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高凡已经很多天找不到女模特来完成他的画稿,在这间空气流通不畅的地下画室,他显得格外焦急,他要卖掉他的画,而卖掉画的前提是完成那副画,然而,那副画还只是个影子,肉体充实的部分必须在模特的帮助下才能完成,而他,又请不起像样的模特,所谓‘像样的’,是说,符合女性人体完美构造的胴体。
他太渴望那种女性的肉体美,光亮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凹凸有致的轮廓,纤条分明,他还要一双眼,可以穿透世俗的烟火人间,直击时光的千年万载,他找了很久,总是找不到这样的女子。他没有钱去请可以按照他构想的模型摆造型的女子,当然,他即使有钱,他也明白,他所渴求的那双眼,那双可以带给他灵魂震撼美的眼,是无法人为塑造的,他需要一双可以和天神对话的艺术之眼。
高凡从美院毕业,已经有好多年,和同期生相比,他混的并不好,画展办了一个又一个,所展所卖的作品,屈指可数,卖出去的那几个,完全付不起在帝都的生活房租费,经过几番波折,才在位于郊区的地方找到这间地下室充当卧室和画室。
然而,他对自己是相当自信。一定可以的,只要这幅画完成,我的‘裸体和艺术’的主题就算完成了,一定会卖个好价钱,他对自己说着,似乎已经可以望见自己成功后的风光,画展赞助商,艺术家协会,高校艺术系的领导都请他展示他的艺术,邀请他讲学的信函像雪花一样飘到这间墙皮脱落的地下室,哼!他们以后会把这个地方保护起来的,这可是具有纪念意义的伟大先锋艺术的诞生地。
他唯一苦恼的是,没有模特!
前些日子,他专门去市区的几所高校门口踩点,刚进大学的漂亮女生是他关注的重点,她们一个个都是水灵灵的大白菜,散发着泥土清新的味道,他一个个地瞧过去,有几个他很中意,然而尾随了几日,便觉得索然无味,那些孩子的眼神要么太过空洞,要么太过单一,喜悦是齐刷刷地喜悦,伤心是齐刷刷地伤心,没有热烈,没有纯粹,只有千篇一律的固化表达,夹杂着社会的物质和渣滓。
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了吗?才不过十八九岁,已经找不到那种素朴的美了吗?高凡感到一阵阵灵魂的失落。不过,他经常在校门口转悠,保安开始注意到他,他由于不修边幅,一副猥琐大叔的可疑模样,不多久,他便不能很自在的窥视女孩子了。
这一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市区返回郊区,想着他的画遥遥无期,他本月的房租又要到交了的时候,他的心情异常沉重。
02
地下室位于郊区的一个破落小区里,小区以前是铁路工人宿舍,房子还残存着上世纪末的风格,木框镶着普通的白色玻璃,围着楼的层基,是发臭的排污沟,这样的烂房子竟然没有被拆迁,估计还是地理位置太差的缘故。地下室和单元楼层的一楼相连,都属于一个王姓房东。
“小张,你看,这就是一楼,底下有一个地下室,租给了一个画家……”
靠近家的时候,高凡听出是王房东的声音。许是要把一楼租给什么人吧,到处都是北漂的打工者,即使住这样的烂房子,也没啥稀奇,他并没有在意,径直绕过房东往地下室走去,却被新来的房客叫住了。
“是……高先生吧?您好,俺叫张小渝……从山东,乡下过来打工的,以后,咱们就是邻居啦……”
“哦,……你好哇!”高凡睃了对方一眼。
他迅速地用眼睛的余光脱掉对方的衣服,小张十七八岁的胴体赤裸裸地在他的脑海中跳舞,身材不错,线条分明,皮肤虽然谈不上细腻,但白皙有光泽。他像是记起什么,猛地盯着小张的脸。
啊!眼神,对,就是这样的眼神,完全没有任何杂质,那里面只有彻底的纯粹!
