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又一次翻看原文,觉得写得乱七八糟,于是花费四个小时,又一次对此进行修改,由原来的三篇6000字,缩减为单篇3000字。
姐姐在23岁这一年结婚嫁人,作为农村姑娘,属于正当其时。
对于这件事,母亲既不是喜上眉梢,也并非愁眉苦脸,而是充满矛盾。
姐姐在14岁的秋季,烧了书本,并发誓就是死也不再走进学校一步,从那一天开始,母亲没少为她操心。
母亲恶语骂过好话哄过,乃至于忍气吞声地求过,方法用尽,仍然无济于事,总不能用绳子把姐姐捆去学校吧?只好由着她。
读不了书,劳动总可以吧?拾掇家务一塌糊涂,农活也干得稀里哗啦 ,偏偏还讲究吃和穿,为此姐姐时常和母亲吵个不停,仿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姐姐晃晃悠悠长成大姑娘,有人上门做媒,母亲半喜半忧,高兴的是姐姐嫁人后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担忧的是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又如何担起婚后的生活?
姐姐看中了在外省打工的刘兵,母亲开始死活不同意,因为刘兵家境寒薄不说,还有个生病多年的母亲,但架不住姐姐一心门朝南,也只好应允了她的婚事。
偏偏婚礼出现了差池,当天的礼担上,缺少了还娘席子和压手红包。
母亲还没有发话,几个堂嫂表姐率先嚷嚷着刘家不懂礼数,本身彩礼就少得很,居然还抠抠搜搜到连一张还娘竹席都舍不得买,这也太欺负人了,难不成江家姑娘天生比别人矮三分?
一句一句灌进耳朵,母亲愣在原地,脸色煞白,父亲蹲到屋后,默默地抽烟,呛得咳嗽连连。
亲戚们跟着议论纷纷,火上浇油:整个村庄就没有见过这么嫁姑娘的,传出去,江家不要被人笑掉大牙?礼数不到,这个婚就不结了……
房间里,一众女亲戚围着姐姐叽叽喳喳要她表态,姐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一味地抹眼泪。
母亲走进来,平静地说:不要再逼大丫了,就是火炕,也是她自己选的,日后好与歹她自己承受。大丫啊,赶紧收拾收拾,喜事大日早去早发财,一定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进刘家(讨个好头彩)。
母亲比谁都刚,也想由着性子说一句“刘家太欺负人,妈的,这个婚不结了。”可是,姐姐的婚事倘若真被搅黄,她要如何消化?为了姐姐,母亲可以置闲言碎语于不顾。
姐姐穿着红彤彤的嫁衣跨出家门的一刹那,母亲泪如泉涌,这个平时把她气得牙痒痒的丫头,终究还是舍不下。
母亲瞒着哥哥嫂子,在陪嫁的箱子里悄悄地放上一摞钞票,数目是刘家彩礼的双倍。
事有不巧,姐姐和姐夫在奔赴外省打工的半路上,丢失了包裹,母亲给予的物品和现金一去不复返。
姐姐写信说了这件事,还在读书的我又告诉了母亲。母亲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大丫身无分文,这日子怎么往下过?
母亲辗转反侧了好几天,才舍得掏出500元让我去邮局汇给姐姐,还让我写信叮嘱他们不着急慢慢来,每天定要吃饱穿暖,千万不要坏了身体。
那是30年前,500元不是小数字。
姐姐不让母亲省心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距离预产期不过个把月,姐姐颠着个大肚子回了娘家,她要接母亲去她落脚的地方,她希望生产时有母亲陪在身边。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母亲一百个不愿意去外省,想当年为了照顾三嫂生孩子去了县城,那两个月真是度日如年,后来但凡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母亲想把姐姐留在乡下,这样的话,她无需离家,就可以照顾到姐姐,可谓两全其美,然而,她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在儿女面前,她自己的感受历来不重要。
姐姐见母亲一直不表态,就唠叨开了。姐夫每天蒸馒头卖就差忙成陀螺,需要她搭把手,她那个婆婆行动不便,指望不上,还需要别人照顾呢。
母亲见不得姐姐愁眉苦脸,很快收拾包裹,跟着姐姐几次转车一路颠簸,来到千里之外。
临街一间石棉瓦搭建的棚户房,拢共不到三十平方,前面放置大铁锅和木板架,零碎物件也占据相当的空间,睡觉只能打地铺。
母亲踏进棚子的一刹那,止不住心头一阵发紧,大丫头待在她身边23年,虽然过的算不上富裕日子,但也没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庄稼地里没有风里来雨里去留下多少脚印子,家里家外没有起早贪黑干多少家务活 ,如今光景过成这般,大大出乎母亲的意料。
