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王嗲正月初五走了,享年八十五岁,一家人忙于置办后事,没有表现过多的悲痛。毕竟,八十有五,也算是白喜事了。
初五,是过完年后一家人准备各奔东西的第一个日子,孙辈们都在大城市,已买好了机票、车票,早餐后即将辞行。王嗲突然间不能言语,虽然之前身体不适已有半年,但并不见大的病痛,以为挺一挺还能熬个一年半载的。王嗲转动着眼珠,望着一屋子子孙孙,心满意足地走了,他也许在心里叹喟,全家人都在,可以走了,所幸挑了一个好日子,不然再拖一会,上了火车和飞机的也许就赶不回了!
白喜事的风俗是要办三天,王嗲是个乡下老人。六十五岁时,一场猝死带走了老伴,平时神清气爽喜笑颜开的老伴突然一走,王嗲一时无法适应,竟有些反应迟缓,那时他刚刚第三次当爷爷不久,从田地退回到幕后,日常里除了帮忙做点家务杂事,闲暇时光就是扎扫帚挣点零钱补贴家用。老伴一走,他搬到了大儿子家里,虽然身影略显孤单,但还不至于凄苦。
日子一天天过去,孙辈们也渐渐成人。乡下的日子平平淡淡,有饭吃饭,有茶喝茶,虽然偶有小矛盾,但王嗲身体健朗,又有一点手艺,也还充实。
生活有时会恶作剧,王嗲一次去邻村看唱戏,夜路走着没有看清,一失脚从大堤上摔下来,不幸摔断了腿,七十岁的老人,骨质已近疏松,极易摔断又极难养好。王嗲到医院打上石膏绑上绑腿,然后开始静养等待恢复。漫长的恢复期王嗲没有动过那条伤腿,结果石膏拆开后却发现腿并没有养好,甚至腿骨都没有接好。医生建议重新治疗,但龇牙咧嘴的疼痛和一动不动的难熬让王嗲放弃了再一次治疗的机会,更何况又要花钱。王嗲决然地要回家,从此瘸了一条腿,出门拄着拐杖,成了半个残疾人!
不久,第四代重孙出生了,迎接新生命的喜悦间接衬托了王嗲的孤寂,伤痛和出行不便让他痛恨自己赶夜场热闹的行径,但即便是痛恨一万次又有什么用?于是在真的痛恨自己一万次后就归于平淡地接受了,这是命运的安排!王嗲很少出门了,扎扫帚也因为行动不便而放弃了,他开始长时间躺在床上,或者看电视,或者自己玩扑克,一不留神又过了几年!
几年里,儿孙们都出息了,重孙们也活泼伶俐。快到八十岁时,王嗲的牙齿掉得只剩下几个残兵游勇,可偏偏他的胃口并没有随着他的牙齿而消失,每餐仍然是一大碗饭菜,由家人送到手中,只是除了油盐味,品不出更多的味道。他没有退休工资,儿孙们过年过节时孝顺的钱,他一一存下来,必要时花一点,大多寄放在长孙手中,存折过一段时间拿出来看一眼,虽然上面的数字增长速度慢过蜗牛,但仍然有一种满足!
存折带给老人安全感,但王嗲从来没有想过拿这些钱去治腿,他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再痛一次再受一次罪再花一次钱。他也从来没有幻想过拿这些钱去装一口假牙,就像隔壁老头,满口假牙却吃嘛嘛香,他虽然偶有羡慕,却完全没有动过花存折上钱的念头。既然出不了门,也就无所谓其他了,怎么活不是活呢?凑合着过吧!这样一不留神,又过了几年。
八十三岁的夏天,格外热,夏天刚过,秋老虎继续发威。王嗲躺在床上,感觉有点胸闷,没有什么食欲。但持续高温下,谁不是寝食难安日渐消瘦?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王嗲的精神还是有点不振,食欲也没有恢复,脸色也暗下来,儿孙们都关心地询问是否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检查?王嗲说只是胸闷,可能是因为长期躺着缺乏运动,消化不好了,不过没有其他症状,医院就不用去了,如果有大毛病那早就见马克思了……家人见他思维清晰,又确实没有其他不适,念叨念叨也就放心了!
一晃,过年了。这个春节,家人到得特别齐,年也过得热闹,王嗲很满足,虽然精神食欲都不怎么样,心情却是好的,四世同堂,家财兴旺,还有什么放不下?于是一天早餐后,他无意中透露了这个意思。儿孙们安慰着王嗲,一阵玩笑岔过去。王嗲却很郑重,他嘱咐长孙,存折在墙边的柜子里,一万多,分给后辈们……
王嗲心目中,一万多块钱已经是一笔巨款了,是他毕身的积蓄,留给后代的遗产,是他最后表达自己爱的方式。儿孙们没有在意,口里答应着,知道了,放心。
三天后,王嗲在逡巡一圈屋里的所有人后,安详地闭上了双眼,他甚至还留下话,在这一万多块钱里要单独留几千给小孙子未来的女朋友……
王嗲走了,白喜事很热闹,走时享年八十四岁,虚岁八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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