高凡被面前这个小女孩震撼到了,一时忘了自己是很不礼貌的在盯着人家。
“高先生……您是画家呀!”小张似乎完全不在意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对她的这种不同寻常的对视。
“啊,呀,嗯,是的呀,美院毕业……”
“哇,俺没读过大学,美院是很厉害的大学吧,俺娘说,这儿是中国大学最多的城市,到处都是有学问的人。”
高凡突然感到好笑,在这座城市,最不值钱的就是有学问的人。
见高凡严肃地不答话,小渝对他露出傻傻的一个笑脸,眸子里的一汪清泉瞬间在高凡的心中倾泻下来。
就是她了,对,她就是我最理想的模特。高凡因为太过喜悦,胡子不停地在嘴角处抖动着。
“我也是外地的,以后,咱们就是邻居啦,没事儿的时候,可以来我的画室玩。”高凡也对小渝笑了笑。
03
“这些都是我画的……”高凡指着画室里随意摆放的美术作品对小渝说道。
“哇,真的很好看呀!高先生好厉害呀!”小渝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左手的中指摩挲着画布。
“嗳,不要碰……”话刚到嘴边,他就觉得没必要,“碰”字到底没有说出口。
“颜料竟然能够在画布上,真的很神奇呀,”她摸了摸画面上由于笔触用力不同而人为制造出来的凹凸不平的地方,“可惜,俺虽然觉得很好看,却说不出为什么好看,俺不懂画,也不懂艺术,俺只知道庄稼地里的天空呀,麦田啦,很美,看着他们的颜色能够出现在这样的一块布上头……俺觉得,美滋滋的。”
小渝轮着把一幅幅画看过去,眼神始终充满着惊奇和喜悦。
高凡突然想起以前和他搭讪的女人,拿到他的作品总是以“这幅画,真是杰作啊,简直是现代主义的典范……”开头,一副装腔作势、不懂装懂的嘴脸,和她们相比,小渝真是不可多得的一块璞玉。
她虽然搬进来已经快一个月,高凡请她到地下室观赏他的作品也有好几次了。然而,还是没有找到机会劝服小渝作他的模特。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更美的东西吗?”有一天,高凡对小渝说。
“比天空、麦田的颜色更美的颜色啊……那俺就不知道了!”小渝用好奇地目光盯着高凡。
“更美的画,是……”高凡慢慢地抬起他的左手,摆出一个展示的动作来,“是……是你呀!”
“我?哈哈,先生说玩笑呢吧!我只是乡下来的丫头,没有什么的……”小渝突然害羞地低下头。
“我没有夸张,最美的……就是你,而且是你,……”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生怕接下来的话会吓着她,以他对小渝的了解,这个单纯的乡下姑娘会因为恐惧从他身边溜走。
“给你看一副我最得意的、比这些画布上还美的画……”他从地下室里仅有的一件家具也就是他的衣柜里取出一副裱得很精致的画。
那是一个裸体的女人,低眉颔首,没有面部表情,只有清晰的身体轮廓。
小渝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后慢慢地平静下来。
高凡把心放了下来,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纯色调的乡下姑娘,竟然也可以慢慢地消化新鲜文化带给她不同以往经验的冲击,于是,他很镇定地等着她从喉咙处发出声音。
“这个是谁?”小渝沉默了半晌问道。
“我的前任女朋友……”高凡撒谎说,“她那时是我女朋友,所以我画下了她,虽然之后她离开了我……”
“她,……很漂亮吧……”小渝若有所思地说。
“嗯,不过,没有你漂亮!”高凡对她笑了笑,小渝低下了头。
“俺不行的……没人看得上……没交过男朋友……”小渝的双颊又飞起一片红霞,目光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她的脚不停地画着圈。
“咱们做邻居也有些日子了,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呢?”高凡问道。
“先生只管说,俺能给先生做点事,俺高兴……”小渝这才把头抬起来,看着高凡的脸。
“做我的模特,就是……成为我画布上的人物。”
“可是……可……”
“很为难吗?那就算了……我不会强求你……”高凡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失望,他以为是很有把握的。
“我是说,那个画布上的……是你的女朋友,如果,我要成为画布上的人,首先得是你的女朋友……可是,俺……”说着,她又低下了头。
高凡心底一愣,其实,这个画布上的女人就是他学生时代学校里雇的专业模特,刚才也就是为了宽她的心,才说是他的女友,没想到她当了真,嗬!这个傻姑娘!
