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柱子回到家，看到门口贴满的白纸，白纸上用红笔刺眼的划着“杀人凶手！还我家人！不得好死…….

“诶……”默默撕掉白纸，揉成一团。“啪”白纸在幽蓝色的火舌下燃烧成一团灰烬。这灰烬静静地躺在地上，保持着它燃烧时的模样，但风一吹，它就支离破碎了，就像如今坐在藤椅上的奶奶一样，虽然还是那般模样的奶奶，却已脆弱的如同一团灰烬，受不得任何风吹草动。

“我回来了，奶奶！”柱子把无精打采的钥匙丢在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他又倒了一杯水，掰了几颗药，又从瓶子里倒了一小把药丸，走到阳台。

“奶奶，你今天药没喝啊，我早上就给你留了这一板，都没动嘛。”把药递给了陷在躺椅里的奶奶。“哦，我以为我已经吃了呢……”她接过药和水，在手心里先挑出一颗小的，慢慢的放到嘴里，喂了一小口水，艰难的咽了下去，又接连喂了好几口水。看着奶奶乖乖的把药一颗一颗的喝了，柱子稍微安心了一点。“晚上想吃点什么？还像之前一样，吃面条吗？”“哦，面条好啊，我呢，饭也咽不下去了，面条烂烂的好咽，以前啊……”柱子听着奶奶又开始讲话了，就转身回到厨房拾掇起来，这几天妻子都不在家，说是娘家有事，其实他心里都清楚，妻子是嫌弃奶奶，不想照顾奶奶而推脱。但柱子从来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只是默默地听着，接受着。他觉得，人常常要装傻，太聪明，日子过不下去。他转头望着阳台上还在自言自语的奶奶，心里隐隐作痛，以前的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却是个开朗快乐的老太太，而发生了那件事以后，连带的一切折磨将奶奶的精神活力吞噬的支离破碎。也许，那天他就不该让奶奶一个人坐车。

正值生产旺季，又不是礼拜天，柱子没办法跟厂里请假送奶奶去老年活动中心，这是奶奶第一次去老年活动中心，这还是邻居老于介绍的，老于是老年活动中心的常客。一次，老于看到公园里散步的柱子，关心的询问了他关于奶奶的身体状况，并建议让奶奶和他一起去老年活动中心。柱子回家告诉了奶奶这一建议，没想到奶奶一口答应，并急着第二天就要去。但是第二天，老于却突发状况腰闪了，去不了了，而柱子也因工作问题没办法带奶奶去，去老年活动中心就成为奶奶一个人的冒险。

一大早，柱子就把奶奶送到公交站台，千叮咛万嘱咐，坐到第几站，站名叫老年活动中心，下车的时候要小心两边的车子，听的奶奶连连叫饶：“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孩子呢，哈哈哈，奶奶是老了，可脑子还灵活的很呢。”奶奶笑着对周围等车的人说道：“我这孙子啊，生怕把我搞丢咯，哈哈哈。”周围人都会意的笑笑，一中年男子搭话道：“有这么孝顺的孙子，别人都羡慕死了！”柱子被大家调侃的面红耳赤。说话间，公车就来了，大家一拥而上，柱子慢慢的等在最后上车，对着司机又是一顿嘱咐：“司机师傅，我奶奶待会要在老年活动中心下车，您稍微提醒我奶奶一下啊，麻烦啦。”说着递给司机一根烟，司机忙摆手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抽烟。”“那麻烦您了，我厂里有事，我就先走了。奶奶，你路上小心车子啊，下车慢点哈！”奶奶幸福的摆手：“我知道，你回去吧。”车子里人都称赞柱子的孝顺，连连对老太太表示羡慕。刚在车站搭话的男子也说道：“您孙子还真是照顾你啊。”奶奶满脸笑意的回答：“小时候没白疼啊，哈哈哈哈。”说话间，已经过了两站，上来了一个年轻人，那男子穿着一身暗黄色的工装服，拉链一直拉到顶，把脖子也严严实的捂住了，他眼睛朝车内乘客望了望，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低着头直往车内走。

“嘿年轻人，你还没投币呢。”

年轻人定了一下，退到车门投币处慌张的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一枚硬币，投进钱箱。

车子里的座位都满了，只有奶奶旁边还空着一个位置，但年轻人并没有坐下，而是紧张得抓着车子上的吊环。

“小伙子，我这里好坐的，你坐呀。”

