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旗袍的女子》
这是50年后的冬天,在巴黎蒙马特一处名不见经传的画廊里,悬挂着一幅60见方的女子画像。
画中这位东方女子,盘着乌黑发髻,身着水绿色旗袍,清秀水灵中略带几分拘谨,可能是第一次给画家做模特,又有可能是画家长时间的注视,让她觉得不太好意思,更或者是画家故意让她摆出这样一幅动作吧。低垂着的前额,像耷拉着花盘的向日葵,一双清亮的黑色眸子,至下往上看向观者。细长的黛眉描画在略显方短的宽圆脸上,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憨萌女子多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富贵气息。
在一屋子西方裸女的艺术作品对比下,她是那么的异国风情,遗世独立。画中人是谁呢?这幅画怎么会远渡重洋来到了巴黎?观者们仔细查看了画作,并没有画家的签名,又看了看画旁空白的墙。墙上除了极为敷衍的写着名字《穿旗袍的女子》以及尺寸:60*60cm之外,其他信息,如创作年份,艺术家这一类的关键信息均为不详。有三个观者站在画前交头接耳的轻声议论。
这应该是中国人画的吧?
我看不一定
画的右上方有一枝什么花,苹果花?
不,像是海棠
海棠在中国文化里面,一直被叫着断肠花
听说这幅画是皮埃尔先生生前最得意的收藏之作呢。
那为什么还挂在画廊呢?
听说皮埃尔的败家子儿子败光家产,急着把他父辈的收藏珍品拍卖出手,好还清赌债呢!
“这次为期一个月的展览,主要展出的是上个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当时朱利安美术学院最优秀的一批青年画家的作品。本次展览最后一天会进行慈善拍卖晚会,欢迎大家参与!与此同时希望通过中西方艺术家的不同视角,帮我们还原重建一个更为全面的上个世纪30.40年代的历史记忆。促成和发展中法两国的文化艺术交流。.......”画廊老板薇薇安在画展开幕式上热情激昂的发表开幕式致辞。
在特邀嘉宾席上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原本颀长的身形,随行的是他的女儿珊子。前几天,他刚从遥远的中国来。这次长途旅行,是他阔别半个世纪后,第一次回到法国。也将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法国之行。这次,他要带他今生至爱回家。
他不顾台上画廊老板并没有结束慷慨激昂的演说,自顾自的蹒跚着脚步从席位上离开,径直向那幅穿着旗袍的女子画像走去,这把岁数了,他再也不用掩饰自己的情感了,再也不用在乎其他人的眼光了。这一次,他要带她回家。
她,就是画中人——水乡姑娘,海棠。
众人纷纷给老人让路。颜色不一的眼睛里无一例外的写满了疑惑和好奇。
谁都不知道这位年逾古稀,命不久矣的中国老人,余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来法国找海棠呢?
李宗平穿过一幅幅画作,在那幅《穿着旗袍的女子》面前,停下了蹒跚的脚步。
隔着防护栏,老人从西服口袋里取出自己的老花镜,恭恭敬敬的用手帕擦拭一遍,才不慌不乱的戴上去。
“海棠,你还是那么青春活力,顶好看的样子。你看看我都老成什么样子了,还认得出我吗?”
“海棠啊,海棠,你现在原谅我了吗?你还在怪我吗?”
..........
在李宗平眼里,画中的女子俨然活过来了,是一个可以对话的活人。就是他李宗平朝思暮想的海棠本人。
他好像在忏悔什么?又像是在对着画里的海棠诉说着自己的相思。
“海棠,这次我要带你回家,从此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
看着老人自言自语的念个不停,不懂中文的西方年轻人,不禁的往后退了退脚步。他们似乎意识到眼前这个老人与这幅画好像有某种不可细说的情感纠葛。他们没有交头接耳的议论,或者耻笑,他们虽然听不懂老人在念叨什么,但是他们可以从老头频频抹泪的动作里,感受到了某种忧伤,痛苦和无助。
也许那是一段无法触碰的,隽永的感情。
“海棠,这次我不是一个人来见你呢,我还带来了你的女儿”说到这里,老人的眉眼之中突然生发出了一丝喜悦。
珊子轻轻的走到老人身边,默默的看着这幅画里的女人。年过四十,从未谈过恋爱的珊子,突然特别羡慕这个名叫海棠的女人,无论她生前多么飘零,晚景有多凄凉,至少,她完完整整的拥有了一段跨越一生的爱情。爱她的男人,甚至将他们的爱情化作艺术,让她成为不朽的艺术品。只是珊子越是看画中的人,越是觉得疑惑不解,她越看怎么越觉得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呢?
“珊子,你看啊。”宗平向身后的养女轻声说到“她就是你的母亲啊!”
“爸,你糊涂了,我母亲不是梧桐吗?”这个突如其来的身世谜底让珊子不由得精神恍惚起来。但在纵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控制自己错愕的心情。让自己的心尽快平静下来。
“珊子,都是爸爸的错,这些年骗了你。”宗平一边郑重的向女儿道歉,一边喜出望外的看向画中的女子,“海棠,你看看啊,这就是我们的女儿,珊子。”
“珊子,一两句说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你要相信爸爸瞒着你,都是为你好啊!”
几天前,苏州,李宗平的家。院里盛开着一树树娇红的海棠,宗平时而尽情的在画布上涂抹颜料,时而凝视着海棠花入神。李宗平自从退休以来,一直就住在苏州的老宅子里面。终日与院里的海棠为伴,种海棠,画海棠,他的日程里只有这两件事。即使每日重复,他也没有丝毫的厌倦。就在他想什么想到出神的时候,珊子,从屋里跑出来。
“爸,我看到杜蒙德画廊的信息了,过两天就会展出皮埃尔先生生前的部分收藏,并进行慈善拍卖。”
“噢,你说的是皮埃尔·古斯塔夫?”
“是的啊爸,我还看你的《穿着旗袍的女子》也在本次拍卖的名单中。”
李宗平不说话,楞在画架前。
“那是你卖出的第一幅画,爸,要不我们把它买回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海棠。”李宗平沉默半响,缓缓的吐出几个字。
珊子当然听说了自己养父和那个名叫海棠的女子之间的故事。正是知道那幅画对养父非同寻常的意义和价值。所以她决定再三思考和决定告诉养父。哪怕这消息会刺激到李宗平,也比瞒着他好得多。
“你去定一下机票吧,我们明天就出发。”李宗平动情的说。
“爸,你的心脏不好,长途旅行,我怕你吃不消,要不咱们从长计议?”珊子没有预想到李宗平会如此反应,担心二十多年都没有出过远门的老人,会在旅途上有什么闪失。她该怎么向家人和他的一众学生交代呢?
“无论如何,这次我都要去见她最后一面。”宗平略带一丝哭腔的说。回顾他和海棠,这一生,每一次都是还来不及好好告别就匆匆分开。
“好的爸,你别激动,我这就去安排,咱们尽可能赶在画作拍卖之前到达巴黎。”珊子从来没有见自己养父如此激动,连忙安抚,赶紧把他的交代应承下来。
“海棠,我要来见你了!”李宗平凝视远方,像是在向巴黎的海棠隔空对话般。
“起风了,屋外有些凉,我扶你进屋吧。”珊子扶着李宗平的手臂径直往屋里走去。
“海棠啊,我可怜的海棠......”李宗平嘴里还不停的念叨一个女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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