他望着她,眼里出现了她肌肤的触感,三分丝滑,几分柔顺。他觉得,做他的女朋友,也没什么不可以,况且,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把画完成,需要一点代价也是无可厚非。
“其实,我一直没有对你说,那天,你刚搬进来,我就喜欢上了你……”高凡的眼皮抬出一道深情的光,斜照在小渝脸上,像是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一样。
她毫不怀疑这光存在的真实性。
“俺……没文化……”
“没关系,我喜欢的是你……”他柔情脉脉地看着小渝。
高凡把手搭在她的肩膀,她没有抵抗。
04
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做爱,他头昏脑胀,目眩神迷,大腿激烈地抖动着,原来女人的肉体是这样构造的,而小渝的身体又是如此符合他的理想,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的身体,细腻,白皙,柔软而有张力,更可贵的是她那乡下姑娘才有的素朴的眼神,简直就是美的终极体现。
高凡得意极了,小渝由于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转变,也异常地兴奋,她的脸彤红一片,那是年轻女性受过爱抚之后的颜色。她终于有了男朋友,而男友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画家,她也得意极了。
毕竟是乡下姑娘,天生具有野性,只要她本身对肉体触碰不别扭,接下来的事自然是水到渠成。高凡心想。
小渝一丝不挂地站在画布面前,高凡开始动手完成那幅画作,奇怪的是,他的笔刚接触画布,他的脑中就一片空白,他竟然无从下笔,他试了好几次,从不同的角度,从眼神,从乳房,从腰部的轮廓,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无法纵深地画下去,每次他想深入下去,他的大脑就会预警似的发出阻碍的信号,他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大脑虽然不再空白了,可是画面完全变了。
小渝按照他的吩咐一动不动地在画布前坐着,他再一次提笔,可是脑中到处是他和小渝做爱的流影,他越是看着小渝的身体,越是沉浸在做爱的梦境中,他随着那梦境开始画他的女人,他的笔触逐渐延宕开来,女人的轮廓和肉体逐渐清晰成形,只是,这个过程中,他并未看小渝一眼。他凭借着脑中的流影以及他对肉体的记忆感觉完成了画作。
他把完成的画作和小渝本人作了对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凭着艺术家的本能,相信自己的作画才能,他的画应该是没有问题,那么出问题的只能是小渝了,他看看画,又看看小渝,竟然觉得在他画完裸体女人的瞬间,小渝已经丧失了她那独有的美,她的眼神不再素朴,和他看到的大多数女人一样空洞而无知,她的身体也不再白皙而是发黄而有褶皱的,甚至,她已经不再十七八岁,而是七八十岁,即将行将就木的老女人。
柏拉图最先对身体表示出了极端的敌意 。在他看来 , 身体之于灵魂完全就是一个不可信赖的因素 , 所以他认为 “带着肉体去探索任何事物, 灵魂显然是要上当的 ”。
他花费了这么多年,终于明白了柏拉图的这句话,也是在这理解的一瞬间,他的艺术,幻灭了。
所谓的“美”,在他触碰的一瞬间,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明白了,他就只能是这样的水准了,他的艺术,他的所有关于裸体与艺术美学的挂钩,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象,以后,他只要凭借自己的想象,就可以画出他的女人,这之前他没有意识到,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切实的碰触过女人的身体,一旦他触碰了实在的肉体,他的艺术灵魂心甘情愿地上了当。
于是,他下定决心,以后每次画女人之前,他都要和女人做爱,无论这个人是不是小渝,只要她是个女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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