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大暑时节,桃品却早半年前一股脑儿湧入集市了,色艳,味鲜,个大,酸甜。桃子名称也多,蟠桃,黄桃,油桃,雪桃,水蜜桃,鹰嘴桃……直似一个“逃”字一般,无非是从桃园逃入市场罢了。
现在的嘴巴也越来越刁了,你卖你的,还得我想不想买哩。
桃农桃贩们一副你得非我信赖不可的模样,顾主脚步在摊前略有步履慢下来的迹象,便多了几分热情,表情丰富起来,唱个肥诺,揩了揩水果刀,削了一片桃肉递到顾主嘴边,然后开始不遗余力宣传自己的,悄声贬低他人的,别人的哪如得了我的!
顾主心终于动摇了,售主立时麻利起来,顺便把有些桃皮破损的塞入袋子,让买主不知觉捎走。
果鲜时光总是在不知觉中唤醒吃桃记忆,我四次搜寻阿希者桃的影子,但终究败下阵来。卖桃人眼神模样似乎颇不屑:你想吃的那种老品桃,早淘汰出局了呢!放着新品种不享受,偏偏纠缠那些老古董,脑子有病吧!
也的确是有病,然内心总还是钟情那一口。阿希者桃,毕竟是一道抹不去的记忆,估计本地人,凡中年以上的,皆不忍抹去唇边那一缕桃香。
父亲肩上的那对篾篮,除了担猪草挑谷把以外,还切实担负盛破桃烂梨的重任。逢桃梨上市街天,父亲总是在散集时分才上街去,他内心总有一番精细盘算的。
父亲赶散集一去就是整个下午,太阳偏西才匆匆赶回来,我们隔了墨绿的稻田,看他头顶上的黢黑草帽在田埂间越飘越近。很明显,他肩膀上的篾篮也很沉。
父亲撂下挑子,神色是愉快的,汗滴从额头上直落,他一个劲扇草帽风。
篾篮里是满满一篮桃子!只是品相已不中看,大都已经熟酒了,或者破相严重。
能吃的就吃,不能吃的喂猪吧!父亲说道,今天赶上好时候,这挑阿希者桃子只要八毛钱哩,可惜装不下了,不然卖桃的还有一袋呢。
桃香令我们开始咽口水,手忙乱朝篮子里伸去。母亲一下拦住了:洗了再吃,会拉肚子的。她一边抬出墙角的那口大瓦盆,一边提出井水,噗啰噗啰几阵忙活。桃儿们立时变出一个光鲜模样,大大小小密密匝匝,整个屋子里弥漫一阵浓郁醉香。蜂儿竟也跟踪而来,伫留在桃子上不肯飞走。惹得又是一阵驱赶蜜蜂。
此时光景并不亚于过年,牛角刀使用频率立高起来,在手中递来递去,削去腐烂部分。实在不能吃的,就捡出来,让给猪仔们吧。
桃肉细腻滑溜,并没有丝,有的已经泡软得有点过分了,虽不中看,却也有了一定的发酵过程,因此甜味已经占了上风,酸味直接成了一丁点陪衬。确切说,这比刚摘下来时更引馋虫,一大家人实打实不亦乐乎。打上几个饱嗝,肚子又腾出空间来了,于是又继续不愿辜负这顿袭人桃席。
李二叔从自留地挎着一篮猪草路过,喉咙咕咚一下,直嚷:老远远就闻见桃子香了。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父亲一阵招呼,李二叔倒也不是客气主,匆匆撇下猪草,客气话还未说桃子就入了口,连桃皮也不削,遂连声赞道:阿希者桃,吃得脱皮袍。
李二叔连吃了四五个桃子,犹觉意犹未尽,却也有些不好意思。母亲捧了一捧桃子塞入李二叔篮子里,李二叔说了声谢谢,下街子我也去买,于是心满意足走了。父亲说李二叔并不是没有自尊,在甜桃面前,恐怕哪个也不可能忍得住。
光景不长,堂屋了已经磊起一堆桃核,母亲撮了喂猪去。猪仔们也开始过起年来,桃核在猪嘴里一阵阵爆响,此起彼伏。省得喂猪药了,桃核也打毒,父亲说道。
于是脑海中总想着阿希者是个什么样子?只记得那时村里二丫头对她的大人说,她长大了要嫁去阿希者,可以好好吃阿希者桃。后来二丫头还真嫁到山那边去了,不过不是阿希者。二丫头早已是奶奶外婆的身份,自从她的阿嫲阿爹过世,就绝少回村来了。
但阿希者总似乎是心头一块宝地,不看一眼总觉心不甘,这个地名总能唤醒一片味道乡愁。
我终站在阿希者村头。村子并不大,但集中;路面高低不平,却也干净,凸显一番新农村气象。
正午时分,村民们其实并不多见,估计都去桃园忙活了,三轮摩托车声隐隐消失在大山那边。
折出村子,眼前一大片桃园却一片寂静,并不见一人。桃子鲜大嫣红,已经到了采摘期,却恹恹沉坠枝头,有些落寞。偷偷摘了一个尝尝味儿,桃子味道也似乎不是以前味道,也说不清缺点什么。
终于看见有摘桃人了,看他们似乎也没多少摘桃兴趣。桃主姓李,他说你需要多少尽管摘吧!桃子老烂便宜了,五毛钱一斤也没人要,也不是味道不好,但就是卖不上价钱。
我问以前的老品种咋没有了,就算留下几棵也好。李大哥讪讪说道,早淘汰了,现在都是新品种鹰嘴桃,你说的那种桃子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那种味道也的确香甜,只是产量不高,所以慢慢就不种了,一棵也没有,不过现在的产量出来了,但价钱偏偏又太低,唉,看来只能任由烂地里了。
李大哥看看自家桃园,仍然说,你自己摘吧,要多少自己摘,别不好意思,要不我摘了给你。
面对热心肠的李大哥,我摆摆手,只说是来寻找以前味道的,看来只能是一种遥想。
李大哥笑了笑,笑容意味深长。我也笑了笑,回忆以前享受阿希者桃的高光时刻。
2021.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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