环,她就暗暗下决定,以后要对大婶好。自那以后,大婶就是我们家的常客,妈妈月子期间,大婶没少提着炖汤来我家,每次问起时,就笑憨憨的说:诶,都是家里吃剩的,没什么。哈哈,其实我知道是大婶瞒着她当家的,悄悄给我妈妈炖的。
我现在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我问妈妈如果最后一个小孩不是弟弟,而是妹妹,还会再继续生下去吗?妈妈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会。我弟刚生下来时,爷爷已经生病了。病床上的他非常高兴,大笑着表示要宴请全村人。我当时小,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宴席很大,人很多,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祝贺的声音。小时候我每次把弟弟抱到爷爷床边时,爷爷总会开心的赏我几块糖,说和弟弟一起吃。但我自己一个人去给爷爷问好,就没有糖吃。
生了男孩,妈妈终于扬眉吐气,村里再也不会有人耻笑她生不出儿子了。妈妈现在很能干,一个菜园,绿油油的一片蔬菜。猪圈里一群白胖胖、肥嘟嘟的小猪仔,院子里一圈咯咯叫的下单的老母鸡。每当人们说起我母亲,村里人无不竖起拇指大赞:这个媳妇不错,样样能干。
对了,我奶奶去世前一直是我母亲服侍的,奶奶有四个儿媳,两个女儿。生病时只有我妈妈一个人在身边料理,把屎把尿,日复一日。嫌弃了妈妈大半生的奶奶,在临终前紧紧握着妈妈的手,眼里饱含泪水,虚弱的说了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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