我后来几次看望姐姐,棚户房不但狭小逼仄,还阴暗潮湿,而且夏天特别热冬天特别冷,我是一时三刻也待不住。
母亲舍不得让姐姐吃的苦,替她抵挡的风风雨雨,生活加倍还给了姐姐。
正值大暑,太阳把棚子烘烤成蒸笼。姐夫揉面、烧炉子、蒸馒头,干的都是体力活,汗水从早淌到晚,就没有干爽的时候,姐姐因为坐月子,热得浑身起痱子,也不敢脱衣服。
母亲犹豫再三,还是掏钱去隔壁商店买来电风扇,她担心热煞了姐姐和姐夫。
我们兄妹五人都遗传了父母的暴脾气,姐姐时不时地对母亲发火,母亲讪笑着退到门外,静静地抽完一支烟,也就化解了心头的火气。
每天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母亲不怕累;姐姐言语有冲撞,母亲也可以不计较;可当姐姐欺负姐夫的时候,母亲忍不住了。
从凌晨到夜晚,姐夫除了吃饭,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刻,老黄牛一样忙忙碌碌,却没有半句怨言,但姐姐倘若一个看不顺眼,就对着姐夫打呼小叫噼里啪啦。
有一次,姐夫和面时兑多了碱水,致使蒸出来的馒头黄巴巴,姐姐不由分说,端起一屉蒸笼朝着姐夫身上砸去,馒头纷纷落地,滚热的笼布烫伤了姐夫裸露的胳膊。
还有一回 ,姐夫因为酒后说话不中听,姐姐一抬手掀翻桌子,饭菜碗筷泼洒一地。
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小嗓地数落起姐姐,任性的姐姐却不以为然,母亲气头上背起包裹就要回家,姐姐这才拉住母亲说软话。
照顾姐姐生孩子,帮助姐姐带孩子,几个月时间,母亲时常护着姐夫,她知道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有几个人愿意承受语言的刀凿斧砍?
我去接母亲回家,母亲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姐姐多体谅姐夫,不能欺负老实人,不要把姐夫苦煞了。
不知道姐姐听进去多少,反正后来每次见面,姐夫都会笑眯眯地告诉母亲,大丫有坏嘴没坏心,把他照顾得很好,让母亲不要操心。
可是如何做到不操心呢?
姐姐28岁那年,把八个月大的二孩留在老家。她要帮着姐夫做小吃,没有办法同时照顾两个孩子。
母亲一见姐姐眼泪汪汪,立刻心软,拒绝的话一句说不出口。
姐姐转身离开不到半天,二孩奶瘾上来,开始哭闹,到了掌灯时分,二孩闹得不眠不休。
我刚好休假,帮着母亲反反复复地哄二孩,哥哥忍不住抱怨母亲没事找事,就不该把二孩承担下来。
母亲急急地为自己辩解:接手这个孩子,我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大丫穷得嘴都顾不上,我不应该伸手帮她一把?总不能眼睁睁地望着她急死。
母亲除了照顾二孩,还得抽出时间喂猪食打扫猪圈,还得买菜烧饭做家务,还得下地种植收割庄稼, 母亲的劳累难以想象。
不管如何忙碌,母亲都不怕,她说自己有的是力气,顶顶叫她发怵与害怕的,就是二孩经常生病,咳嗽起来没完没了,拉起肚子没完没了。
孩子一旦生病,做母亲的人都知道,那颗心整天担惊受怕,六神无主。
母亲的惊恐更胜于此,倘若二孩有个三长两短,她觉得没法跟姐姐交代,偶尔从城里回家的我也只有劝慰母亲几句。
所以,为了治好二孩的拉肚与咳嗽,母亲数次独自抱着二孩去医院,父亲常年在芦苇荡放鸭,顾不了那么多。
小偏方治大病,母亲时常跑去很远的地方,只为为二孩讨得一记良方。
母亲也经常跟我唠叨,“门口戗根讨饭棍,骨肉至亲不上门;门口骑着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这人啦,但凡穷得一塌糊涂,猪见了猪嫌狗见了狗躲开,还指望别人帮助?自己有才是真有,大丫要是穷字当头,走到哪块被人瞧得起?”
二孩哭闹不止的时候,哥哥就会甩脸色,母亲只有默不出声。
我都六十多岁了,难道不想消消停停地过日子?
我整天累得骨头打架,难道不想睡个安稳觉?
这个侠子(孩子)来了这么些天,也没有见你们哪个过来抱一下,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硬撑,我没有抱怨过一句,还要我怎么做?
……
这些话,母亲只有憋在心里,没法说出口,因为似乎,接手二孩是她的错,二孩生病哭闹是她的错,哥嫂生活被打搅依旧是她的错。
清官难断家务事,哥哥和姐姐都是母亲的孩子,母亲说不清楚谁是谁非。
二孩长到三岁,健康又活泼,姐姐的日子也有了起色,这才把孩子带到自己的身边。
自此之后,有相当一段时间,母亲时常会在睡梦中冷汗惊面地突然坐起,身旁空空,不得了啦,二孩掉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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