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烟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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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夜戏

何家媳妇，吃过晚饭，领着她男人和孩子兴高采烈地出门溜达。经过丁糊糊家门前，看见糊糊他娘一个人坐在门口生闷气。

“柳嫂，你跟谁置气呢？黑天暗地，你也不点灯，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男人用手戳戳媳妇胳膊，劝她赶快走，别耽搁了看戏。柳嫂似乎是骂累了，喘不过气，依然低着头，也不见扭转一下，没开腔。

“她啊！肯定在生她家小男人的气。大男人跑得没音没信，小男人也不听管教。”

搭腔的是李婆子，手拿蒲扇，屁股左一颠右一扭，七步摇作八步，冷不丁出现在身后。

“今晚要演《霸王别姬》，我才带着我们这口子去看看。男人都一个臭德性，爱看霸王别姬。”说着侧身瞅瞅旁边的男人。

“不是爱看霸王，是爱看姬。”

“我说嘛！姜还是老的辣，过来人就是不一样，一眼看穿，说到点子上。演虞姬的可还是那个白谖芸？”

“对，对，就是那个什么白‘眩晕’，看得男人一个个目眩神晕，走路都找不到北。”

“去年，白谖芸来演戏。我也闲得发慌，跟着当家的后面去瞅了瞅。当真个水汪汪，天鹅似的，看得我都想变成她。唱腔一起，更引人怜爱。自刎那一段，看得人心发酸。”

“这就叫做人好看，戏也好看，人戏两不误。但在这帮癞蛤蟆眼里，怕是人比戏大了。”说着便挨着柳嫂身旁坐下。

“李婆婆，还记得霸王别姬唱词不？我们来对唱上一段给柳嫂子解解闷。”

“不能全记得，一小部分还是可以的。”

“你来扮霸王，我来演虞姬。当家的，你就扮演众汉兵。唱不好莫笑，莫笑。”

“好咧！且听好。”

打锣声叮叮哐哐刺耳响起，祠堂外戏台上的戏即将开演，欢呼呐喊热烈不已。

李婆子：今日里败阵归心神不定

何家的: 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李婆子: 怎奈他十面敌如何取胜

何家的: 且忍耐守阵地等候救兵

……

何一亮：千里从军实可悲，十年征战不能回。

……

何家的：我一人在此自思自忖，猛听得敌营内有楚国歌声。

何一亮：倘若战死沙场上，父母妻儿依靠谁？

李婆子：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依，到如今一旦间就要分离。

李婆子：乌骓马它竟知大势去矣，故而帐前哀恸声唏。

李婆子：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何家的：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起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何家的：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

柳嫂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滚烫的泪珠，开口道：“别唱了，我好多了，何家的陪你男人去看戏，再不去就该散场了。李婆婆你也快随他们去，我进屋去了，有些累了。”

“那好，等会回来再来看你。柳嫂凡事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坎。”

“这鬼天气，着魔似的。”

“是啊，闷闷的，只让人透不过气来。”

“哎，我说当家的，你哑巴啊!一路上也不听你讲过一句话。”

李婆子笑道：“何一亮，话都留给虞姬了，等会儿就变话匣子了。这会儿，估摸魂早就飞走了。”

“她敢，看我不把他耳朵扯掉才怪。”

远远听见南梆子，“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戏台下座无虚席，此时一片悄然无声，都在仔细聆听戏文。仿佛他们就是台上的霸王，台上的虞姬。别看松亭镇人多，杂七杂八，可有一样，都是戏迷，多数人都能哼上几嗓子。正是此缘故，外面的戏班子也喜欢来这里唱戏。

陡然一下，黑天里火光一划，目眩惨白。隐隐的雷声响动，晚上的沉寂被打破了。

“要下雨了。”

“可不是。”

柳嫂没挪动半分，还坐在门口的那条长凳上，眼神怔怔地眺望头顶上的那片熟悉的天。

西方的乌云遮住了半边天，一滚滚向这方翻过来。祠堂外戏台上的戏子并没有因为要下雨而停止，反而一声盖过一声，一刀刀割开了黑黢黢的天。

人未散场，戏比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