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3战斗,是我部继1.28战斗之后的又一次大规模作战。吸取之前的多次小规模作战因为盲动轻敌而造成的不必要伤亡,所以这次作战前夕,我所在的工兵营一连侦察班长邹方,受命带领一个班,配合兄弟部队执行潜伏侦察任务。经过两天两夜潜伏,基本摸清我方主攻方向敌人火力部署后,在返回的途中,经过一处陡峭的山路,正当他左手抓住一块凸出的大石头,准备奋力向上攀登时,右脚触碰了敌人的一枚地雷,副班长闫明迅疾组织侦查班四名队员,两人从左右两边架起邹方,一人在后面托住一只伤腿,另一人在地雷爆炸的不远处,捡起他被炸断的另一只下肢。同时命令两名侦查员在前面开辟道路,其余人员断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雷区,防止敌人很快就会锁定目标而展开炮击。
是夜十点,暴雨如注。我营指挥部,营长王润章的床头,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师指挥部通知了邹方重伤的消息,我和营长,在营部小车司机李华瑞的紧急护送下,前往芭蕉坪战地野战医院看望邹方。本来将近一米八的邹方,此刻只剩下一半的身躯,由于天空一直暴雨不停,从云南昆明空运的血浆,因为飞机无法正常起飞,不久,邹方牺牲了。他是我们营牺牲的第一个烈士。 仅仅过去几天,一封来自山东济南,寄给邹方的家书,被他所在连队指导员李明打开,考虑到当时战事正在激烈的胶着,经过营党委研究,由我代笔,给邹方的妈妈回信,谎称邹方因为前线战事紧张,在阵地上还没有下来。大约又过了两个星期,邹方的妈妈又来了第二封信,依然迫切的问起邹方在前线的情况。我在征询营首长的意见后,继续回复第二封信,依然继续瞒着邹妈妈。
大约十多天后,也就是我的回信刚刚到了济南,第三封家书又到了前线。指导员李明,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营指挥部,看得出,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他把邹妈妈的来信,直接交到营教导员刘国奇的手中,教导员看完后,当即取下眼镜,面向我和李明,缓缓的说:“等营长从阵地上下来,建议召开全营指战员大会,一起把这封家书读给指战员们听听,也好让他们接受一次教育。”
我不由得拿起这封家书看了起来:“尊敬的连长、指导员,还有全连官兵们,你们好吧?最近你们代表邹方给我们的两封回信,均已收到。我代表全家感谢你们!自从你们的部队开赴前线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心里无数次默默祈祷,盼望你们早日凯旋,尽管我们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天底下的母亲,又有哪一个愿意这样的厄运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啊!看到陌生的笔迹,我颤抖着双手,打不开信封。听我女儿告诉我,邹方在第一线阵地,无法给我回信,我便心存侥幸,等到第二封来信,依然是陌生的笔迹,妈妈的心空,一下子塌方了,几天来,我在黑暗的笼罩中,随手一抓,到处都是我的儿子邹方的身影,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我的儿子满身是血的向我爬来,我多么想伸手把他扶起来啊,可惜妈妈够不着啊,儿子在南疆的战场,即使相距几千里,可妈妈的心一刻也没有离开他。最近几天,那时不时的疼痛告诉我,我的邹方要么重伤,要么就没了。我相信你们能够理解一个母亲的自私。尽管我是一名人民的教师,可我更是千千万万个普通的母亲啊。我们理解你们当前的战争环境,理解你们的难言之隐,我们不会怪罪你们。更不会埋怨你们,战场上的死亡,对谁都是公平的。请你们相信我们起码的觉悟。当祖国遭受外敌入侵的时候,战士的责任就是保家卫国。我们庆幸自己的儿子成为其中一员。我也相信我的儿子不会是逃兵,要么牺牲在敌人的炮弹之下,要么牺牲在与敌人的血刃之中。哪怕断腿掉胳膊,他也不是孬种。不要说他爸爸仅仅是一个副师长,想当年,我们敬爱的毛主席,照样把自己最为疼爱的儿子毛岸英送去朝鲜战场,最终长眠于异国他乡。如今,我们也可以骄傲的说,我们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真切的希望你们能够来信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们,如果他牺牲了,你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勇于杀敌,不怕牺牲。如果他重伤,希望在部队方便的时候,让我们尽可能去照顾我的儿子,不论怎样,我们都想去儿子作战的地方看一看......”
第二天上午,蒙蒙细雨中,全营留守在二线所有人员,在指导员李明几次哽咽中,终于把这封家书念完,随即,几声沉闷的雷声,从头顶的天际瞬间被炸开,伴随着轰鸣不断的隆隆的炮声,像是烈士遥望故乡的恸哭,更像是全营官兵热血沸腾的呐喊。
当晚,一辆辆解放牌运输车,把一批又一批的军人送往前线,我们列队站在道路两旁,默默挥手,默然无语。那些目光与目光的交织,既是一种义无反顾,更是一种深深的眷恋。不知是哪位战友终于憋不住高喊:“亲爱的战友们,我们等待你们凯旋归来啊!”随即,道路两旁都是“凯旋归来!”的呐喊。天空越来越密集的雨水,哗哗哗哗的打落在芭蕉叶上。给这个本来就无限悲壮的出征画面,又增添了无限的怅然。我们深知,明天黎明前的这场战斗,又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邹方倒下,而在祖国北方的那个黎明,又不知道有多少个母亲成为一个又一个邹方的母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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