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交响乐团正厅聆听鲁道夫·布赫宾德联袂上海交响乐团演绎贝多芬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和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的前一晚,我在演奏厅听了一场格哈德·奥皮茨携手上海四重奏奉献的勃拉姆斯室内乐音乐会。勃拉姆斯情感之沉郁,是每一个古典音乐爱好者都了然的,尤其当晚的三首曲目,无不诱引出听者这样的听感:在情感生活中陷入孤寂的勃拉姆斯,总是朝向内心深处寻找开悟的“气口”,就好比《诗经·南有樛木》所吟唱的那样。
如果说勃拉姆斯犹如樛木,贝多芬就是乔木,一心向着太阳的方向伸展过去,所以,他的音乐,总是炽热得叫聆听者血脉贲张。
《C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作品第15号》,是贝多芬于1798年在维也纳完成的,那一年,贝多芬28岁。音乐史将1802年之前贝多芬的作品称为早期创作,也就是说,《C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是贝多芬的早期作品。熟悉贝多芬音乐的听者,其实不需要去了解创作年表也可以感受到《第一钢琴协奏曲》洋溢出来的青春气息,想要拥抱世界的情感那么炽烈,想要表达自己对周遭感受的需求那么强烈,想要解开关于人和事的好奇那么纷繁……于是,我们听到,不论是快节奏的一、三乐章,还是有些慢的第二乐章,贝多芬都在主动进击,以致后人评价,第三乐章的结尾处由于气势过于狂暴而使整部作品有失平衡。就是因为这是贝多芬的早期作品?10月13日晚上担纲音乐会指挥的女指挥家张洁敏指挥起来的动作,从我所坐的G看台2排的看过去,有些难看,30多分钟里我数度产生这样的想法:也许乐队指挥并不适合女性。那么,当今世界上最为著名的钢琴家之一鲁道夫·布赫宾德的表现又怎样呢?中规中矩得只是完成了一次现场演奏。尽管如此,天才贝多芬在三个乐章里像是不经意间布下的优美旋律,总让人耳热心跳,这就是贝多芬的青春!
下半场的曲目,是贝多芬的《降E大调第五钢琴协奏曲》。因为经常出现在影视剧里,第一乐章开始的几个乐句一响起,都会引发非古典音乐乐迷的感慨:似曾相识。没错,英国电影《国王的演讲》就让贝多芬的这部作品承担起了配合重大情节转折的重任。被他人称作“皇帝”的《第五钢琴协奏曲》能担大任,是因为它横空出世的那一年,贝多芬的世界正处在风雨飘摇中,那一年,是1809年。
1809年,奥地利与法国激烈交战,维也纳的贵族急迫地四散而去,其中就有贝多芬长期的资助人继而成为挚友的鲁道夫大公。从有世袭贵族那一天起,德国出产过多少位大公?唯有鲁道夫大公的名字被后世常常念叨,为什么?因为他让贝多芬在一段时间里可以摆脱金钱的桎梏潜心于创作中,所以我们在通读贝多芬作品的乐谱时发现,除了《第五钢琴协奏曲》,《告别奏鸣曲》、《大公三重奏》以及贝多芬晚期最重要的作品《D大调庄严弥撒》都是题献给鲁道夫大公的,可以想见,大公的仓皇出逃在贝多芬心里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祸不单行,5月13日拿破仑的军队攻入维也纳的18天以后,维也纳古典音乐的领头人物海顿离世。
多个坏消息迎头击来,应该沮丧应该悲伤应该痛不欲生,但是,贝多芬是拼了命也要迎向太阳的乔木,听,在这个时候完成的《第五钢琴协奏曲》,哪里有一丝阴翳,满篇的激昂和勇往直前,哪怕是抒情的第二乐章行板,所以后人才会顾名思义给贝多芬最后的钢琴协奏曲一个响当当的名字,皇帝。
(张洁敏)
有意思的是,从著名的头几个乐句开始,指挥张洁敏的动作就开始一反上半场指挥《第一钢琴协奏曲》时的拘谨,一下子进入到挥洒不羁的状态,且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作品的最后一个乐句。只见她,一会儿挺直了身体右手指尖一点将想要的效果指点给了较远处的巴松管演奏员,一会儿又稍稍含胸左手手掌一翻让弦乐跟着她的节奏慢慢向前推进……当进入到钢琴独奏的华彩时,上半场的这个阶段,张洁敏通常会侧过身来安静地看着布赫宾德。到了《皇帝钢琴协奏曲》,昂扬的乐曲已经让张洁敏按捺不住了,她的手随布赫宾德的演奏而舞动,她的身体随着贝多芬的乐句在摇摆。那一刻,我觉得,女性指挥家相较男性指挥家的优势,就是情到深处她们可以竭尽身体语言的优势让自己仿若在指挥台上舞蹈!
再看鲁道夫·布赫宾德。
鲁道夫·布赫宾德,出生于1946年12月,已经年过古稀。这样年龄的钢琴家,一场音乐会考验他的,不再是演奏技巧,而是体力,所以,去年他来上海演奏全套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有几场的表现显然已经力不从心。2018年10月13日的音乐会,弹奏《第一钢琴协奏曲》的时候,他冷静地稳住了整部作品,他不错乐队也不错,两厢不错只是完成了演出。原以为72岁的布赫宾德下半场也就这个状态了,但贝多芬的《第五钢琴协奏曲》是一部有着雷霆万钧之力的作品呀,纵然是步入老境的演奏家,也会被作品中炽热的表达点燃起激情,我们看到,就算是在等待,布赫宾德的身体也会随着音乐的律动摇晃起来,实在不能自已时,他竟然摆动起弹了一辈子钢琴的手,像个指挥一样挥舞起来!
谁又能在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的音乐声中淡然处之?指挥家不能,演奏家不能,乐迷更不能。《第五钢琴协奏曲》是从头至尾洋溢着贝多芬式的英雄主义,那便是用波涛汹涌的乐句裹挟着我们跟着他的节奏向前去。任何时候,我们可以暂时放下勃拉姆斯的内心诘问,我们可以暂时放下肖邦的幽怨哀鸣……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没有贝多芬,那威风凛凛、傲视天下的格调,是秋风起愁绪长时必备的精神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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