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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龚鹏程:陆游打虎不靠谱,他的话你也信?

钱钟书、龚鹏程:陆游打虎不靠谱,他的话你也信?

作者: 九鸦文化 | 来源:发表于2019-04-12 15:39 被阅读7次

    很久很久以前,我有过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陆游的故事》,我去年还看到过它,但这几天翻箱倒柜地找,却就是找不到。

    之所以要找,是因为那里面有他打虎的精彩描述,而最近却看到钱钟书、龚鹏程两位大学者,对此很有些“意见”。

    伟大的爱国诗人陆游,一生作诗上万首,很少人能够读全,这其中据说,他写他自己打虎的诗,大约有十首左右,算起来应该是三只,但我仍旧没有找全。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了,他说的最多的,的确是汉中那次,而且他的确一次一个说法,花样翻新,变化多端。

    所以这也就难怪人家要质疑了。

    像钱钟书先生,他在《宋诗选注》中是这样说的:陆游这打虎,“或说箭射,或说剑刺,或说血溅白袍,或说血溅貂裘,或说在秋,或说在冬”——玄幻小说也没这样打的吧?

    又说,陆游在《剑南诗稿》卷一《畏虎》里,还曾说:“心寒道上迹,魄碎茅叶低,常恐不自免,一死均猪鸡。”在卷二《上巳临川道中》还曾说:“平生怕路如怕虎。”——你都怕成这样,还打虎?“此等简直不像出于一人之手”。

    而龚鹏程先生,在1987年讲《李商隐的人生抉择》时,则这样说道:我们都知道陆放翁是伟大的爱国诗人,“经常在诗中呼两句口号”,“但是这样的诗人,你真的相信他吗?”

    “他说:我年轻时,多么勇猛,有英雄将略,曾经射杀猛虎……可是把这些诗比对一下,他有时说秋天杀老虎,有时说冬天杀老虎,说‘白雪满貂裘’,有时说用刀杀,有时又说用箭射,你根本搞不懂他是怎么个杀法。时间、空间、杀法都不一样,你到底怎么相信他呢?”

    龚鹏程先生甚至还曾举了两个例子,专门来说明诗人的不靠谱,读来很令人莞尔。

    一个是:我有一个写现代诗的朋友叫渡也,他经常在父亲节的时候写诗悼念他父亲,在母亲节的时候写诗悼念他母亲,过几天又写诗说他哥哥死了,这弄得我们都很悲伤地去慰问他。可是结果呢?他父亲母亲哥哥一个没死。

    一个是:唐朝有位进士,曾拿着自己的诗去拜谒一位高官,高官一看其中有两句写的是“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不由感叹,没想到君家如此不幸!可是那进士却惶恐起立,说,这事其实没有的,我就是为了对仗方便而已。

    总之,钱钟书、龚鹏程的话看起来就是这意思:他的话你也信?诗人的话你也信?文字的事你也信?当真你就傻了。

    然而,陆游难道真是在说谎吗?他撒这样的谎有意思吗?这不合理啊!

    可是他不撒谎,又为什么会如此矛盾,如此破绽百出呢?他这可是写实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陆游打虎,既是真的,也是假的,龚鹏程要讨论的正是他这种真真假假,真假并存,陆游那些文人的撒谎,真的是为某种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为什么呢?咱们先来说说真。

    关于陆游打虎,学界虽然一向语焉不详,但大都持信任态度,最不信的其实往往是一些翻案专家、刺儿头、“刁民”。像钱钟书、龚鹏程这种,却是另一种情况,咱们到假的那部分再说。

    那些说不信的人,当然也是有依据的,他们说:打虎这多大的事啊,古人笔记中曾经记载,他们有一次打虎,是用了一百多个士兵才成功的。可是陆游这事,却只见他自己说,史书无记载,陆游传也无记载,而且他是文人,说话还颠三倒四,没个准数。