奶奶一边把自己放在空座上的东西挪到自己腿上，一边拍拍年轻人的手臂。年轻人突然受到惊吓一般缩回手臂，像是碰到了他的伤口一般，惊恐而愤怒地看着奶奶。奶奶也被他这一举动吓到。坐在附近的车站搭话男子说道：“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人家老人家给你腾出位置，你不坐就算了，干嘛还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周围人也都议论纷纷，年轻人望了望那男子，只好尴尬的坐下。

窗外的风景像连环画一般一页一页翻过，而车厢里则平静如水。老奶奶靠在窗前，眼里翻着窗外的连环画，美丽兴奋的心情令她格外清醒。车子已经驶离了市区，在郊区行驶，窗外的空气非常的清新，但还是有丝丝凉意。奶奶关了窗户，回过头来，一股浓重的汗味儿灌入了奶奶的鼻腔，酸臭味刺激着鼻腔甚至是咽喉，老奶奶忍不住咳了起来。一偏头才发现恶味的来源是身边的小伙子，他穿着暗黄色的工装服，拉链实实的拉到了顶端。虽是早上，但已经是5月，再又是密闭的车厢，小伙子的一身穿着让奶奶都为之流汗。“小伙子，你热不热呀？穿的这么严实，看你汗流的，我在旁边都快被你的汗味儿熏死了。”对于奶奶的抱怨，小伙子不以为然，权当没有听见。奶奶只好再次将窗户开一道缝，让外面新鲜的空气冲淡车内浓重的酸臭味。

“下一站，老年活动中心，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准备，拿好随身物品......”广播里传来机械女声告知奶奶要下车了，奶奶拿好柱子给准备的保温杯，小包慢慢的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座位，但坐在奶奶外边的年轻小伙子丝毫没有起身让她的趋势，奶奶只好耐着性子说：“小伙子让一让，我要出去，我要下车了。”小伙子惊了一下，如梦初醒，才侧身让到一边，但还是没有起身的趋势，奶奶只好从小伙子的身体与前面座位之间的空隙，艰难的挤出去，不想脚下被什么一绊，奶奶稳当当的跪在了地上，“啊呀！我的膝盖哟。”奶奶心疼的轻抚着自己的膝盖，然后看见小伙子心虚的将脚往回缩了一下，奶奶又痛又气说道：“小伙子，我既然要下车，你就不能站起来让我一下的啊？啊哟，我的膝盖”。

“对啊，对啊，让一下有什么麻烦的。”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不懂礼貌。”

车上其他乘客一边将老奶奶扶起，一边数落着依然坐在凳子上不动的小伙子。这时，在车站跟奶奶搭话的男子，一边扶着老奶奶的手臂，一边手指着年轻人说道：“年轻人，你这就不对啦！你看到老人家摔倒在你脚边你也不帮忙扶一下，坐在那里看戏啊！”年轻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非常慌张，车厢里像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突然，年轻人站了起来，把衣服拉链一拉，大声喊道：“全都别动，给我安静！我身上都是炸弹，再吵，大家就一起死！”车内顿然鸦雀无声。

年轻人呆立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在人群中环视。突然司机一个急刹车，年轻人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这时，那搭话男子一下子扑到年轻人身上，将年轻人制服，并从他的手中抢走了遥控器，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那年轻人又突然挣脱男子，去拉扯男子衣服，“嘭！”一声闷响，年轻人晕了过去，受伤的奶奶用自己的保温杯用力击昏了年轻人，不想用力过猛闪到了手臂，“哦哟哟，我的手臂，啊呀呀，我的膝盖，我的腿也不能动了，好痛啊……”“啊呀，不行了，这个老人家伤的严重了，得赶紧送医院，但是这个恐怖分子得赶紧送公安局，那两条路线都不一样。可老人家伤的这么重又不能耽误治疗，刚还在车站答应老人家的孙子要照料她奶奶的，哎……”。这时，车内惊魂未定的人们才想起来受伤的老人家刚救了自己一命，纷纷说：“对啊，得送医院……”。这时，司机说道：“那就派个人送老人家，其他人看着犯人去警局好了！”中年男子一拍大腿说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其他几个老人说道：“既然是你答应人家孙子了，你先送老人家去医院吧。”“对啊对啊”其他人纷纷赞成。

车子在半路停了，放下了男子与老奶奶，男子扶着老奶奶快速的走到马路对面，这时，与公车反方向驶来一辆计程车，男子一拦，车就停了，两人坐上计程车就走了。被炸弹吓到的乘客越来越后怕，吵着要下车，谁都不愿去公安局，怕犯人又醒来。司机没有办法只好停车。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那遥控不是被那男人拿去了吗？”“嘭！”

