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麻城人,好些年来,我都对自己缺一个交代。尤其是芳菲尽现的四月,当那句“人间四月天,麻城看杜鹃”的宣传语被人们念念难忘时,我只能将我的身份证藏得更紧些。
一直到今年,到这个四月,到这个四月的最后一天,我作为一个麻城人,终于昂起了头,踏上了这片早该踏上的土地,龟峰山风景区,来一睹那满山的红艳艳。
对于登山,我一向是有信心的。公司这几年的踏青活动,或浙江或安徽,都是绕着山头转,上上下下,直直弯弯,徒步二十公里。
因此,面对这海拔近千米的龟山,面对这近千级的青石条和厚木头台阶,拐杖我不会要的,退堂鼓我不会敲的。
但我的信心很快便被那近三十公分一级的台阶,几乎达七十度甚或更高的坡度挤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走几步,“陡”字像一股无法逃逸的闷气,憋得人心慌。仰脸向上望,尽是别人抬起的腿以及红红绿绿的鞋子腾起的灰,倘若想看下一两块妖娆的屁股,便不得不用力压住帽沿,防止掉落。
条石在密密匝匝的松树,栗树的簇拥下,将星星点点的阳光筛得四处蹦跳。偶有一两只蝴蝶撞进这一线人为造就的宽敞处,兴奋地向上追逐,但很快便累得隐进树丛中了。
汗水在台阶上成线状滴落,包裹着不同的基因,但却散发着相似的味道。粗重的呼吸成了人们不得不张嘴的原因,对美的向往成了人们一次一次向上迈步的动力。
时不时有呼儿唤女,招朋引伴的各种腔调在耳旁响着,每每这时,我就想将我的麻城方言大声讲起,让得意的豪气沿着树干而上,迅速穿过各种荆棘,直达山顶,停在每一片绽开的花瓣上。
道路一直迂回曲折,减缓坡度,两旁有树枝样的栏杆,让人借力。也有些树立在台阶中间,不卑不亢地迎接着各方走来的客人。在一些休息平台,一些农人卖着本地特产,乌黑饱满的桑椹,青白水灵的黄瓜,淡黄的松子,碧绿的龟山名茶,粗壮鲜嫩的竹笋。
也有一些俊俏的姑娘,健壮的小伙,穿着古装,佩戴古饰,在一处处美妙处选景,在匆忙的人流之外显出一份淡定和从容。美,已经在他们的心里。
关于麻城龟山杜鹃的美,无需多说,各种资料,各种宣传,只需留心,都可以轻易看到。十万亩竞相齐放,红彤彤连绵无际,那种震撼,让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都以为不在人间。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游人如织,美轮美奂,是每一年四月间,龟山上与杜鹃花一样多的形容。
作为一个麻城人,我愧对了许多的四月,作为一个麻城人,我辜负了那一片花海,作为一个麻城人,我对故乡难以释怀。
包括这一次,我裹挟在人流中,终于登上了龟首,昂然四顾,我也放开了喉咙大声地喊,四处也回荡着那熟悉的乡音,尽管“一览众山小”,无限豪迈,但依旧有一丝遗憾压抑在心头。
我错过了盛花期。许多的花凋谢了,花朵干枯萎缩,没有了生气。万千丛树中,只稀稀落落地点缀着一些红花,不情不愿地开。它们不再那么的艳,不再那么的明亮。
上山时紧绷的神经一下松懈了,满怀的期待落了空,我的脚步变得轻飘,我的观赏变得潦草。我很少拿起手机拍照,我没有俯下身子去握住一朵花,我没有欣喜的惊叫,我没有对远方的客人微笑。
而身旁的行人,脚步很慢,观察很细,仿佛每一棵树都与他前生有缘,感恩遇见,仿佛每一朵花都开在他的心里,永远不会凋零。仿佛每一个人的微笑都是甜的,仿佛每一缕风都是柔的,仿佛每一片阳光都是暖的。
他们来自河南,安徽,四川,甚至上海,甚至广东,甚至海外。这儿不是他们的家乡,这儿与他们千山万水,但他们却对这儿生出无限向往,他们热爱这儿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片树叶,每一泓清泉,每一朵或盛放或凋零的花。他们将这些留在手机里,留在影像里,留在与别人的分享里,留在以后的回忆和梦里。
他们也将自己留在这里。
而我,累了一身的汗,转了无数的弯,立在最高处,心思却依旧平平淡淡,并没有生出多少喜欢。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久住的地方没有深情,绝不会,绝不会这么简单。
在这个四月最后的一天,我作为一个麻城人,确确实实,对自己少了一份交代,在梦里缺了一份心安。
不知何时,再上龟山,不论四五六七月,不论再相隔多远。那树,那山,那花,那泉,无论何时何地,在心中,都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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