    这看上去是不是很有道理?可是看上去有道理,却不一定就是道理,殊不知,人家陆游看似文人,却是武功高强,骑射剑术都是一流的。

    “少年学剑白猿翁,曾破浮生十年功”;“我壮喜学剑”;“读书三万卷,学剑四十年”;“十年学剑勇成癖,腾身一上三千尺”……这说的都是陆游当年学武的情形,它们虽然仍出自陆游自述,不无夸张,但一个人好武如此,又得名师传授,更有数十年之功,无疑能够说明,他首先完全具备了打虎的自身条件。

    上百士兵不如一个大将的事,并不奇怪。

    其次,陆游诗中无论说“枕戈南山”,还是打虎北山、“南沮水边秋射虎”,这都没有出汉中秦巴地域,完全可理解为不同的参照和虚指,诗人用字,力求变化,避免重复,这是常识。

    而且陆游从军的那些地方,史有记载,恰恰常有猛虎为患,官府每每要悬赏招募猎户、勇士,专门杀虎。

    那地方到了清康熙年间,也是如此,据相关记载,光汉中西乡县就曾在三年间射虎六十四只。如此说来,当年最好狩猎,经常狩猎,又有过人武勇,强烈的忧国忧民之心的陆游,做这种事,很是平常。

    再次,陆游去汉中的时间,是乾道八年三月二十七日,他回成都的时间,在当年冬十一月二日,按他后来诗中所言,那里可是“仲秋已戒寒,九月常霣霜,入冬即大雪,人马有仆僵”的,可见他那场山中打虎,处于秋冬之间,是大有可能的。

    所以这“去年射虎南山秋”,并无妨“野归急雪满貂裘”,而至于他那忽而白袍,忽而貂裘的变化,恐怕都不过是虚指、指代罢了。

    最后,那时的打虎事并不少,猎户们也经常干,陆游在历史上并不以武勇立世,更无大的军事建树,他打虎还是带着众多士兵或数十幕僚去的,用的是弓箭、刀剑。

    他自己虽然经常以别人“面青气夺空相顾”,惟自己“挺剑刺乳虎,血溅貂裘殷,至今传军中,尚愧壮士颜”而自得、自许、自赞,史官们却不一定特别重视。

    同时,诗为表意抒情述志的工具,一首诗不可能面面俱到,陆游先用弓箭,后用刀剑,然后在不同的诗里有不同的侧重,这都大有可能。

    至少,如果仅以钱钟书先生所引《畏虎》等篇作为佐证,说他胆怯,不足以打虎,就更加无力。

    因为大将士兵再勇,也怕刀剑,也怕死,人不可能不怕老虎,怕,并不代表就不能勇。

    而实际上,钱钟书先生的那看上去不像一个人,也并非在说不信陆游能打虎,打过虎,他在注解《醉歌》时,除了点明这一情况,再什么都没说。

    联想到他在陆游总论中,曾提到陆游的创作观点:“诗人决不可关起门来空想,只有从游历和阅历里,在生活的体验里,跟现实——‘境’——碰面,才会获得新鲜的诗想——‘法’。”这说明他是从文学表现上看待这一问题的。

    至于龚鹏程,他恰恰更明确地说过:“我们也相信他年轻时杀过老虎。”所以他那讲座的着眼点,就真正在“文学研究的基本方法与态度”,为指出,历史上的作者,与作品中的作者是不一致的,文学作品背后都隐藏着一个“隐形的作者”,只从文学作品本身去考察作者,这很荒谬。

    这就像我那识字不多的老妈常常说我一样,书上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傻不傻?也像说粉丝们盲目迷恋明星一样,银幕、舞台上的形象你也当真?人设你也当真?你活该跟着崩塌。

    如此,那么我们要解释陆游假的部分,也就简单多了。

    龚鹏程并没有过多涉及陆游,但他说李商隐也就是在说陆游,陆游不管怎么说,都是需要多于真实,有很多矛盾之处的,而且他的矛盾更不只在这里,所以我们不妨先来说说他到底算不算爱国诗人。

    陆游当然是爱国诗人,但他的爱国,却不能跟我们现在说到的爱国完全一致。

    他生在书香门第,从小受那个时代忠君爱国思想、民族气节,及他那慷慨悲歌的父亲影响,所以就一生具有强烈的功名欲。

    陆游无疑也是一位奇才,但他的一生,是极其不得志的,秦桧打压他,从文从军都无出路,建功立业、扬名天下、光宗耀祖,想都别想。

    所以他就一生抑郁、悲愤,牢骚满腹,只能“诗言志”。也就是龚鹏程所说的“呼口号”了。“悲愤出诗人”,他写的越多,“口号”越多。

    那么这能够说明什么呢?