在郊区公路上，一辆公车被火舌吞噬着，空气中散发着动物和塑胶燃烧的臭味，非常刺鼻。赶到现场的火警，警察，医护人员们忙碌不堪。到处都是人们痛苦的呻吟声，和家人的哭喊声。感觉这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在医院里躺着的老奶奶看到了这条新闻，一时间茫然失措呆在了那里。“奶奶，奶奶，你怎么了？”老奶奶像机器人一样转过头来，脸色煞白说道：“我刚就是从这辆车下来的，我……”两眼一翻，奶奶晕了过去。

几天之后，柱子将奶奶接回家，刚走到楼梯口，奶奶突然大叫一声：“啊！”柱子抬头一望，才发现楼道里贴满了白纸，白纸上赫然写着“还我家人，不得好死”的字样。柱子愤怒的将纸张撕扯下来揉成一团狠狠的扔在地上，回头却看到奶奶呆呆的站在那里。柱子慢慢的走到奶奶身边，轻轻的扶着奶奶说道：“奶奶，我们上楼吧。”奶奶目光呆滞的跟着柱子一步一步的走到楼上。

“柱啊，我的衣服怎么湿了？”柱子被拉回现实。奶奶自从一个星期前在医院里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变成了这样，大小便失禁，言语混乱。柱子将奶奶扶到床上，小心的帮奶奶脱掉尿湿了的脏裤子，扔到了垃圾桶，说道：“这条旧了也破了，我们不要了好吧。”奶奶并没有听到柱子讲话，只是还是自言自语。柱子打开电视机，电视机里正在播着最新的新闻：“一个中年男子被发现在家服毒自杀。而该男子正是一个星期前公车爆炸事件最受争议的嫌疑人之一。因为据当时在爆炸中得以幸存下来的人们讲述，该男子制服了危险分子，并拿走了引爆炸弹的遥控。但公车最终还是爆炸了。因此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该男子和当时另一勇敢制服危险分子的老奶奶。而如今该男子则被人发现死在家中长达一个星期之久，警方在尸体面前的快餐盒里发现老鼠药的包装袋，而死者脚边的啤酒瓶里也含有大量老鼠药的成分，初步认为是畏罪自杀……”

“哔！”柱子关掉了电视机，望了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奶奶。柱子小心地给奶奶穿上干净的裤子，将奶奶推到阳台上，转回厨房准备晚餐了。

晚饭时，奶奶异常的沉默，并且吃的也很少。“奶奶你怎么了？”奶奶停下了筷子，直视着柱子说道：“那天，我看到你了。你跟送我去医院的男人很熟吗？”柱子一怔：“没有啊，他送您去医院，我，我是感谢他而已。”“是吗。”奶奶低下头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面。

一个星期前，那天，中年男子将奶奶送到医院，并拨通了柱子的电话：“哎，你奶奶我送到**医院了，你可以过来了。”

柱子焦急的奔到奶奶的病房，担心的说道：“奶奶你怎么样了？”“哦，我没事，就是擦破点皮，手臂闪了一下，没大碍。”“哦。”柱子转身看到站在一旁的男子，感动的说道：“谢谢你啦！把我奶奶送到医院。”“没事，没事，你在车站的时候不是交代过我的嘛！”

“哦……奶奶，我先去付个医药费，你先别动啊。”说着就走出了病房。

“大妈，我也有事先走了，你好好养身体哈！”“再坐坐！”“不了不了。”男子也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病房。

“你疯了！在这里跟我要钱！我奶奶要是起疑心，我们都完蛋了！”柱子愤怒的抓着中年男子的衣领低声怒吼着。

“那我缺钱嘛，再说上头的任务不是完成了吗，那小子不也是死尸一具了吗，怕什么。”男子整整衣领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现在没有，等快递来了我再给你，这段时间你可千万别给我出幺蛾子！”柱子指着男子的鼻子说道。

打发了男子，柱子疲惫的回到了病房，在门口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与表情。

“奶奶，我刚问了医生，医生说你没大碍，你好好养身体啊。”

