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有一次唐太宗视察御史府(考试进士的地方) ,看到许多新录取的进士鱼贯而出,得意地说道:“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这话细想,其实甚是玄妙,含着双重的意思。一层意思是:才智之士,被体制收编了。另一层意思是:体制是一个圈套,暗含杀机。据说今天的太多的年轻人,盼望进入体制成为“公务员”。他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进入体制带来的好处,没几个人能够意识到,体制内也暗含着重重的杀机,一进“彀中”,身心将备受摧残。即便甘当“天花板干部”,混个处级,无功无过,全身而退,然而能忍受且安享退下来沦为平民、饱尝落寞与寂寥者,复有几人?今日体制内的干部,大多是那残酷的“彀中”之逻辑的牺牲品。他们在“彀中”的时候,焦虑于被“彀中”甩出,故用拼命地通过捞钱来填压他们的焦虑。可拼命地捞钱,又极大地增加着被甩出甚至被毁灭的概率。可谓惶惶不可终日。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官不聊生”。他们之所以如此焦虑,乃是因为今天在“彀中”或试图冲进“彀中”的人们的精神世界中少了一根“保险丝”——隐逸哲学。
中国有着两千年的官本位文化传统,这官本位文化传统足以维持两千多年的道理何在呢?道理在于官本位文化一直有着一根保险丝——“隐逸哲学”。这种哲学时常提醒着那些身居“彀中”的人们应当对自己在体制中获取的名位与好处保持着相当的疏离感、以至于当“彀中”的逻辑显露出那险恶的吃人的“獠牙”的时候,身居“彀中”的人们可以用“高蹈物外”的“免疫剂”来达成自己的全身而退。“隐逸哲学”,换一个说法,就是退后一步自然宽的“台阶”。“隐逸哲学”的现实表达,就是由大量的人物故事和名胜古迹所支撑起的、甚得士大夫们追捧的“隐逸文化”。今天,这类曾经盛极一时的支撑着隐逸文化的历史文化遗迹已经所存无几了。可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国家不免要建大量的监狱,来存放那些被双规的干部了。
今天成都龙泉驿第一人民医院的儿科部旧址的附近,残存一棵古树。据专家考证,一千年多前的唐代,此地的一个山洞里住着一位著名的第欧根尼式的隐士朱桃椎,而在这位隐士的身上,发生过一件在古代世界广为流传的、中国版的第欧根尼式的佳话———一个过着如同叫花子般凄惨的生活的人完全不把位高权重的来访者放在眼里,而位高权重的人还只能毕恭毕敬!这则著名的故事见载于《新唐书·隐逸传》。故事说:被唐太宗收入“彀中”、甚至绘图凌烟阁的大功臣高士廉获罪遭贬被派来四川做“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此人备下厚礼,将“夏天裸体、冬天穿木皮树叶,形同野人”的隐士朱桃椎从他的山洞里请到府中,求教“治蜀之道”。哪知朱桃椎眼睛一瞪,一言不发,扭头就走。而惨遭流浪汉的白眼的这位唐代的“省委书记”不但不计较,反而觉得醍醐灌顶般的受益,拜曰:“祭酒(朱桃椎被称“祭酒”,或其曾经也在体制内任过不小的官)其使我以无事治蜀邪?”于是乎,据说,后来高士廉在四川“简条目,薄赋敛,州大治”。
将这个故事和古希腊的亚历山大大帝向形同乞丐的第欧根尼求教,而被后者轰走,说“别挡住我的太阳”的故事一比较,就会发现,这两个故事何其近似、何其地异曲同工。表面看来,东西方的老百姓似乎都喜欢传播这类极端强势的人物遭到极端弱势的人物的白眼的故事来解一解受权势压迫的闷气,但这类故事被写进严肃的历史典籍,则自有它们暗藏的玄机和深意,它提醒着那些“彀中”的大人物们:穷固然难以忍受,但较之那在残酷的“彀中”冒着随时送命的风险来,他们的自由自在实在太令人羡慕了。无论是因得罪唐太宗而被贬到四川当官的高士廉,还是被谋杀了父亲的亚历山大大帝,心中对此“彀中”的风险可谓深有体会。难怪被轰退的亚历山大大帝说:“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我就当第欧根尼”。
我问遍了在龙泉驿第一人民医院附近居住人们,已经没有人知道朱桃椎和高士廉是谁了。朱桃椎住过的山洞以及后来他被“封神”后为他修建的道观安静观再也找不到一丁点的痕迹。估计知道第欧根尼的人也不会很多。不过人们似乎都知道当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这棵古树边的公路,通向一个湖中的小岛,而小岛上关押着很多被双规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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