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柳如是口中的管事便是西子楼的另一位绝色花魁,也从未见过一向骄傲且惫懒的柳如是竟然很是勤奋地连开了几天的专场。
西子楼里的姑娘们忽然之间也都变得十分勤奋起来,抢回了好些前些日子被街对面的“春红院”抢走的恩客。
而这一切的变化应该都要从王卿卿的回归说起。
听风阁里,王卿卿在认真地看着账簿,柳如是在侍弄着前天刚刚栽种的荷花,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新在街边买来的话本小说。
听风阁外,细雨霏霏,刚送走了春雨,又迎来了梅雨。
柳如是说,临安城一年四季都是这种鬼天气,也不知没完没了地要下到什么时候。
王卿卿说,往日里也不知是谁最爱在雨时煮酒写诗。
柳如是说,看得多了还不许人厌烦么?
王卿卿说,我听草庙庵的妙玉仙子讲近日你同那位赫赫有名的钱大才子往来颇为频繁,可是今日原与他有约?
柳如是白了他一眼,没有应话。
王卿卿继续翻着她的账簿头也不抬地说,不必太认真了。
柳如是继续低头侍弄着她的荷花。
这时,门口的小厮进来通传,说是秦相府差人来确认柳姑娘相府专场的时间。
柳如是便把那日与秦伯安的经过同王卿卿讲了一遍。
王卿卿听后吩咐小厮说,你去回秦相府的来人,告诉他我们西子楼历来没有上门服务的先例,若是想看,这两日里西子楼都在举办柳姑娘的专场,不妨过来看看,门票也都免了,算是为当日的误会赔罪。
……
……
西泠剑社的和尚脸同我讲因为唐门的事,掌门提前出关了,便带我去孤山的鹤庐见他。
西泠的掌门林和靖,长着两瞥八字胡,看上去并未如想象中的那般清冷。
我问及我爹娘之事,他说,令尊令堂确实曾在一年前来过。
我说,那他们为何到此?此后又去了哪里?林掌门可否告知?
林和靖说,他们于本派的三老石前观摩了一天一夜便离开了,至于此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我说,三老石?
一旁的和尚脸说,三老石是本派始祖东帝千年前的飞升之所。
我内心一片狐疑,总不肯相信我爹娘是因为飞升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才离我而去。
当时江湖上的各大门派中都流传着先祖飞升的故事,实际上是因为一来年代久远不可考据,二来死无对证,门人们便都喜欢捏造一些先祖飞升的传闻用以提升在江湖之中的门派地位。
我又问林和靖当时的细节,但林和靖说因为涉及西泠的某些机密不便回答。
我也只好讪讪而归。
回去的途中,碰见了垂头丧气的断平安,他似乎还没从先前的失败中振作起来。
我其实一直知道断平安的武功并不算高明,甚至可以说平庸。
但有两个问题我一直搞不清楚,一个是断平安明明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断剑山庄的少庄主实在没道理武功平平,二个是以断平安天生的乐天性子也实在没必要为此耿耿于怀。
我便问他为何。
他叹了口气,低声说,为了喜乐。
我挠了挠头说,喜乐?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断平安说,因为我虽然天赋平平,但喜乐却天资很高,但不幸的是喜乐和我一样都很懒,所以我便不能再懒下去了。
我说,什么意思?
他说,你不懂,这就是江湖。
……
……
临安城里的百姓一边在口中抱怨着一年不如一年,一边又暗自期待着接下来西泠剑社和巴蜀唐门的恩怨。就此种期待而言,既不是对家国大事的关心,也并非对江湖武林的向往,实际上只是某种忙里偷闲的日常。
一如春时祈雨,秋时盼收,只是生活。
但四百八十寺的道癫和尚说,这就是禅。
我认识道癫和尚是在三天前胡三儿街卖血肚羹的宋小巴那里。
因为之前柳如是说过胡三儿街上有一家叫宋小巴的血肚羹十分好吃,我闲来无事便去试吃。
那日店里坐满了人,只有店门口的一张桌子前还有位置,我要了一碗血肚羹,坐在那里。
血肚羹是用羊血、羊肚、羊肠制成的羊杂汤,再配以粉丝辅食,白汤红肠,热气腾腾,一口吃下去,整个人为之一振。
坐在对面的人问我,怎么样?好吃吧?
我抬头看去,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头戴沙帽,身着青布僧袍的和尚,但是没有剃度,披头散发,衣衫不净,估摸着是位流浪江湖的苦行僧人。
我说,好吃,没想到一碗普普通通的羊杂汤也可以这么好吃。
和尚说,全临安城里就数宋小巴他家最好吃,你算是来对了地方,他家的羊杂汤可比皇宫里面的山珍海味还要好吃。
我说,说得和你吃过似的。
他撇了撇嘴说,这是当然,就拿那位大名鼎鼎的御厨黄为仁的拿手菜水晶肘子来说,虽然味道不错,但是太过于花里胡哨,反而没有了人间的味道。
我说,可得了吧,你一出家人还吃过水晶肘子?
他说,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说,出家人可以吃肉?
他说,自然可以。
我说,我怎么从未听过?
他说,因为你还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以理解。
我心想这江南江北的我走过许多地方,也从来没听说哪里的和尚可以吃肉的道理,就问他在哪里出家。
他喝了口羊汤然后说,四海为家,不用出家。
近些年来,战乱不断,无家可归的人越来越多,一度让丐帮也十分头疼,因为乞讨的人太多,搞得大家的生意都不太好。
后来有人发现冒充各大寺庙的云游僧人再去行乞,效果十分之好,顿时在丐帮圈子里风传开来,大家有样学样,一时之间,大街小巷上全是和尚。
再后来,施舍的人们也发觉不对劲了,再有前来化缘的和尚,便要求先出示度牒,以证明身份。
我听他这么讲,便知道他大概也是此类。
和尚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碗里的血肚羹,拍了拍肚子,站起身来,四下里摸了一通,然后讪讪地对我说,忘带钱了,可否借贫僧些银两?
我想着生活不易,相遇是缘,便帮他一并结了帐。
和尚却没走,手伸进僧袍里挠了挠痒,说,可否再多借贫僧些银子?吃完这血肚羹,还想去买点王家的奶酪尝一尝。
我又给了他几两银子。
和尚接过说,多谢多谢,日后有机会一定还你。
说完,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日后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也可能是死之前的某一天。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得知那日在宋小巴血肚羹店里遇到的和尚便是道癫,四百八十寺方丈道宣禅师的师弟,江湖高手榜上排名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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