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人死了，带着遗憾，带着委屈走完了他屈辱的一生。
01
昨晚三点，医生就说不行了，可你却一直咽不下这囗气，就这么悠着，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直到今早七点。
病床边的心电图监测仪上，那上下波动的曲线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医生说你已经走了，可你的身体尚还柔软，眼晴还是那么睁着，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我伸手抹摸下你眼皮，你闭上了双眼。
你真的死了，我的男人李江，你才58岁。你还没有拿到退休工资，你还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平反，你还有那么多的心事未了，你走的有多么的不甘，你死不暝目啊。
此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一遍一遍地喊着你的名字，嚎啕大哭起来。哭你也哭我自己，哭我们俩相伴的几十年，把委屈，把心酸都哭出来了，我哭得死去活来。哭累了，哭得没有力气哭了。我平静下来，开始安排你的后事。
我没有把你送到殡仪馆，而是直接把你接到乡下，我的老家，我们的老房子。在那里，我为你热热闹闹地办完了丧事，然后把你葬在我家的地里，让你在那里看护着我们的家。
02
还记得那年，你们知青刚到我们村，村长把你们安排在我家附近的村保管室，保管室的门前有一个晒粮食用的大平坝子，你们每天早上随村里人一起出工，到地里劳动，晚上回到家一起吃饭，然后就聚在屋前坝子上，有人吹口琴，有人拉二胡，有人听收音机，有人看书，也有人互相打趣嘻闹，各自享受各自的乐趣。
你们的到来，让寂寞的小村顿时充满了生机，也让我忍不住会站在自家的门口，静静地听着你们的弹唱，看着你们在宿舍前的院坝嘻闹，想些乱七八糟的心事。
那年我刚满十八岁，和你们一样的年龄，在村里也算得上漂亮的的姑娘，双眼皮，大眼睛，一对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只是皮肤没有你们城里人白净。而你在那群知青中并不显眼，个子不高大，也不英俊，但你皮肤比较白，爱看书，书生气十足。
记得那次，轮值到该你做饭了，你到我家附近的那口井里打水，你拿着系着绳子的铁桶在井里晃了几下，怎么也没有把桶翻过来，你不会拽绳子打不起来水。正好我来到井边洗菜，我手把手地教了你半天，你学会了打水。我们也由陌生到熟悉，我知道你叫李江，是上海来的知青，有一个当教授的父亲，一个当老师的母亲，还有一个尚在读书的妹妹。
打那以后，我对你多了一份心，时常留意你的行踩。每当轮值到你做饭时，我会鬼使神差地到井边等你，帮你择菜洗菜，教你如何炒菜做饭。
慢慢地我们越走越近，经常相约一起去城里买东西，一同去城里看电影，在电影院，我们挨得那么近，黑暗中我们手拉着手，感觉得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我们恋爱了，一同来的知青也看出了端倪，时常拿我们打趣。就这样我们走在了一起。
1977年初，我们有了自已的女儿，女儿的眼晴像我，头发像我，皮肤像你。她吸取了我们的优点，是个标准的小美人，我们给她取名李兰，小名就叫兰儿。
那时，我们很幸福，也很知足，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3
1977年的10月，全国统一恢复高考，和你一同来的知青很多都报名参加了高考，你却因为有了我和兰儿，放弃了高考。你的父母虽有些不高兴，但考虑到兰儿，他们也没多说什么。
至到1980年知青全部返城，你被按排进了县城的一家国企，我也随你一同进了那家国企。
因为你的才能和好学，很快得到了领导的重用，并派你到上级的技术部门进修两年，两年后，你成了厂里技术骨干工程师。
厂里为了培养新人，招来了一批青工。其中有个叫陶小玲的女孩，模样十分可人，看好去像个长不大的少女，清纯可爱，脸上始终堆着迷人的笑魇，惹人怜爱。
厂里安排小玲跟着你当徒弟，你们俩一间办公室。小玲勤快，每次都提前十几分钟上班，早早地拖地，擦桌子，把办公室搞得干干净净，然后为你沏上一杯热茶。
你总说小玲嘴甜会体贴人，起初，我并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有人说看见你们俩在办公室抱在一起。我非常生气，我跑到办公室把小玲大骂了一顿，吵闹经动了整层楼的人，人们都纷纷地跑到你办公室的门口看热闹，小玲羞于见人跑了。
回到家，你怪我做事过于莽撞，不加思考，你说你们跟夲没有这回事，你只是教她制图时，俩个人挨得近了，某人推门进来刚好撞见，认为你俩有事，办公室嚼舌根的事，我当真了。