“行！”奶奶满面春风的笑道。

“今天上午9点，在开往郊区的路上，有一辆公交车发生爆炸，共有5人当场死亡，11人严重烧伤……”电视里正播着当地最新的新闻事件。柱子装着无意说道：“这车怎么会好端端爆炸了呢？”他边说边看着奶奶，奶奶的脸却苍白又扭曲着，刚说了一句话就晕了过去，医生护士也在呼叫器的催促下赶来给奶奶实施抢救。电视机里还在播着这条新闻：“据知情人报道，此次爆炸是一次自杀式恐怖袭击，是由一名年轻男子携带大量爆炸物乘坐了这趟公车，并在公车行车途中实施爆炸……”

奶奶的昏迷一直持续到晚上，柱子一直守在奶奶身边，同病房其他的病人都羡慕的说：“你对你奶奶可真好，你真是个孝顺的孙子呢。”柱子憨厚的笑着。

奶奶一睁开眼睛，柱子兴奋的叫到：“奶奶，你醒啦，你刚真是吓死我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奶奶的眼睛从天花板移到柱子的脸上，木木的说：“我记得我们把那小伙子打晕的，那中年男人把遥控器抢走的，怎么会……”说着奶奶眼睛里泛出了泪水。柱子心头一怔，不只是惶恐还是心疼。柱子温柔的给奶奶擦去泪水安慰道：“不管你的事，奶奶，你不要太自责，都是恐怖分子的错！”奶奶在柱子的安慰下也渐渐的睡着了。

柱子在走廊里徘徊，香烟烧完了一根点一根。最终，柱子像下定决心了一般，走出了医院，来到了药店。

“最近家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耗子，大半夜的跑来跑去，烦死了，还把我家好多东西都啃坏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耗子啊，就是个害人的东西，我这里有特效的耗子药，保证耗子沾一下就见阎王。”

“好的，你给我来两包。多少钱？”

走出了药店，柱子没有回医院而是回了家。

柱子回到家，将一包老鼠药拆开倒在了小瓶装的果汁饮料中，将另一包倒在瓶装的啤酒里。摇匀，在一个小碟子里倒出一些果汁，其余的连同瓶子放在冰箱的旁边。一切整理好，柱子拿着啤酒匆匆的出了门。

晚上果真比白天要冷，柱子将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将衣领立起来把大半张脸都遮住了。他左拐右拐拐进了一条小巷子，敲了敲了门。

“谁啊？”

“外卖。”

门开了一道缝，主人狐疑的看了一下门外，确定来人后，将门开大一点，又把头往外左右查了一遍，才有轻轻的关上门。

“你怎么这么晚来，钱呢？”中年男子躺在沙发上，眯着眼说。他蓬头垢面叼着跟烟，香烟的烟雾使得他的眼睛感到不适，只好眯着看着柱子。

柱子笑道：“钱你别急，我不跟你说我收到快递就更会给你的嘛，我们合作又不是一次两次。”中年男子笑道：“也是。你都带了点什么呀，哟，啤酒，牛肉干，哎，你应该带点熟食的，这零食我吃不惯的。”柱子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我给忘了，今天我奶奶住院嘛，我出来不也不方便嘛，一时间也没想到，别见怪哈！”中年男子斜睨了一眼柱子说道：“没事。”说着就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哎呀，我又忘记一件事，我奶奶晚饭还没吃呢，我说给她出来买的结果忘了，你瞧我这记性，你先吃着啊，我先走了。”“行，你走吧，别忘记到时把钱拿过来。”“哎呀！”柱子起身时不小心打翻了茶杯，里面放了几天的水倒了出来，柱子赶紧抽了几张纸巾将桌面清理干净，说道：“你瞧我手脚笨的。”“没事，就当洗个桌子。”柱子把脏了的纸巾连同自己口袋的老鼠药包装一起扔到了中年男人面前的快餐盒里。中年男人还是望着电视机，吃着牛肉干，灌着啤酒。柱子觉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匆忙告别。

“我的药呢？”柱子再次回过神来“哦，我待会拿给你，现在水还太烫。”“哦。”

“叮咚”，柱子拉开门，“406，柱子对不对，您的快递。”“哦，好的。”“柱，谁啊？”“快递，我前两天在网上买的东西到了。”“啥东西啊？”“哦，没什么东西，就一些小玩意。”

柱子拆开快递，里面躺着一只小金猪储蓄罐。柱子嘴角微微的上扬，一转头对着卧室喊道：“奶奶，我把药给你拿去，你要乖乖的喝掉哦。”柱子放下那只金猪，走到冰箱旁边，拿起靠着冰箱的果汁，倒出了一杯，连同药一起拿到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