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1961年农历11月17日的冬天，你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不知道你出生在镇医院，还是村卫生所，还是家里面，对于这段历史，我从没有问过你，也没有问过其他人。即便我有探寻的欲望，却不知道该问谁。但似乎我探寻的欲望并不够强烈，毕竟我们之间隔着35岁的鸿沟，跨越不过去。我不喜欢代沟这个词，它却真实地存在着。

我不知道你的出生是否让你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欢喜，因为自我有记忆起，外公就已经不在人世，同样我也不记得爷爷奶奶，自我有记忆起，家中四位老人，只有外婆而已。

但我猜外公不会有多么高兴，毕竟，你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而在你的后面，还有一个弟弟。

孩子这么多，外公欢喜不过来吧。倘若他有多么多么爱你，你一定是他唯一的孩子，你一定不会有弟弟。

但其实我也只是猜的，我并不知道父爱是什么样的，这是我缺失的东西，我只是从自己的角度来揣摩，认为母爱比父爱更加的伟大。

尽管很多人告诉我，父爱和母爱是一样的。那么我就猜测，外公还是很爱你的吧。

我能够确定的是，外婆很爱你。外婆爱她的每一个孩子，毫无偏袒之心。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若说有偏袒，外婆更爱你才对。因为你从小体弱多病，因为你后来嫁人之后生活不幸福，没有其他儿女过得好。

母亲就是这样，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胜于爱自己，毫无偏袒之心，尽量不让自己的孩子产生不公平的感觉。倘若真的偏袒了某个生活困囧的孩子，其他的兄弟姐妹也应该都能体谅了。

08年大舅发生了车祸，我很难想象车祸发生的场景，送往医院的场景，以及抬回家的场景，也很难想象外婆站在大舅床边的场景，但我却能想象到大舅出殡那天，远亲近邻都前来吊唁，外婆在大舅家门前，每来一个人她都在那人面前跪下去不起来，泣不成声，那时候，外婆的心情该是有多么绝望，多么凄凉！

或许是受到这件事的打击，外婆在几年之后身患癌症而去世。

外婆去世那一年，我读高二。

外婆去世的消息，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刚巧那时候表姐和一个同乡的女孩在县城一家服装店卖衣服，我去找她拿妈妈放在她那的生活费，她不在。同乡的女孩告诉我，我的奶奶或者是外婆过世了。

我不记得我听到那句话是什么感觉，自然是不愿意相信。那天晚上打电话求证，接电话的是表哥，在外地打工的表哥。

我一听表哥的声音就崩溃了，我还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隐隐的哭声。妈妈接过电话劈头盖脸地问，“谁告诉你的啊！谁告诉你的啊！”不断重复这句话。

我是在学校宿舍厕所打这通电话的，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流了出来，隔壁班男生进来上厕所，看到我一脸懵逼。

回到宿舍，我把室友的手机朝他床上一摔，看他向我露出不悦的眼神，我扑到床上就铺天盖地地哭了起来，室友都慌了神。

那一晚不知哭了多久，室友也安慰了我好久，全宿舍陪我一起静默。

外婆对她的每个孩子都是公平的，我能感受得到。可她的孩子们又是怎样对她的呢？

我很明显地发现，儿子和女儿不同，儿子往往不知道怎样表达对母亲的情感，女儿却往往表现得对母亲孝顺得多。看起来是这样，而且有可能不仅仅只是看起来而已，而是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在我的记忆中，没见过三个舅舅对外婆做出什么表达爱意的事情。相反，外婆为了她的孩子们，可以说是榨干了心血。

外婆变老之后，退居幕后，不再插手儿子们的家务事，但是无论大事小事，大儿媳妇小儿媳妇还是会找她商量。外婆在，这个家就不会散。

外婆喜欢到大儿子家二儿子家到处坐坐，小儿子常年不在家，她住在小儿子家里，替小儿子看家。

可以说小舅舅沾外婆的光沾得最多。小舅舅的新房子，是在外婆的老房子的基础上建起来的。大舅二舅住在河边，小舅舅住在后面，上坡就能到。

外婆还替小舅舅看家，养猪，种菜，小舅舅一家人过年回来，能吃到新鲜的蔬菜。外婆还因为养的猪不听话，把外婆拉摔到了河里。

而外婆又得到了什么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外婆就像是一条没有报酬的看门狗，孤寂地守着一幢空荡荡的大房子，根本没有享受到儿孙绕膝之乐。

父母就是这样一味地付出，任劳任怨。

二舅做错事的时候，外婆站在他这一边。虽然不是很明显，但父母都会这样做不是吗？

外婆葬礼那天，母亲搬把椅子坐在棺材前，失声痛哭，我趴在母亲膝盖上，也不停地抹眼泪。

父亲站在门囗望着我们，脸上的表情有些冷漠。

我看到二舅站在棺材对面，也在哭。连从没哭过的人也哭了！

外婆走了，母亲的天塌了。

外婆在世，母亲还是孩子，外婆走了，母亲便老了。

外婆去世那一年一共有三位亲人离世，病了好多年的二舅妈紧跟外婆的脚步走了，而在山东搞建筑的二姨父不慎从楼上摔了下来。就像二舅所说的，流年不济。

我一直都相信母亲是我前世的恋人，我愿意用诗经中的蒹葭来形容我和她的关系。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或者用歌曲在水一方来形容也可以。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的身旁，无奈前有险阻，道路又远又长。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仿佛依稀看见，她在水的中央。

爱而不得。

因为母亲已经去世。

外婆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她的苍老我看在眼里。

她得癌症去世似乎也不奇怪。

外婆在世，五十岁的母亲也还可以是孩子。外婆离世，她变成了老妇。

同样，母亲在世，二十岁的我也还可以是孩子，母亲去世，我已垂垂老矣。

外婆的去世对母亲打击太大，她对我，已经自顾不暇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说的就是我与母亲的关系。

我常想象母亲是我前世的恋人，但这绝对不是恋母情结，我只是这么形容，事实上，我对母亲并不只是单纯的爱，这爱里还掺杂了恨。

只是，斯人已逝，往事随风去，略过不提。

母亲，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