    说明,陆游全部人生、心境、诗意的基础,恰恰由强烈的功名欲,与一生的不得志组成,然后,钱钟书才会说,陆游单一的爱国形象,是明末、清末那种特殊环境和需要形成的,他并非只有“悲愤”,并非是一个“清客”,然后,龚鹏程才会从历史环境、个人经历等方面说,诗人们复杂得很,“作伪”之处甚多,文字歧义甚多。

    这么说吧:

    一个功名心如此之重,到老都不曾改变的人,偏偏如此不得志,这怎能不让他产生怀才不遇之感?他年轻时还可以慷慨激昂,表示不服,但年龄一大,全无希望,又怎能不心境、需求产生变化?

    龚鹏程所说的,自传是一种虚构性作品,是作者的一种“重新体验”,作者无不都在有意塑造自己的形象,在不同程度地撒谎,这无疑是一种真实,而这种“伪造”,除了粉饰,无疑还有这种深层原因:

    渴望内心和谐,也即马斯洛说的“人必须成为他能够成为的人”;渴望获得尊重和认可。

    尊重的需要,在马斯洛那里处于第四层,根据他的理论,人一旦某个层次长期受到挫折,他就会一直呆在那里,直到能够满足为止,那么陆游显然就会变成这样样子:

    最高需求,自我实现,陆游既然达不到,那他就只能呆在第四层。他达不到,实际也就无法获得尊重、认可,及内心和谐,只能是欲望越强烈,越到老不改,需求便越大,所以他就更加只有不断地“诗言志”、“呼口号”了。

    他必须要人知道,不是我不行,而是你们不行,他必须要有情绪宣泄,必须要有自我尊重,必须要让别人尊重,而他同时又是诗人,有天马行空的想象,有不同情绪、情境的表达,不同需要的“对仗”,所以他就难免会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动不动有“不像一个人”的表现了。

    也所以,他就不但会“消磨未尽胸中事,梁甫时时尚一吟”、“徘徊欲睡复起行,三更犹凭阑干立”、“人看虽不值一钱,知我自有穹穹天”,也会假装“剑外江南,飘然幅巾”。

    他的海口之大,都到了“腹容王导辈数百,胸吞云梦者八九”的地步了,他的为怀才不遇,都成了“俗子岂识我所寓”了,他怎可能还有什么“剑外江南,飘然幅巾”?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面宣泄、自塑、自高、崇高、欲望强烈,一面又怕人说他“争春”,要故作超然,这正是陆游这位功名心下的爱国者,这位既有悲壮色彩,又有“矫情粉饰”的文人的鲜明特色。

    这也正是龚鹏程所说的这种普遍:漂亮、崇高的文字和形象下,都异常复杂,真伪难辨,他们哪一个都不是单一的,透明的。

    “读其诗而不知其人,可乎?”脸谱化、框架化、标签化、单一设定、切割生命,可乎?它对于某些历史、生命或许还无大碍,但对有些,就可能是欺骗或扼杀;读书、做学问的态度,有时候就是现实人生的态度,所以学者们的这种探讨,并非学究多事。

    很显然,认识一个复杂的人性化的有俗人一面的陆游,并不会影响到他的伟大,人不能多元地读书、思考、评价,就难以产生独立意识,不盲从,有真知,就难以多元地看待并处理好周围的人和事,喷子和所谓的血粉,都是不成熟,不可取的。

    网络暴力、迷恋成痴、从众疯狂,莫不与此有关。

    文 | 九鸦

    图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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