也可能是吧，我有些后悔。小玲也因为这事请假了，人家一个未婚的大姑娘怎受得了这份辱骂呢，更何况还有世人的议论指点。
4
此时正是1983年8月25日，中央政治局做出《关于严励打击型事犯罪份子的决定》。＂从重从快严励打击型事犯罪份子＂的活动在全国拉开了序幕。
一夜之间，公安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县城内抓了不少人，厂里抓了几个，你也被抓了进去。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被抓进去，后经多方打听，方知是陶小玲告你强奸罪。
陶小玲当时正与厂长的儿子谈恋爱，突遭此事，不只是陶小玲出丑羞于见人，厂长的面子，厂长儿子的面子都没有了。他们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呢？于是就唆使陶小玲状告你强奸，以掰回面子，证明陶小玲的清白。
我想事实总会弄清楚的，在事实没弄清楚之前是不会给你定罪的，我坚信这一点。
可是，我想错了，在那个从重从快的形势下，他们没有过多地调查，仅凭陶小玲的一纸诉状，按强奸未遂给你重判了叁年。
你走了，我的心也死了。我知道是我的鲁莽害了你，是我的愚蠢害了你，可后悔有什么用呢？为了女儿，我必须坚强，必须好好地活着。我要等你回来，回来重新过我们的好日子。
在这三年里，我是怀揣着希望活着，在单位，我强颜欢笑，努力地工作，我不想别人说什么，在家里我尽量让兰儿不受委屈，不比没爸的孩子过得差，我把自己弄得像个男人婆一样。
5
三年以后，你回来了。可你工作没有了，原来的精气神都没有了，你的精神崩溃了，你患了间歇性精神病。好的时候跟正常人一样，发病时，你会骂人甚至打人。
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我的心生生地疼。希望破灭了，可又不得不活着，而且还得好好地活着，孩子还小，你又有病。撑起这个家的重担都落在了我的肩上。
可是你却活在你的世界里，并不会考虑这些。有一次，你竟然妄想我想害死你，朝我一拳挥来，我来不及躲闪，正好打在脸，半边脸都青了。我脸上疼，心更疼。心疼你现在的景况，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好一点了你就写申诉材料，缝人就告诉别人：＂我把材料递到公安局了的，他们要给我平反。＂有的人朝你笑笑不搭理你，有的人安慰你：老李，那就好，平反了就好了。
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一个不正常的精神病人，没有人在意你说的什么，你却一遍又遍对別人说着你平反的事，如同祥林嫂一般，我为你悲哀。却又无能为力。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你的病好了，不用吃药了。清醒后的你更是痛苦，不可触及往事，常常借酒消愁。
6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我们家庭处于困难之时，厂里改制，我下岗了。没有了生活来源，一时间困难重重。想做生意又敢轻易投入，就这么一点买断工龄的买身钱，万一投亏了怎么办？
这时，你好像明白了我的难处，你买了一辆三轮车，到市埸上去帮别人拉点货，一天也能找几个小钱。
看到街边摆桌子打小麻将赚钱，我在家也弄了几张桌子，可除了几个关系好的姐妹，给你捧捧场，根夲就喊不到人打牌，因为我夲人就不喜欢打牌赌博。
在尝试了几次创业失败之后，我在街边找了一角落，把家里缝纫机往那里一放。做起了缝缝补补的小活路，做这些我以前都会，不用拜师学艺。一次一块两块的，一个月下来一家的生活不成问题。
就这样，我以为我们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我以为你又可以回到从前。可万万没想到你会因车祸突然离我而去。
那天交警打电话说你蹬三轮时被车撞了，让我赶紧去医院，我接到电话朦了，不知道是怎么到的医院，赶到医院你已经趟在急救室里，医生护士进进出出至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医生说：＂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我不相信医生的话，因为你还有一口气，我幻想着你能挺过来，你终于还是死了。带着痛苦，带着委屈，带着遗憾走了，解脱了，再也不用痛苦挣扎了。
老李呀，不要喝了那碗梦婆汤，在奈河桥上等着我。无论多久，我一定去找你，来生再做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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